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
一年以后,我隨其他學子一起,去拜訪了這位消失十多年的大學士。 我們一行十多人,學士府留了我們晚飯,我當時就想,機不可失。 我假借迷路,轉到了紀大學士的書房里。我承認,這都是些小伎倆,可小伎倆又如何,管用就行。 紀明澤并不是七老八十的老頭子,他三十上下,很年輕。他見到我,便笑著說:“腳都沒踏進仕途,這就急著來走后門了?” 我微微垂著頭,是的,我是來走后門??山K有一日,我也會站在高處,像他一樣,俯視眾生。 第76章 番外二 我是個極聰明的人,誰都不能否認這一點。 在我落榜的第二年,我又落榜了。 母親還是笑著安慰我,沒關系,來年再考。 我耐著性子,笑著回她,好的。 我心里是那樣急躁,我曾經以為我應該是本朝最年輕的狀元郎,我以為我會連中三元??晌业暮眠\氣,止于五年前的舉人了。 我考不中進士,別說狀元榜眼探花郎,我連個進士,都考不中了。 今年已經是第六年,我今年已經二十一歲,若是明年去考,我就二十二歲了。 二十二歲,其實還年輕,但我不甘心。因為本朝最年輕的狀元郎就是二十一歲蟾宮折桂。 是的,他就是陸青羽,如今高高在上的宰相大人。 我曾經是那么的雄心萬丈,我以為憑借我的智慧,我會力壓他一籌,在更年輕的時候,贏得獨中魁首的榮耀。很可惜,一切都沒有了。 這樣也好,我不再爭強好勝,我歇了心思,反而輕松。 再入會試的時候,我心里平靜得有如陪同窗談天,也有如在月下靜坐。 這一年,我成了。 我人生的第二十二個年頭,在我剛剛過完了我二十一歲生日的時候,我中了進士。 等到了殿試,金殿之上,我終于見了我朝的皇帝,那是個蒼白削瘦的中年人,我知道,這種人不喜人話多,所以在另外幾個同科侃侃而談的時候,我是安靜的。安靜沉默得有如我這個人根本不存在,可我知道,皇帝看到我了,他看到了我們每一個人。 論學問,我不輸于他們任何一個人,可要論家世,我比不上這金殿之上的任何一個人。殿試之后,白皙冷清的乾元帝看向紀明澤,他在問紀明澤的意見。 紀明澤笑一笑,說:“葉清臣文章寫得好,相貌也好,點個探花郎再合適不過?!?/br> 我低著頭,探花也好,總比踢到二甲去出路要好,再不濟,我還能入個翰林院。 我的手藏在衣袍之下,微微發抖,那是激動得發抖??v是如此,我依然面目平靜,只是在大殿中靠后的位置站著,我沒有過于欣喜,因為我方才的一舉一動,都是被人看著的。 那位寡言少語的帝王正在看我,我在殿中站立了一個時辰有余,我腰板挺直,不卑不亢,其實我累得很,但前途就在眼前,我再忍一忍,忍一忍就好了。 紀明澤已經開始記錄名冊,我以為事情已經塵埃落定之時,皇帝卻說,“多少年沒出個少年折桂的狀元郎了......” 皇帝說話聲音不大,我聽在耳中,卻猶如黃鐘大鼓。我被唱名了,“一甲頭名,葉清臣?!?/br> 我本布衣,苦讀十余年,此時此刻才能昂首挺胸從一眾權宦子弟中走出來,我左手邊的那位聽說是吏部尚書家的孫子,再左邊那位,他的叔父是湖廣總督,再再邊上那位,他的親兄據說是位封疆大吏。 周圍的虛光片影如家中門口淌過的小溪一樣在我眼前淙淙又匆匆,我腦中浮現了我這二十年的艱難,和我學業優異之時,偶爾才能展露的讓人無法輕視的驕傲光芒。 其實從大殿這頭走到大殿中間,沒有幾步路,但我走得很緩慢,因為我要數一數,數一數我葉清臣從貧寒抵達人生巔峰時,究竟要走幾步路。 后來我回想,從聽見唱名開始,我抬腳從大殿邊上走到大殿中間,統共走了二十三步。我暗自搖頭,怎么就不是二十二步呢,正好對應我的年歲呀,為何還多了一步。 苦了這些年,我終于蟾宮折桂,我盡可以以此告慰父親的亡靈,也可以光宗耀祖庇護家里的母親。瓊林宴上,觥籌交錯,我見了一位又一位的大官,喝下一杯又一杯的佳釀,酒是狀元紅,清甜甘香。 可我發現,美酒入了喉嚨,我心中歡喜之余,更多的竟然是苦澀,因為沒有人知道我這一步走得有多艱難。 人生有四喜,我有了金榜題名,衣錦還鄉時,母親熱淚盈眶,其實她的眼睛已經不好,她握著我的手,“臣兒,你再娶上一個好的妻子,我去地下也同你爹有個交代了?!?/br> 我伸手去揩去母親的眼淚,我當然要娶妻子,我要萬人之上,我要世間最美的嬌娘站在我身旁,喚我母親,“母親大人?!?/br> 我得了狀元,我便有了條件,如今我葉清臣是天子門生,誰又不多看我一眼。 我等了太久,久到我快要放棄,才迎來了人生的第一抹曙光。 紀明澤找上我,這位年輕的大學士同我說:“岳父大人要回歸,如今陸青羽心思不在朝上,只剩一個崔綱?!?/br> 我雖與紀明澤有些淵源,可黨派之爭這等大事,我還沒想好。我說了實話,“陸相狡,崔將軍正,他們一正一黠,相宜的很,如何得破?” 紀明澤不與我說這個,他問我:“你有字否?” 我回他,“及冠之時,家里從前的先生來賀,曾賜下小字?!?/br> 他問我,“叫什么?” “少蘭。我小字少蘭,先生說取‘少年郎君足風流’之意,希望我莫要虛度了春秋?!?/br> 我回得認真,紀明澤卻笑,他說:“我是個普天下郎君領袖,蓋世界浪子班頭。愿朱顏不改常依舊?;ㄖ邢?,酒內忘憂;分茶、擷竹;打馬,藏鬮,通五音六律滑熟,甚閑愁到我心頭。伴的是銀箏女,伴的是金釵客,我是個錦陣花營都帥頭,曾玩府游州?!?/br> 我沒有說話,紀明澤高門出身,又娶了費铦之幺女費幽云,他少年才子,錦繡堆積,如何能與我比。紀明澤笑笑,“我年輕的時候,書讀得也好,我十五歲考中舉人的時候,我家里人同我說,‘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那時候覺得他們在說笑話,我大殷朝還有比我還年輕的舉人?我不信?!?/br> 他說:“其實真的有,說出來或許你不認識,他姓許,字一季,名語冰?!?/br> “許語冰?” 我自然是不認識的,便問了一句:“是否還在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