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世間事總是這樣,不是非黑即白,不是這條路沒了便沒有其他路,許貴妃在宮中走到今日,自然有其生存之道。 她微微嘆了口氣:“我此前不知你對裴大姑娘用情如此之深,既如此,修兒,我自當盡力與你父皇說,天下父母心,便是在皇家,又哪里有不希望自家兒女歡喜的呢?” 她許下了承諾。 司徒修眉梢微微一挑,暗想她剛才必是有番掙扎。 只她鐵石心腸,計謀百出,又有什么為難得了她?他露出笑意:“謝謝娘娘?!?/br> 六月酷熱,三伏天里,知了死命的叫。 裴玉嬌坐在冰鼎旁,仍覺窗外一股股熱氣涌進來,竹苓此時傷已經好了,正叫人拿著竹竿把知了從樹上粘下來,實在是擾人清夢,姑娘大午覺都沒法睡,瞇了瞇眼睛就被吵醒了。 丁香端來冰湯:“廚房才做的酸梅湯,姑娘喝一口解解暑?!?/br> 又酸又甜,裴玉嬌咕咚幾下就喝完了。 這幾日太熱,她也沒法去練功,與爹爹學了幾手擒拿,在屋里稍許練一下,汗就流下來,她與竹苓道:“你繼續抓知了罷,也別浪費一會兒洗洗送去廚房,大哥,弟弟都愛吃呢?!?/br> 這東西肥肥胖胖的,炸了瞧著美味,可裴玉嬌自己不敢吃。 竹苓應一聲。 她便叫了幾個丫環去上房了。 路上遇到裴玉畫,裴玉畫朝她招招手:“大姐,來,我跟你商量件事兒?!?/br> “什么事兒?”裴玉嬌問。 “咱們一會兒去祖母那里,跟祖母說,去莊上避暑好不好?”裴玉畫捏著她的小胳膊,笑得跟花兒一般,哄道,“祖母最喜歡你,你一說,祖母定會同意,這樣咱們就能去了。莊上啊風大舒服,還沒人管呢,咱們去釣魚,去山里玩,去看他們種田,多有意思!一年也就這么一回,你想想,二妹很快就要嫁的,還有這種日子嗎?” 裴家三個姑娘,除了裴玉英外,那兩個都不像她這般成熟,一拍即合,裴玉嬌連連點頭:“好,好,快些走!” 二人急匆匆就去了上房。 太夫人將將起來,聽說兩個姑娘來了,笑著道:“都沒睡午覺那?這種天,多睡睡才好挨過去?!?/br> “睡了,又醒了!”裴玉嬌道,“就是有冰也熱,那知了也煩,竹苓使人去弄呢,一會兒你們有炸知了吃?!?/br> “這天上火?!碧蛉诵?。 裴玉畫道:“哥哥他們愛吃,再說,也沒幾只,我就不信他們能爬多高呢,頂多幾十只罷?!彼查_始叫熱,“祖母,這天兒真熱啊,我感覺比去年還熱一些!” 太夫人悲天憫人:“不知外頭可鬧旱災,又得死多少人?!?/br> 兩個姑娘互相看一眼,裴玉嬌想到父親與哥哥弟弟說的話:“水利做好了,就不容易鬧旱災,沒水的地方可以流過去,或者平時存著水?!?/br> 聽起來一知半解,太夫人笑起來:“是,還得靠著官員呢,老百姓才有好日子過?!?/br> 見她們說著歪了,裴玉畫著急,朝裴玉嬌使眼色,裴玉嬌瞧見了,忙道:“祖母,京都那么熱,咱們不如去莊上避暑罷,那邊還有溫泉呢,泡著又舒服,還有野味吃,上回梁大叔送來兩只狍子,祖母不是也說好吃嘛?!?/br> 這兩個小丫頭! 其實太夫人早瞧出來了,只是逗她們呢,瞧瞧這會兒忍不住了,太夫人笑道:“你們想去玩玩也好,我瞧著待在京都都熱瘦了,下巴都尖了一樣,不過去歸去,我使個事情你們做?!?/br> 但太夫人還賣關子,等到裴玉英一起來了,才說叫她們去莊上,學著管一管事兒,點算下莊上收入,種了什么,一年是虧還是賺,又養了什么,叫她們都注意著些。因京都權貴,沒有哪家是沒有莊子的,到時候她們嫁人后,有長輩的要幫著管,沒有長輩的,更不輕松。 三人一口答應。 馬氏怕裴玉畫玩野了,千叮囑萬叮囑,又派了六個婆子,六個丫環看著,這才放心,至于裴玉嬌兩姐妹,太夫人素來信任裴玉英,有她在,頂著半個主母了,只派了個管事嬤嬤去,并不怎么擔心。 等過了一日,東西收拾好,她們便去了莊上。 在車上,三個姑娘嘰嘰喳喳,一點兒都不再覺得炎熱,哪怕裴玉英不曾想著出來,此時也是心情大好,畢竟她也還年輕,哪里不向往外面的世界呢?只仍記得太夫人叮囑:“別太貪玩,等過了六月咱們便回去!” “哎呀,二姐,能別這么掃興嗎?”裴玉畫撇撇嘴兒,“難得出來,我可不想著回去?!彼嵊駤傻氖?,“咱們啊到那兒,先吃上一頓野味,第二天就去山上的果子林玩,第三天去釣魚,第四天,再去那邊的鎮上走走,對了,等到休沐日,哥哥跟應麟也會來的?!?/br> 聽著她歡快的語氣,裴玉英也笑起來。 是啊,想這么多作甚呢,自己很快就要嫁人,相夫教子,總也沒有這等姑娘般的日子了,只她不放心jiejie,想著到莊上,定得找個時機問問,最好父親能有法子,叫meimei早些有個合意的相公。 馬車在官道上疾馳,揚起陣陣煙塵,過了大半日才到云縣的莊上。 那里一早得知消息,早就整理好院子,只零零總總見到好些丫環婆子,小廝,得有幾十號人陣勢不小,還是有些吃驚,只想畢竟是姑娘家,又沒個主母陪著來,這才更周到了些罷。 莊頭胡起高與妻子李氏過來見禮,笑道:“也不知姑娘們口味,做了些清淡的,另外水也備好了,姑娘們可先洗澡?!?/br> 裴玉英笑道:“辛苦你們了,不用太拘束,咱們口味不挑,揀著可口的便是?!?/br> 那夫妻二人連聲答應。 等他們走了,裴玉畫問:“怎得不說賬本的事兒?” “先不急?!迸嵊裼⒑苁悄芨?,也足夠冷靜,“咱們先觀察幾日?!庇挚匆谎酃苁聥邒?,“您也別提前說,祖母要咱們突然查一查,總不是什么都沒有?!?/br> 她懷疑是不是有貓膩,祖母借故考他們。 管事嬤嬤點點頭,她姓陳,跟著太夫人大半輩子了,此次來,當然是為輔佐三位姑娘。 裴玉嬌在路上流了汗,這就去與裴玉畫洗澡了,裴玉英又去各處看了看是否穩當,又把小廝叫來,叮囑著夜里好好巡邏,沒有一處不錯漏,那莊頭夫妻看著連連咋舌,暗道這裴二姑娘倒是厲害,難怪提起她,無有不敬佩的。 三人吃完便睡下了,這幾日都不用跟著夫子學習,每日晨起稍許練會兒字,這便出去玩,莊上空氣清晰,除了一望無際的田野,便是牛羊成群,遠處有山,近處有河,好似個桃花源一般。 她們樂不思蜀。 這日裴玉嬌要去心心念念的溫泉,那二人也高興,早早起來穿戴好,莊頭使人領路,穿過兩邊高高的蘆葦叢,眼前一汪溫泉好似碧玉般嵌在地上。 三位姑娘都歡呼起來,銀鈴聲直傳到遠處。 其中裴玉嬌的聲音最清脆,最歡快,司徒修挑了挑眉,隱在蘆葦里的身影由不得往前一探,馬毅忙道:“裴二姑娘心眼多,四處都布置了人守著,王爺恐怕……” 司徒修微惱,輕聲斥道:“你覺得本王會偷看?” 就算偷看,也只看裴玉嬌一個好不好,這會兒有三個呢! ? ☆、第045章 ? 馬毅閉了嘴,暗自心想,他這動作誰都以為要偷看,自己只是好心提醒罷了,誰讓主子鬼迷心竅,姑娘家泡溫泉,他都要跟著來! 他暗自祈禱,希望司徒修能趕緊娶妻,這樣他們這些屬下,日子也能好過一些,至少不用盯著裴大姑娘嘛。 司徒修駐足會兒,這便往回走了。 反正也偷看不了,這三個姐妹好像連體似的,總在一處,他該怎么見裴玉嬌呢?過了這些日,她總該想對自己說過的話有些想法罷?或者,是不是也有些想念他? 他眉頭微微皺著,沉吟片刻道:“莊上的守衛你仔細瞧一瞧,總有疏漏?!?/br> 馬毅輕咳一聲:“王爺的意思是……” “你去辦吧?!?/br> 雖然許貴妃已經應允,早晚這事兒得成,可他仍想來見見她。 二人往回走去。 遠處,卻見一個人影在徘徊,身量修長,穿著件水綠色的云紋袍,司徒修認得他,下意識往蘆葦叢中一隱,同時心里升起疑惑,周繹來此作甚?如今裴玉英已經與徐涵定親,早不關他的事兒,他怎會來此? 想起上輩子,裴玉英嫁給徐涵之后,這小子竟然還跟徐涵打架,弄得京都人人皆知,只當裴玉英與他有私情!他當時還去問裴玉嬌,才知道裴玉英原先是要嫁給周繹的,只中間出了波折,周家裴家不再往來,而周繹也娶了孫家姑娘。 司徒修吩咐馬毅:“你使人盯住他?!?/br> 馬毅應聲。 眼見周繹猶猶豫豫不知要做什么,過了一刻鐘方才離去,他二人才出來。 裴玉嬌此時早已脫了衣裙,泡在溫熱的水里,笑瞇瞇道:“要是京都有這樣的溫泉就好了,不不,要是家里有就好了?!?/br> 裴玉畫笑道:“真真是做夢呢,便算有,哪里輪得到咱們?” 京都有皇帝,還有王爺,若真有這等寶地,早就被搶走了,也只有這種山中野外,無人來管,她們才能泡一泡。且這溫泉還是很小的一處,大的早就被皇家占據,像京都的幾位王爺,誰還沒個莊子呢。 裴玉嬌嘆口氣:“這倒也是?!?/br> 三人說著話,裴玉英笑道:“泡一會兒就走了,今兒休沐日,我估摸哥哥跟應麟許是一會兒就要到的?!?/br> “那讓他們也來泡一泡好了!” 裴玉畫撇撇嘴兒:“他們男兒哪里肯來,大熱天只管用冷水洗澡呢,不知這熱天泡溫泉,不止祛暑,還有妙用,大夫都說對身體好?!彼浦鴮γ媾嵊駤?,她像是極為舒服,已經微微閉起了眼睛。 長長的睫毛輕顫好像蝴蝶的翅膀,一張臉染了些許紅暈,朦朧的霧氣里,美得不像真人,勾魂奪魄,裴玉畫調皮心起,忽地朝她潑起水來。 裴玉嬌本也似孩子,哪兒坐得住,兩個人在溫泉里打鬧起來,弄得頭發濕透。 回到莊子上,三人各自回屋,裴玉英交代道:“一會兒哥哥他們來了,你們備好吃食,這等天氣,勿用太燥的?!?/br> 莊頭一疊聲答應。 雖然溫泉干凈,然走回來,又起了些汗,裴玉嬌重新洗澡換了身裙衫,竹苓拿手巾給她擦頭發。天氣熱,幾番擦拭便有些干了,只還不便梳頭,垂在腦后。 “meimei叫著先觀察幾日,你看那莊頭夫婦可好?”裴玉嬌隨口問來,她這輩子比起以前勤奮的多,什么都愿意學一學,裴玉英那樣說了,她回頭便叫竹苓使兩個丫環也注意著,指不定能發現什么。 竹苓道:“瞧著人挺老實,照顧姑娘們也周到……”將將說得一句話,只聽“嗆”的一聲,不知什么東西射了進來,把她們嚇一跳。竹苓定睛一看,原是門框上被人插了只箭,那箭全身烏黑,箭尾有白羽,兀自顫動。 裴玉嬌也瞧見了,驚訝道:“上面釘了封信?!?/br> 竹苓去拿下來,攤開一看,面色復雜,輕聲道:“應是楚王殿下寫的?!彼研胚f給裴玉嬌。 略微泛黃的宣紙上,字體挺秀,骨里遒勁,很有前朝柳宗山的風范,裴玉嬌記得有回他們去宮里給皇上賀壽,皇上曾當眾夸司徒修這手書法。他當時還與她道,他年少時寫得一貼《玄妙塔》,皇上還讓眾王爺跟著臨摹了一番。 那是他極少時說起以前的事情。 裴玉嬌心想,這確實是他親筆寫的,因她對他的字再熟悉不過,往前在王府練習書法,他會先寫上一遍,然后叫她跟著寫,哪里不好,哪里沒到位,回頭他得空總會指出來。 想起往事,她突然發現,他原來也真是極有耐心的,不比教她的女夫子差。 信中只有寥寥一行字:即刻來杏子林見本王。 原因未寫,可裴玉嬌能感覺到nongnong的威脅之意,好似她不去,他馬上就要來闖入莊子似的。 她思索片刻,與竹苓,丁香道:“旁人都沒瞧見這箭,你們莫往外去說?!彼研耪燮饋矸庞谛渲?,站起來道,“竹苓你陪我去,丁香你留下來,假使meimei問起,便說我出去走走,一會兒就回的?!?/br> 丁香有些擔心:“姑娘,會不會有危險?” 她搖搖頭,很肯定的道:“不會?!?/br> 只是有些事兒她必須得自己去面對,司徒修上回與她說了那些話,這幾日她也反復思量過,也許他是真的瞧上自己,可無論如何,她是不想再嫁入王府的。她得去跟他說清楚,不像平日里,總是叫他沾了便宜便揭過去了,這次她要好好說。 雖然仍有些害怕,然她打定了主意。 曠野郊外,鄉風徐徐,比起京都,這里涼爽得多,杏子林中,密葉翠綠,在六月里,已然結了果子出來,一個個垂在枝頭,煞是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