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節
“不住了,我跟你回去,但是……”她一手拍開他順勢摸到胸口的手,“不準你碰我,反正現在不準?!?/br> 他眉頭一皺,看得見摸不著,那比不在家還難受,不過為哄她回去,什么不能答應?他收回手,扮作君子正經的模樣:“行,不碰就不碰?!彼ツ髢鹤拥哪?,“熙兒,你得聰明些,別學你娘,什么話都與旁人說?!?/br> 他也不是不介意的,奈何裴玉嬌單純,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他現在只慶幸聽眾不多,不過假使妹夫們也知道了,相信他們可以理解他,男人嗎,哪個心里不這么想? 裴玉嬌微微垂下頭,踢了下腳邊的石子。 聽說裴玉嬌肯回去,裴玉英也松了口氣,忙讓下人收拾衣物,徐老夫人還使人抓了幾只小雞給他們帶回去,讓熙兒養著玩。 王府里又恢復了正常,不過司徒修的心情并不好,娘子回來是回來了,但不給碰,昨晚上睡著,手不知不覺伸過去,早上醒來,竟然看到兩人中間放了個大迎枕,差些沒叫他把睡熟的裴玉嬌給揪起來。 只看她睡得香,到底沒舍得。 早膳時問馬毅,可曾尋到司徒璟,竟是還不曾,倒是探到一條消息,說司徒璟確實是出城了,不過城外地方廣闊,誰知道他去了哪兒? 八月桂花飄香,明光寺旁也種了些許桂花,隨著秋風,花香飄落四處。 城中本是要開座雍王府,然而就在開府前,司徒淵求見,與司徒恒成提出請求,想去冀州參與治水,因今年洪水成災,淹沒數之不盡的田地,他說要出一份力。 這是他從和光宮出來之后,第一次主動提出來的事情,司徒恒成頗是高興,稍許思量便答應了。 此事傳到韋氏耳朵里,那是大吃一驚,急忙忙就要去見司徒淵,想勸他別去,畢竟近水樓臺先得月,他去到遠處,對京都的事情鞭長莫及,她擔心會發生變化,也舍不得兒子離開她身邊。 司徒淵知道她的想法,早已等候在外面,見到母親笑道:“有道是無功不受祿,孩兒在和光宮囚禁多年,除了少許官員仍記得兒子,只怕多數都忘懷了?!彼麑捨克?,“母后放心,孩兒原先就對治水頗有興趣,九年前也曾去過河州,與秦大人一同修筑了大壩,此番想再立下功勞?!?/br> 從窗外射進來的陽光落在他肩頭,那一刻,她好像看到從前的兒子,躊躇滿志,想著做一番大事業。 她忽然明白了兒子的心思,確實,他雖然是被冤枉的,但是世人忘性大,在這消逝的幾年里,哪里還會記起他?他要重新與其他幾位王爺相爭,首先得有拿得出手的功績,治水確實也算是個法子。 兒子終于想要振奮了,韋氏笑容滿面,關切道:“你去了那里,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別擔心我,我身上都是些小毛病?!?/br> 司徒淵點點頭:“母后保重?!?/br> 幾日后,過得中秋節,韋氏一路送他到宮門口,看著遠處立著的母親,司徒淵心中酸楚,但也只能如此了,他在京都一日,頹廢著,母親便日漸擔心,身子也越來越不好。他離開京都,有些作為,母親自當會高興起來。 至于往后的事情,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他離開這兒,對誰都好。 三位王爺,并兩位王妃也來相送,直走到城門口方才折回,司徒熠嘆口氣:“大哥此番去冀州,定是要辛苦了?!?/br> “總是大哥自己選得,畢竟他在宮中關得許久,如今去一去遠處,未必不好?!彼就皆PΦ?,“三弟莫擔心,有大哥出馬,指不定能阻攔泛濫的水災呢!”又轉頭問司徒修,“五弟還沒消息?他可是頭腦糊涂了,連家也不回?妻兒都不要了?” “許是還未想通?!彼就叫薜?,“他不想被人尋到,咱們也沒法子?!?/br> “我倒是明白他的想法,大哥因許婕妤被關了七年,他恐是不能面對,就讓他躲一陣子吧?!彼就届诘?,“他總會回來的?!?/br> 眾人默然。 九月一到,天氣漸漸涼了,樹梢上的葉子落下來,鋪在地上,好像黃色的蝴蝶蟄伏,賈麗光走到半途,后背出了汗。鄧氏卻急著催她:“快些,今兒予你求個姻緣簽,看好不好,若是好,你便嫁予那白家?!?/br> 原先他們要將她嫁給裴臻,然而中間出了許婕妤這等大事兒,韋氏病倒,與司徒恒成關系鬧僵,便被耽擱了,當然也就成不了,韋夫人便又與她尋了門親事,還是給人當續弦。這回,那白大人雖然比裴臻年紀小一些,可長得黝黑粗壯,委實叫賈麗光不喜,偏生那白大人瞧得她一眼,好像還看上了。 鄧氏覺得模樣差些,人還是不錯,聽韋夫人說還手握些兵權的,瞧著女兒一日大似一日,她便想來廟里問問。 賈麗光卻心生不滿,只礙于母親,還是跟著來了,眼見鄧氏拼命催她,這會兒突然覺得委屈海浪般涌來,哭著道:“娘,我一點不想嫁,咱們就不能回老家去嗎?哪怕尋個秀才都比這好……” “人都往高處走,麗光,如今都來京城了,你還說什么胡話?”鄧氏嘆口氣,“你表姨也是為你好,男兒家看什么樣貌?等到你像為娘這把年紀,便會知,什么是最值當的?!?/br> “可我還不到你這年紀??!”賈麗光道,“如何能像你跟表姨一般?” 鄧氏皺眉,要去拉她:“你這孩子怎么那么倔了?這不來求個姻緣簽看看嘛,若是不好,為娘也不至于強迫你?!?/br> 可賈麗光并不信簽文,父親病重,她還不是去求簽?上上簽呢,父親還死了,眼見母親的手伸過來,她一轉身,朝著旁邊的林子里就鉆。她本是鄉野長大的,身段也伶俐,只是片刻功夫,在樹叢中就不見了。 鄧氏急得坐在地上哭起來。 賈麗光這一逃,也不知道在林子里跑了多久,只見到頭上一片光亮,她抬起頭,原來順著林子往上爬到了山崖上。 眼前一片開闊,她站在崖頂邊俯瞰下方萬物,只覺自己渺小的好像一顆塵埃,輕飄飄的恨不得落下去,就在此時,一只手忽地落在她的肩膀上。 ? ☆、第148章 ? 便是那一點力道,阻止了她,她腦中一下清明起來,才驚覺,她還不想死! 她才十六歲,正是花一樣的年紀,有什么想不開要去死呢,便是母親不疼她,她也用不著這樣,她已經逃出來了!想要去感謝那只手的主人,她歡快的轉過頭來,卻見到一張男人的臉。 眉眼英俊似曾相識,她仔細瞅了一眼,忽地叫道:“您是懷王殿下?” 可怎么那么憔悴了?她目光落在他長滿胡子的下頜上,想起在韋家聽說的,司徒璟這陣子不見了,她當時心想,他生母身死,外家又落得抄家的結局,男兒有淚不輕彈,多數是躲起來傷心去了,忍不住露出幾分同情。 司徒璟淡淡道:“原來是你?!彼畔率窒囟?,既然她認出來了,他當然也不會否認,只叮囑,“別告訴旁人?!?/br> 賈麗光點點頭:“好,不過你在這兒做什么呢?”她瞧一眼山崖,光禿禿的,只有十來棵掉光了葉子的大樹,而他穿著醬色的普通衣袍,又留了胡子,若非她見過他,也不會知他是誰。 司徒璟不答她:“你下去吧,姑娘家在這兒危險?!?/br> 想起自身處境,賈麗光嘆口氣道:“下去只怕更危險了,我寧愿待在這里,哪怕餓死呢!” 他斜睨她一眼,忽然記起端午節的事情,問道:“莫非你剛才真是要尋死?” “便不是,也差不多了?!辟Z麗光看他如此打扮,卻生出幾分親近,好像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覺,與他訴苦道,“我娘要將我嫁給白大人,那白大人生得粗鄙,言行也一樣,像是草莽出來的?!?/br> 那是大同副總兵白瞻,天生神力,武舉出身,在戰場上那是勇猛無匹,可說到樣貌舉止,委實差強人意,司徒璟看看賈麗光,小姑娘生得秀麗可人,若是嫁給那粗魯漢子,還真有些暴殄天物。 可又奈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可有選擇?人的命運,可有選擇? 他沒有再言語,站起來往山下而去。 他走了,崖上一陣陣風吹來,凍得她渾身發抖,剛才放出豪言說寧愿餓死,實則她哪里有那么大的膽子?她忙追著他而去,司徒璟走了一段路,就發覺有個身影鬼鬼祟祟一直跟在后頭,他停下腳步,往后瞧去,看到一棵樹后露出一方杏紅色的裙角,在這山里是唯一的艷色。 必是賈麗光了,他眉頭皺了皺,沒料到她會跟著他。 突然沒有了聲響,賈麗光探出頭來,正好與司徒璟的目光對個正著。 像是被現場抓出的賊,她的臉猛地通紅,可她沒有退縮,索性走出來道:“我不知道該去哪里?!?/br> “那不關我的事?!彼就江Z道,“你不要再跟著我?!?/br> 他往前走了,可賈麗光仍然跟著,一步不離,他道:“我是男人,你一個姑娘家這樣,不怕名聲受損?” “反正不這樣也沒有什么好名聲?!辟Z麗光有點兒想哭,要不是沒有辦法,她不會跟著司徒璟,可她身上沒有錢,在京都也沒有認識的人,她怎么辦?難道回頭去尋母親嗎?她只會責備她,等到了韋家,只能嫁給那白大人。她越想越不甘心,存著拼一把的念頭,死也不會回去,如今遇到司徒璟,那就是救命稻草,他不是躲著誰也找不到嗎,她跟著他,那別人也不會找到。 司徒璟看她竟然那么厚臉皮,也不管她了,徑直往山腰的明光寺行去。 他其實一直在這廟里,改名換姓借住于此,明光寺在后院修建了兩排廂房,便是給予這些旅人方便的,故而這里魚龍混雜,考科舉的有,旅人有,行商的也有,司徒璟便假冒旅人。他走到自己住得房間,賈麗光竟也進來,他實在哭笑不得,冷聲道:“孤男寡女,你就不怕?” “你是好人,不會做什么的?!辟Z麗光求他,“我就躲一會兒行不行?我母親尋不到我,自會走的?!?/br> “那你以后都不見你母親了?” 她猶豫會兒,咬牙道:“不見!” 那一刻面上有哀痛的決絕,他看著她,腦海里想到的卻是許婕妤,他敬愛的母親,原來生性如此惡毒,竟然會誣陷司徒淵,雖然他們兄弟時常相爭,然而除了司徒瀾,沒有誰用過這種下作的手段,難怪她后來對司徒修出手,也是干脆利落的。他未免心寒,可又知她是為他,二十幾年母子情,她對他關心疼愛,又是刻骨的,這種感情折磨著他,讓他不得安生。 他既為母親去世心痛,又為她做過的事情愧疚,讓他輾轉難眠。 他終于受不住離開了這叫人難受的京都。 但也沒有離得太遠,他的妻兒,他的父親兄弟仍在京都呢。 那是他的牽掛。 現在,眼前這個姑娘因被逼迫,也說要與她母親決裂,他沉默片刻道:“就一會兒?!?/br> 她見他答應,歡天喜地,四處一看發現他床頭放著兩套衣袍,眼睛一轉道:“這是男人衣服,你借一套給我穿,如何?我到時女扮男裝,或許能找到差事做呢,等賺錢了我再還你?!?/br> 瞧著她白生生的面孔,司徒璟挑眉道:“你穿了,以為別人認不出你是女人嗎?” “那我怎么辦?我身上沒有錢怎么活下去呢?”一文錢難倒英雄漢,賈麗光也知道錢的重要,暗道要是早些生出逃得念頭就好了,也好把放在枕頭下面的錢袋拿走,如今也不能回去韋家,只能靠她一雙手掙錢。 司徒璟無言,到底是小姑娘,做事沒個章程,就這般還逃出來呢,等著餓死罷。 他懶得理她。 賈麗光看他沉著臉,就知道是嫌自己吵了,她靠著墻角蹲下來,怕被趕出去,不敢再說話。 半響都沒有動靜,他翻書的手停下,回眸一看她,她竟然坐著睡著了,頭微微仰著,睫毛上掛著亮晶晶的淚珠,嘴唇略張,露出里頭白白的牙齒,剛才還嚷著要去掙錢,要躲避母親的人,還能這樣安靜的睡著。 真沒見過這種人,他忍不住笑起來。 “時間到了?!彼行阉?,“你該走了罷?” 她揉揉眼睛,還有些迷糊:“我睡著了?” 他沒好氣:“睡得像豬似的,快些走,等會兒小沙彌要端午飯來,或許會發現你?!?/br> 給寺廟交了錢,當然也供應飯食,賈麗光聽到午飯,才發覺真是過了好久,她肚子都餓了,可又不好意思賴著,因為剛才是她自己說待一會兒就走的,這個時候母親肯定沒尋到她,回了韋家。 她磨磨蹭蹭站起來,道了聲謝謝,誰知道肚子特別不合作的“咕咕咕”的叫起來。 她的臉又紅了。 雖然出身鄉野,然而她也學了大家閨秀的規矩,知道這是最不禮貌的,還是在一個男人面前,她差些沒去拍打肚子,司徒璟忍俊不禁,想起她說自己身上沒有錢,想必出去也是挨餓,想了想扔了錠銀子給她:“就當借你的?!?/br> 真是天上掉餡餅,賈麗光撿起來一掂量得有十兩重,連聲道謝:“我可以買套男人衣服穿了,還能想法子找個地方住,謝謝王爺!” “別叫我王爺,我的事兒你記得莫透漏?!彼就江Z道,“走罷?!?/br> 她不再打攪他,笑瞇瞇又謝了一句方才走了。 他從窗口看過去,她很快就沒了身影。 天大地大,可一個姑娘家若真不靠娘家,不知如何謀生呢,他搖搖頭,拿起案頭的書看??吹脮?,想起女兒,只怕又長大了一些,也不知以后生得像誰?應是會像她罷?想起袁妙惠,他心頭一痛,他離開王府,她可會四處尋他,惦念他?或者,他不在府里更好。 她不用假裝安慰,也不用掩飾那些失望。 因他往后定然當不成太子,便是司徒裕,只怕他也比不上。 他再也給予不了那些,她或許一直在期盼的東西了。 合上書,他長長嘆了口氣,覺得自己這顆心好像沒有了歸屬一般,空蕩蕩的。 秋意越濃,這日下了微微的細雨,卻也讓寒氣絲絲入侵,熙兒一日日懂事了,已知道裴玉嬌肚子里的孩兒是弟弟,每日都要來叫上幾句,然而裴玉嬌每聽到這個,就會想起司徒修做得壞事兒,故而他下朝一回來,那手又沒摸到裴玉嬌,只得抱起兒子逗弄。 熙兒嫌棄他手涼,小手伸向裴玉嬌:“娘,娘抱?!?/br> 司徒修牢牢抓住他,暗想兩個人他總要抓一個,熙兒掙扎不了,急得差些拿腳蹬他爹爹,不過他向來還是乖巧的,幾番不行,破罐子破摔,任由他爹欺負了,只拿烏溜溜的眼睛可憐的瞧著裴玉嬌。 裴玉嬌道:“熙兒臉都給你摸冷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