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
畢竟,京城里誰人不知,葉少蘭曾經是崔相國府中,崔大小姐的西席。 “學生今日游舊園,又于園中得以再見先生,可見先生亦是念舊,并不曾忘記往日歡愉時光,學生很感激。但婚姻大事,先生與學生都身不由己,還請先生三思?!?/br> 我后頭想,我大概說了一段狗屁不通的話,但是我沒甚么好說的。他時常來我崔府,我感激他念舊,可他也陰了我爹爹與我一回,總的來算,還是失了大義,明明做了我崔府的入幕之賓,卻背叛了崔家。 我不與他計較這中間細節,當日他是真情萌動也好,蓄意為之也好,過去的都過去了,我不與他計較。 我拿開葉少蘭的手腕,他白皙瘦長的手指伸開又蜷了起來,就似那花兒,將要開放,卻又敗了。 我提了裙子要走,密云一把抓住我肩膀,“姓崔的,你還有沒有一點良心?” 我側目,輕輕笑,“良心?不如你去問你家葉大人,看看他的良心在哪里?” 我回頭看葉少蘭,“我不知道你如何想,但我告訴你,我不會原諒你,也不會嫁給你。你好生回去準備與宋家姑娘成親吧?!?/br> 說完,我頓了頓,“哦,還有,當日你拿走了我一盒珍珠,請你還給我,那是我爹送我的,你沒有資格拿?!?/br> 密云在我身后冷嗤:“一盒珍珠而已,也值得你這樣向大人討要?” 密云的手還在我肩膀上,我拉住她手腕,用力往前頭一拽,她閃避不及,轉眼間已經被我欺到身前。我一手扣住她咽喉,“你給我閉嘴,再多說一句,我擰斷你喉嚨!” 平時有人唧唧歪歪甚么我是不在意的,他們說什么我都可以當沒聽見,但不能他們或者她們不能說我爹,誰都不能。 我掐著密云咽喉,葉少蘭眼睛瞇了瞇,他說:“放開她。珍珠我改日讓人拿給你?!?/br> “哧哧”,我又笑起來,“好呀!” 我拍了拍密云也算標致的臉頰,說:“你家大人緊張你,高興吧?” 我大笑著走了,我上了我無數次夢見的那條長廊,我說:“滾!崔府不歡迎你們?!?/br> 我懷疑我當時是一副張狂又莫名的模樣,我笑得張狂,口里的話更是不羈,“一個兩個,蠅營狗茍,心里一點臟東西,都藏著掖著,到發臭為止?!?/br> 密云緊緊抿著嘴,不算白皙的面龐也飄過一抹緋紅,我睨她一眼,笑得更歡了。 葉少蘭臉色不好,我踏過長廊飄身而去,我管他臉色好不好,我自行我路,與他何干。 后頭用靈芝的話說,我這是乖膩,明知人家心里苦,還喂了黃連給人家吃。我說:“他的苦是他自己尋來的,我的苦卻是別人害我的,不能因他自苦,就教人同情他?!?/br> 靈芝脧我,“你的苦也是自己尋來的,崔相國早就埋在了紫金山上,墳冢都要長草,你自己過不去,怨得誰?” 靈芝其實說得也對,我爹都死了,京城里已經沒有崔綱這號人物了,我還執著些甚么。但我爹自來就同我說:“不蒸饅頭爭口氣,人活著不能吃喝等死,總要做出點事業來,才不算世間走一遭?!蔽疑钜詾槿?,我崔蓬蓬雖沒個大出息,但替我爹報仇雪恨還是要的。 如若不然,我爹養大我究竟圖什么。 我捏著幾張契條站在鎮江許家門前的時候,心是慌的,這里我曾經路過一回,聽那位船老大說,許家家主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狠厲之人,比起宋家那位有過之而無不及。 外頭的院墻是灰白灰白的,我站在一方小宅院門前,墻上只得一個木牌,上頭寫著“許宅”,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小廝說他進去通報,我勾著頭,瞧見自己豆綠的裙擺,不知過了多久,那小廝才出來回話,他說:“崔姑娘請進吧?!?/br> 門是狹窄閉鎖的,進來方知里頭別有一番天地,穿過長長的開滿鮮花的走道,拐過三重四疊的長廊,才慢慢瞧見幾方亭子,幾處閣樓。小廝很沉默,他領著我踏進一處院落之時,才道:“崔姑娘稍后,家主馬上來?!?/br> 我在屋里坐著,有小婢端了茶上來,她奉上茶盞,然后一聲不響的退了下去,我低著頭,只能瞧見自己豆綠的裙子一蕩一蕩的,耳邊也只能聞風聲,這里真的靜極了。 我扯扯自己的裙擺,再抬頭之時,瞧見一個湛藍色的影子,他站在門口,擋著光線,瞧不清他的臉,只覺得他清瘦,也高挑。 我正要起身,那人已經進來,他沒有說話,一陣陣無形的壓力籠罩過來,我抬起眼睛,道:“我是崔蓬蓬,許......許老爺,您,您好?!?/br> 暖風里傳來輕笑聲,那人側目,瞧了我一眼,我腦子發麻,急忙站起來,“您......您好,您......您先坐......”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會這樣丟人現眼,我又不是沒見過男人,怎么會見到一個素昧謀面的男人這樣緊張。我在斜陽里,看那人側影,說:“許......許老爺,我是崔蓬蓬,崔綱的女兒,那個......我這里有一張借據,是許老爺同我爹定的契約,我......” 那人并不說話,只伸出一只手,我急忙從袖中去拿那幾張快要被我揪破了的紙,我從袖子中掏出來,差點扯破紙張的一個角。 我將借據遞給他,他站在光里,過了半刻,他說:“崔綱死了?” 男人微微看了我一眼,我抬起頭來,瞧清楚他的臉,他生的很好看,也并不是老頭子。我迅速低下頭來,覺得臉面發燙,剛剛盯著人家叫‘老爺’,也不知道人家怎么想。 我說:“死了。不知道怎么死的,或許是宋國舅想讓他死,或許是費铦容不下他,總之是死了?!?/br> 他轉頭看我,“你專程來要賬的?” 我也看他,“自然是來要賬的,我爹人雖不在了,可賬務仍在,許家這樣有錢,總不至于賴我一個孤女的賬吧?” 第60章 我爹留下幾張借據,我篩選了一番,找出一張數額最大的,便直接討要上門了。 我出門之前,靈芝同我說,“你倒是會討要,許家最有錢,你一口下去,能連本帶利要回來,最后成一個京師富婆也是可能的?!?/br> 我哪里想討要利息,我只想把借據上的三十萬兩銀子要回來就不得了了。 此刻我就站在許家家主的身前,我手里有借據,上頭還有許家的印章,這白紙黑字,又不是我誣賴他,他總會把錢還我的吧。 面前的男人拿著借據,扭頭就走?!罢O,別走?!蔽乙话褤渖先?,那人轉身,我撲到他手臂處,“東西還我?!?/br> 那人側目,與我四目相對。 我終于瞧清楚他的臉,這是一張保養得宜的臉,我簡直看不出來他的年紀。傳聞許家將近二十年沒換過家主,這樣說來,他的年紀應該已近不惑。陽光這樣烈,我盯著他的面頰,能夠看清楚他臉上細微的毫毛,卻瞧不出他的年紀。 說他四十開外,我是不信的。 我伸手去拿他手中的借據,“許......許家家主,這個借據......” 我又開始口齒不清,因為對著這么一個稱得上俊美的男人,我實在沒法子叫他一聲老爺。這樣一聲喊,我老是想起那些大腹便便頭發稀疏年紀知天命的那一撥老頭子,例如我爹當年麾下的一個極好酒色的前鋒將軍???,這些與面前的男人不沾邊,通通不沾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