第134節
聽到他這么說,曲瀲倒是有些尷尬了,嘟嚷道:“其實是我自己不爭氣,沒想到會受刺激那么大,這也怨不得他。我只是……”她瞅著他,小聲地說:“只是不忿我姐怎么會嫁給他呢?而且他怎么會是景王呢?” 說到底,不過是對景王的印象扭不過來罷了。 在濟明寺時,她和她娘隔三岔五的去寺里上香,她娘可虔誠了,對佛祖絕對沒有任何不敬,她雖然有些散漫,但是也是敬神佛的。當時恰好明方大師在濟明寺潛修,因為她們去得頻繁,偶爾也是有緣見到明方大師一面,這可是很多內宅女眷都沒有的幸運,讓她娘驚喜壞了,對明方大師那叫一個恭敬崇拜。 也是因為那時候對明方大師的印象太深刻了,所以此時轉不過彎來。 明知道他其實已經還俗了,而且還是皇家血脈,根本不可能當一輩子的和尚,現在已經是景王,年紀相差也不大,她姐嫁給他是最好的選擇,可是心里就是莫名地憋屈,一口氣梗著。 “我覺得,可能要過很長一段時間,我才能適應?!鼻鸀囌f道,“現階段誰都別理我?!?/br> 紀凜摸摸她的腦袋,親了她的臉蛋一口,由著她耍脾氣。 于是,繼被父母冠了“丑”字后,小包子又有了個叫“阿尚”的小名,不知情的人也只覺得這小名兒還算不錯,知情的人……算了,知情的人沒有多少,只是笑了下,覺得曲瀲又促狹了。 曲沁便是覺得meimei促狹的人。 給自己女兒取個叫“阿尚”的名字,她這是介意呢,還是不介意呢?總覺得孩子比較吃虧,甚至連景王聽了,還說他和這孩子有緣之類的,讓曲瀲知道后,又莫名地后悔起來,恨不得再給女兒取別的小名兒。 等到孩子滿月時,鎮國公府又熱鬧起來,比起洗三,孩子的滿月才叫大辦。 這日,淑宜大長公主特地打扮一翻,身上穿著秋香色仙鶴銜靈芝的妝花褙子,花白的頭發整整齊齊地挽成一個圓髻,上面插了一對鑲著鴿卵大的紅寶石的赤金鏍絲簪子,整個人看起來氣勢凜然,存在感十足。 烏嬤嬤笑呵呵地道:“公主已經有好些年沒有仔細打扮了,瞧您現在給人的感覺都精神了不少,不像以前那樣,暮氣沉沉的?!?/br> 淑宜大長公主扶了下額頭上的累絲攢珠雙鳳垂簾金抹額,無奈地道:“我都這么老了,哪里需要像年輕時那般打扮?給人看了還不是笑話我老了還要折騰,像什么話?要不是今日是曾孫女的滿月,我也不會這般?!?/br> 烏嬤嬤笑了下,心里明白公主今兒是要給世子夫人撐腰,讓上門來喝喜酒的人知道,就算生了閨女,公主心里也是喜歡的,他們鎮國公府的姑娘同樣不比男孩兒差什么,都是一視同仁。 前來鎮國公府吃滿月酒的賓客們不乏有人精的,自然發現淑宜大長公主的意思,心里不禁琢磨起來,等到席宴開始時,奶娘抱著孩子出來展示時,眾人都很是誠心誠意地稱贊了一翻,一副很高興的樣子。 曲家的人尤其高興。 今兒曲二老夫人、曲大太太、季氏等曲家女眷和曲大太太的娘家方家人都來了,曲大太太尤覺得有面子,特別是在娘家嫂子們面前,讓娘家嫂子們知道,他們曲家的姑娘的本事,就算生了女兒,也同樣討夫家喜歡。 曲大太太之所以如此,也是因為她女兒曲涵嫁給娘家侄子,這幾年一連生了兩個女兒,她嫂子心里不免有些意見,而她雖然也為女兒焦急,可是到底沒有辦法,恨不得學著季氏天天燒香拜佛、求生子娘娘給女兒賜個男嗣才好。 就在這種時候,曲瀲也生了個女兒,而且鎮國公府的人不僅沒有什么不高興,洗三和滿月時還大辦,淑宜大長公主更是一副高興的模樣,讓曲大太太不得不感慨鎮國公府是厚道人之余,也覺得曲瀲這孩子還是有些兒手段能討人喜歡的。 看看人家鎮國公府,再看看方家,曲大太太心里心疼女兒,不免話里話外都拿這事來暗示,想讓娘家嫂子知道他們曲家的姑娘都是好的。 有人高興,自然也有人不高興。 淮安郡王府的人今兒也過來了,而且來的人竟然是淮安郡王府的老太妃。 對于淮安郡王府的老太妃而言,紀凜是親外孫,這血緣關系也是斷不掉的。如今因為孩子滿月,難得老太妃上門來吃杯喜酒,鎮國公府的人自然是歡迎的。 鎮國公夫人得了消息時,不禁愣了下,趕緊去門口迎接。 當看到頭發已經花白的老婦人被人扶著下來,鎮國公夫人的眼眶不禁微紅,但很快便克制住情緒,過來扶她。 “娘,您怎么來了?”鎮國公夫人對母親今兒出現這里可是十分驚訝,她心里明白,母親當年惱了她,已經有好幾年沒有上門了。對此她其實也不是那么在意…… “怎么,我不能來?”老太妃看了女兒一眼。 “當然不是?!辨倗蛉速r著笑。 正說著,便見得了消息的紀凜也匆匆忙忙地過來了,因為天氣熱,他走得有些急,臉龐微紅,汗水順著臉頰滑落,他來不及擦拭,幾步來到老太妃面前。 “外祖母?!奔o凜給老太妃請安,聲音柔和,“暄和不知道您來了,沒過來迎接您,請您見諒?!?/br> 老太妃看到外孫那張酷似女兒的臉龐,神色變得和藹一些,笑道:“不礙事,是我突然來了。孩子怎么樣?都還好吧?” 紀凜給母親和跟著老太妃一起來的大舅母等長輩請安,方過去扶住老太妃的另一只手,笑道:“都很好,孩子長得像我,也像外祖母?!?/br> 鎮國公夫人的容貌遺傳了老太妃,而紀凜這長相也是像母親的多,孩子像紀凜的話,那也不是變相地說明了像老太妃了么?果然老太妃聽了這話面上很是高興,嘮叨著等會兒要親眼看看曾外孫女之類的。 鎮國公夫人在兒子出現后,原本因為母親到來有些柔和的神色又變得冷淡起來。 淮安郡王妃看罷,心里嘆息,這小姑子……還真是個性情中人,連作戲都省了。 一群人簇擁著老太妃去了寒山雅居。 淑宜大長公主聽說淮安郡王府的老太妃來了,十分驚訝,等老太妃進來時,她忍不住道:“你這老貨以前不是嫌我這兒香的臭的都有,不想過來薰著自己么?” 雖然這話很不客氣,但是眾人都覺得是打趣的多,都笑了下。 老太妃在外孫的扶持下坐到淑宜大長公主身邊位置,跟著哼了一聲,“今兒是我曾外孫女滿月的日子,我還沒見過她,怎么著也要過來瞧瞧,瞧完了我就走,不在你這老貨這兒沾太多晦氣?!?/br> “說什么晦氣話呢?我今兒可沒有得罪你?!笔缫舜箝L公主不悅地道。 老太妃哼了一聲,到底沒有開口了。 在場的人先前還以為兩人是在開玩笑的,可是聽到這里,又發現好像不是,心里都有些嘀咕。 不過也有一些精明的,想起老太妃已經有好些年沒有登門了,雖說對外說是身體不好,和淑宜大長公主一樣深居簡出,可都是老一輩的交情了,怎么著也不至于連一次都沒登門吧?難道這身體一年到頭都沒好過? 雖然眾人心里有所猜測,可是這到底是鎮國公府和淮安郡王府的事情,也不知道真相如何,眾人自然也不會去深究什么。 紀二夫人很有眼色地帶著那些給淑宜大長公主請安的各家女眷去隔壁花廳里喝茶稍坐。 紀凜陪坐了會兒,因還有客人上門,他便告辭離開,去外院招待客人。 接著鎮國公夫人也跟著出去了,繼續忙著招待客人等事情,忙得腳不點地,直到席宴過后,客人們移架到西跨院的花園里去聽戲時,她才能借機回上院歇息。 剛回到上院正準備歇歇時,便聽下人來報,老太妃從寒山雅居過來了。 鎮國公夫人匆匆換了身衣裳迎出去,就見老太妃已經到了,她站在門口,抿著嘴看著過來的母親,半晌方過去扶她,低聲道:“娘,您怎么到這兒來了?” 老太妃淡淡地道:“自然來看看你,這么久不見,難道你連娘都不想見了么?” 鎮國公夫人忙道:“自然不是。我只是……”她遲疑了下,方道:“你知道女兒的意思,女兒只是不想讓您為女兒擔心?!?/br> “既然知道我會擔心,為何你卻仍是這般?”老太妃突然拉高了聲音。 鎮國公夫人一時語塞,不知道說什么好。 ☆、第 159 章 自從那年,老太妃和淑宜大長公主吵了一架后,有好些年都沒有登過門。 而她們吵架的原因,自然也是為了各自的兒女。 老太妃心里其實很清楚,淑宜大長公主是個強勢的,當年要不是發生了那些事情,恐怕以女兒這種折騰性子,早就被淑宜大長公主收拾了,哪里還由著她好好地坐著這鎮國公夫人的位置。 可心里清楚歸清楚,作母親的,總要護著自己的閨女,在淑宜大長公主面前也擺出不甘示弱的一面,誰也不肯服誰。 她心里自然是心疼自己女兒的,知道這些年來女兒行事越來越不得章法,她怕淑宜大長公主責怪女兒,所以當年常常上門給淑宜大長公主賠著小心,可是最后仍是因為心寒,又有著兒子們一味勸著讓她別管了,最后只能眼不見為凈。 如今,因為曾外孫女的出生,方才給了她理由上門,便想過來勸勸女兒。 鎮國公夫人沉默地扶著母親進了內室,待丫鬟上了茶點后,便揮手讓伺候的下人都出去,房里只剩下母女二人。 “娘,喝茶?!辨倗蛉硕肆吮K茶過去。 老太妃看了她會兒,方接過茶抿了一口,說道:“說吧,你這些年到底在折騰什么?以前你不將暄和帶回淮安郡王府,我也不說什么了,如今暄和大了,我瞧著你和他越發的不親近了,他到底是……” “娘!你別問了!”鎮國公夫人有些粗暴地打斷了她的話,“我不知道為什么,一見到他,我心里就恨?!?/br> 老太妃吃了一驚,差點將手中的茶打翻在地上,驚問道:“他是你兒子,你恨他做什么?世界上哪有恨自己兒子的母親?”目光卻有些驚疑不定地看著女兒,不放過她臉上的任何痕跡。 鎮國公夫人神色有些恍惚,一只手扶著桌沿,喃喃地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覺得事情不是這樣的,暄和……我的孩子,他出生的時候小小的,臉蛋又紅又皺,哭得像小貓一樣,大夫說因為他在肚子里待得太久了,孩子以后會養不活……我明明一直都記得的,可是……” “可是什么?”老太妃斂去面上的情緒,沉聲問道。 “我不記得了……”鎮國公夫人有些茫然,雙目像失了魂一樣渙散,“我真的不記得了?!?/br> “傻孩子!”老太妃握住女兒的手,“當初因為你動了胎氣,差點保不住孩子,孩子出生時,很是折騰你,讓你痛得都哭了,因為孩子一直不肯出來,害得你差點難產。所以孩子出生時,弱得像小貓一樣?!?/br> 說到這里,老太妃閉了閉眼睛,仿佛要掩飾什么,繼續道:“因為你生孩子時傷了身子,太醫說你以后不能生了,所以你心里當初十分怨恨他??墒顷押褪悄愕暮⒆?,你怎么能怨他?瞧瞧你這些年來做的事情,哪有當娘的這么對自己兒子的?” “不是這樣的!不是!不是!”鎮國公夫人揮開母親的手,雙手握到一起,然后又分開,手指掐住桌沿,指甲都壓得變了形,甚至右手食指指甲裂開,但她渾然感覺不到疼痛,雙眼死死地盯著對面的人,瞳孔瞠大,布滿了血絲,很是駭人。 “不是這樣的!我的孩子,他——死——了!”她用一種恐怖的眼神緊緊地看著老太妃,一字一句地說。 那一瞬間,老太妃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半晌,她沙啞地開口道:“你胡說什么?孩子不是好好的?暄和活得好好的,是你發臆癥了?!?/br> 鎮國公夫人只是看著她,一雙眼睛瞠得大大的,臉色蒼白,身上那件紅色的禙子,襯著她駭人的神色,讓她看起來添了一種說不出的詭異感。 老太妃心中發緊,面上卻很是輕松地道:“你要相信娘,孩子活得好好的?!?/br> “……真的?” 老太妃伸手,握住女兒的手,嚴厲的聲音放得輕軟了許多,“是啊,孩子活得好好的,你別多想?!彼龂@了口氣,“你生病了,所以才會犯臆癥,以后切不可這樣了,暄和他……”喉嚨哽咽了下,老太妃想起外孫小時候的樣子,眼睛也有些濕了,“因為你生病了,所以你才會變成這樣,暄和他真的是你的孩子,他和你長得多像啊,你們倆站在一起,別提多像了?!?/br> “真的?” “對,我是你娘,還會騙你么?”老太妃哼道。 “會?!辨倗蛉塑浵律碜?,喃喃地道:“你以前騙過我,可我不記得了……” 老太妃有些不自在地移開目光,然后無奈地道:“你小時候是個傻妞兒,我瞧著你可愛,是騙過你,但你長大后,我哪一次騙過你了?當年你鬧著要嫁女婿,我不也厚著臉皮上門,和你婆婆提親?后來好不容易定親了,你纏著我,恨不得讓我天天帶你往鎮國公府跑,我又說過什么?還不是叫你爹將女婿叫進府里來,讓你偷偷跑去你爹的書房找他……” 隨著老太妃的話,鎮國公夫人也將以前的記憶拾起,面上不由得露出了甜蜜的笑容。 只是這甜蜜的笑容很快就斂了,她皺著眉道:“娘,我總覺得我忘記什么事情了?!彼讼伦约旱亩亲?,當初生孩子時那種痛楚,其實一直留著,每每午夜夢回時都要驚醒,隨著每一次的疼痛提醒她,她便會恨那孩子一次。 恨到最后,她已經分不清楚自己為什么恨他了。 明明雖然痛著,可是心里卻是心甘情愿的,還有些甜蜜,一心只盼著孩子安全地落地,她什么都愿意付出??墒前殡S著這樣的痛苦,她又忍不住滿腔恨意,覺得那妖孽搶走了不屬于他的東西,看到他就恨。 “娘,怎么辦?我沒辦法,我每當看到暄和,我就忍不住想要恨他?!辨倗蛉税ОУ乜粗赣H,雙手無助地拉著她,“我知道暄和是我的孩子,可是我覺得不應該是這樣的,他是妖孽,他搶了不屬于自己的東西,我……” 看她神色又變得恍惚起來,老太妃趕緊將她摟住,喃喃道:“那都是你的錯覺,暄和一開始不是這樣的,都是你傷了他的心,他才會變成這樣。他以前可乖了,白白胖胖的,對著誰都會笑,真的……” 隨著自己的話落,老太妃突然老淚縱橫,哭得不能自抑。 倒是鎮國公夫人突然清醒,詫異道:“娘,你哭什么?”她突然有些慌張,看到母親老淚縱橫,滿頭花白,突然意識到,這些年來,看著母親和婆婆兩人對著干,很是硬朗,她幾乎忽略了母親其實已經老了。 老太妃摟著女兒哭了起來,嗚咽著道:“你是個可憐的,暄和也是可憐的,你以后莫要如此了,好好地疼暄和,聽娘的吧……” 鎮國公夫人心里狐疑,有些緊張地拉著她:“娘,你到底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哪里知道什么?”老太妃低頭抹淚,“我只是見你和暄和鬧成這樣子,如何不難受?你是我女兒,暄和是我外孫,我都心疼你們??墒悄闱魄?,你自己變成了什么樣?暄和又被你逼成了什么樣子?暄和一開始也不是雙面人,是你將他逼成這樣的……” 鎮國公夫人不吭聲。 “你以后莫要如此了,好好和暄和修復母子關系……” “不!”鎮國公夫人再次粗暴地打斷她的話,猛地起身,在室內走來走去,像個困獸一樣,咬牙切齒地道:“那個妖孽,我一見他就恨,我不能、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