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天香提著一盞燈在后頭追,“小姐,小姐......” 我哪里又還是什么小姐,崔家倒了,我爹死了,蘇幕騙了我,我孩子也沒了,到如今,何處才是我的歸宿。 城樓是高的,城門底下還有守衛的軍士,我穿著錦袍一閃而過,他們估計會以為見了鬼。 “吃吃”,我又笑起來,笑得瘋瘋癲癲,原來這世間,我離開了我爹,我真的就活不了,真的活不了了。 城樓那樣高,我站在上頭竟也不怕,抬頭看天上一眼,還能看見天上的繁星,難怪謫仙人說,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 那天上可有謫仙,可能聽見信女崔蓬蓬的呼喚,在這樣的世間,一個女人究竟能做什么,做什么呢。 爹,蓬蓬來陪你了。 我一腳踩上城墻上的垛子,跳了下去。 城墻上的風燈在冰寒的夜風里晃晃蕩蕩,燭火明明暗暗,也就如我這短暫的一生,并不曾真的安穩過。 第40章 ‘啪’,六角的走馬燈掉在地上,白袍的男人站在原地,他來到之時,只見穿寬袍大袖瘦弱如蝴蝶的崔家姑娘跳下了城樓。 那走馬燈沾了地上的雪水,燈芯滅了,唯有蹲下身去看,才能看見上頭的一枝山茶海棠和一只振翅欲飛的蝴蝶。蝴蝶旁邊有句詩,“蓬蓬,蝶戀花,花戀蝶,你戀我否?!?/br> 你戀我否。 天香跑得氣喘吁吁,她提著燈籠瞧見一動不動的葉清臣,“大人,小姐呢?” 外頭一絲聲響也無,就似崔蓬蓬這么個大活人掉下去,動靜輕的只如冬季枯樹上遺落的一片落葉。葉清臣覺得自己慌了,而下頭的兵士還一無所覺。他從袖中抽出一塊令牌,對著守城兵士道:“外頭有項的探子,開城門,搜!” 深夜的城樓下空無一人,兵士們開了城門,拿著火把在外頭官道上搜索,“回大人,外頭沒有人?!?/br> 葉清臣一身白袍在火光下瑩瑩爍爍,蓬蓬這么一個活人跳下去,不死也會沒了半條命,這眨眼的功夫,人到哪里去了呢。 他向旁邊的兵士伸手,那人遞上火把,葉清臣舉著火把,往外頭走,城墻下既無崔蓬蓬的尸體,也無其他的物件,地上就連一灘血跡都沒有。他站在城下往城樓上看,冰冷的城墻像一塊踢不開的鐵板隔在了他們之間,城墻那么高,蓬蓬又是帶著怎樣的必死之心往下頭跳的。 他的心跳漏了幾拍,他竟然不知道崔蓬蓬還有這樣的勇氣,若不是恨極了,她怎么能做出這樣沒有回頭路的事情出來。 崔蓬蓬是這樣的執拗,他從不知道。 葉清臣舉著火把站在城樓下面,我沒有吭聲,我依舊站在城樓那個角落里。我沒有跳,我只是丟了一件衣裳下去,下頭又有人將我的衣裳撿走了。城門內外一片忙亂,漆黑的深夜里,有一個兵士毫無聲息的站在我身后,“崔姑娘,快跟我走?!?/br> 我抬腳跟著他,腳下踩過一淌一淌的冰碴子和要化不化的雪水,我已經不知冰涼。跟著那個兵士繞了幾個彎,又順著階梯繞到城樓后頭,那里有一架馬車,車上是我曾經見過的那個紫袍男子,他看了我一眼,“崔家的丫頭?” 我其實凍得很,身上的錦袍丟下了城樓,腳下又不著寸縷,他將身上的紫貂大氅解下來丟給我,我低著腦袋,“臣女多謝壽王爺?!?/br> “嗯?!彼惠p輕哼了一聲,便不說話了。 外頭傳來整齊的腳步聲和城門闔上的沉悶的撞擊聲,我心里頭發涼,我往馬車里縮了縮,壽王瞥了我一眼,眼睛里有笑意,“你這么怕他?” 我抿著嘴唇,不敢多說話,也不敢放肆。我與這位今上的親兄壽王無親無故,他肯出手幫我,全是倚仗李絳的面子,人家紆尊降貴救我一個沒用的丫頭,我自己不能蹬鼻子上臉不講規矩。 那些守城兵士的腳步聲愈發近了,我看了壽王爺一眼,不知他的馬車為何還不走,難道要等葉清臣搜到這里來不成? 我看壽王的時候,他也在看我,我心內惴惴,他笑了笑,對外頭說:“走?!?/br> 車夫將馬車駛入暗巷,他們顯然對龍門一地的地形極為熟悉,拐過幾個小巷子之后,又進了大道,接著往前走了一盞茶功夫,馬車在一方朱紫門前停住了。 壽王下了車,他回頭看了我一眼,我腳上沒有穿鞋,他說:“過來?!蔽衣瞥鋈?,他雙手將我一抱,進了王府。 王宮貴胄家里我去的不少,但與今上有關的皇室家里,我只去過李絳住的寧王府。壽王的府邸與寧王府大不相同,寧王府空曠安靜,壽王府里倒是很有煙火氣息。壽王才進門,就有幾個丫頭迎上來,壽王看著其中一個,“去找雙鞋過來?!?/br> 那丫頭也不多話,直接低頭下去了,我被壽王抱著,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他倒是不介意,進了花廳,他將我放到八仙椅上,那丫頭已經取了鞋襪過來,“奴婢服侍姑娘穿鞋?!蔽业椭^,壽王轉頭就出去了,一句多余的話也沒說。 我不知道李絳是怎么同壽王說的,是說我是崔綱之女,要暫住幾日還是長久需要倚賴壽王爺。 自那日蘇幕告訴我李絳要來和親的時候,我就動了心思,我要走,要怎么走,如何才能走得干凈徹底。 我做不到,但李絳做得到。 那日葉清臣圍捕我和蘇幕的時候,佛善身死,我就瞧見了客棧二樓上站在窗邊的李絳,她也在樓上看我。我隨蘇幕離去的時候,她的人就跟著我。今日蘇幕告訴我李絳要入主項宮,我便知道機會來了。 我本打算李絳的人直接把我從蘇幕身邊帶走,誰知葉清臣橫插一腳,他把我擄到龍門城驛,我其實踢開天香往外頭走的時候,只是想看看外頭有沒有一線生機。 天香提著燈籠在后頭追我,我那時只盼望有人從天而降將我帶走,城墻那漆黑的角落里站著一個兵士,他說:“崔姑娘,王爺在下頭等你?!?/br> 我站上了城樓,將一件衣裳拋了下去,這月黑的晚上,葉清臣甫從亮處走進黑暗,是衣裳還是人掉下去,想必他也是看不清的。 現今可好,崔綱之女崔蓬蓬跳了城墻,在這龍門城里,崔蓬蓬死了。這個世界上,再也不會有崔蓬蓬這個人了。蘇幕也好,葉清臣也好,都隨他們去吧,都隨他們去。 我坐在椅子上,有丫頭打了水過來,溫熱的水,我一腳踩進去,疼得如冰刺一般,我抿著嘴,外頭壽王爺進來,將一個瓷瓶放到小幾上,他說:“抹點藥,當心凍傷了?!?/br> 我抬頭看他,他看了我盆中的腳一眼,我縮了縮,他倒是好笑,“你好像很怕本王,本王有那么可怕嗎?” 我并非畏懼壽王,而是在長久的奔波之中,我已經漸漸變得草木皆兵。當初蘇幕初帶我到龍門薜蘿院之時,那里頭也是軟玉溫香,結果轉眼我就被蘇幕擄去了項地,我沒有不信任壽王爺的本錢,我也沒有甚么值得壽王這樣的人下黑手的地方,但我心懼,真的怕了。 我抬頭看他,“今日項帝遇刺,有人假冒小郡主,敢問王爺,小郡主她......?” 壽王看著我笑,“你倒是眼厲,李絳沒事,在葉清臣那里好好呆著呢?!?/br> 我越發不解,“那......?” 壽王抬手,示意我不要再說。 我低下頭,“臣女感激壽王爺出手相助?!眽弁踹€沒說話,外頭有個粉裙的女子走進來,“王爺,葉姑娘醒了?!?/br> 那粉裙的女子也算不得年輕,但身上自有一種清冷冰涼的氣質,她說:“陸大人已經過去了,王爺要是還不去,可就慢了啊?!?/br> 壽王嗤她,“落玉,你又騙本王,仙兒醒了,你怎么不先去告訴皇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