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城內駛出一駕馬車,馬車在官道上停下了,車上走下來一個著紫袍扣金玉帶的人,他姿容甚美,輪廓清晰,相貌竟與今上有七分相似,只是圣上病弱白皙,這位紫袍男子更英挺偉岸一些??傊罴业娜硕际呛每吹?,但不知這是哪位大人物,我在京城這些年竟然從未見過他。 “葉大人好大的威風,這上好的良田說燒就燒,不知燒田的理由是甚么,本王愚鈍,還請大人告知一二?!?/br> 紫袍男子緩緩開口,他聲音不如葉清臣和煦輕軟,但又清晰有力得很。 ‘哈,哈哈’,李絳笑嘻嘻從馬車里鉆出來,“皇叔你有所不知,葉大人是在找人,人找不到了,他就急了,就要燒田啦?!?/br> 紫袍男子轉身,“找什么人,這田間空曠,可有葉大人要找的人?” 李絳說:“皇叔,你錯啦,葉大人要找的人是崔相國家的女眷,就是崔相國家那個唯一的女兒?!?/br> “哦?” 紫袍男子輕笑,“搜尋犯官家眷從不是檢校衛的事,更不是殿前司的事,殿前司的人不可出京城,若私自出京,斬首示眾?!?/br> 他脧一眼葉清臣身后的殿前司衛隊,“此番踏出城門,已屬過界,你們是不是都沒有長腦子,還不速速回城?”繼而又瞥向葉清臣,“下頭的人無知,他們不辨輕重,難道葉大人也不知嗎?” 葉清臣仍舊騎在馬上,紫袍男子又道:“見到本王竟不知行禮,看來這檢校衛的人是一撥不如一撥了?!?/br> 他嘆一嘆,“不過也難怪葉大人不知,一則大人未入翰林學習制度禮儀,二則大人頭份差事就是入職檢校衛,那地兒陰暗齷齪,也學不到甚么上臺面的玩意!” 葉清臣面色不好,李絳開口吹風:“皇叔,你又說錯啦,葉大人不知禮,不代表別人不知禮,陸相不也是新科狀元郎入主檢校衛,人家就知禮得很?!?/br> 紫袍男子身姿端肅,他輕輕一笑,“說的是,不過陸青羽也不會為了女人要燒地。女人要走,便讓她走就是了,反正一個女人的心,強留是留不住的?!?/br> 葉清臣拉起馬韁,翻身下馬,他放低姿態,“臣多謝壽王爺教導,臣無禮,王爺恕罪?!闭f罷,他馳馬背向而去。 我在棉花地里重重呼出一口氣,那位壽王爺嘆了一句:“少年兒郎多有遠志,若是傷了人,都是不經意的,并非真的心術壞到不可救藥?!?/br> 李絳拍那人馬屁,“皇叔懂的可真多?!?/br> 壽王彈一彈李絳的額頭,“好了,人我也幫你救了,你這就回去吧?;厝ブ?,同你母親說,莫要記著往日里那些恨,無端的傷了自己身子?!?/br> 李絳嘆氣,“母親說她心里有數,我插不上嘴?!?/br> 壽王上了馬車,“本王要走了,屆時讓皇叔帶你上本王的封地上玩,龍門一地風景尤佳,歌舞也美,不去一次,甚為遺憾吶?!?/br> 李絳吃吃地笑,“皇叔,你和叔爺爺整日圍著葉姑娘轉,當心陸相和你們翻臉?!?/br> “陸青羽,就憑他?若不是本王大度,仙兒能嫁給他?你是不知,當年仙兒的意中人正是本王,只不過皇叔突然橫插一腳,才讓陸青羽乘虛而入,哎......” 李絳撇嘴,“怎么和我寧王府得來的消息不一樣,我母親也不是這樣說的,那個......” 壽王擺擺手,“往事已矣,陸青羽那廝還算對仙兒不錯,本王也不同他計較了,只是皇叔,倒是讓本王很憂心,他這把年紀,還不娶妃,難道想等仙兒二嫁?” “皇叔做甚么要說叔爺爺,您自己不也沒娶正妃,莫不是同樣在等葉姑娘休了陸相好嫁給你?” 壽王與李絳你一言我一語,蘇幕拉了我,往田壟深處走,我聽見李絳說:“我皇叔的封地在陜西,你要是沒處去,就去陜西,沒人找得到你?!?/br> 我低著頭,李絳是在同我說話,她幫我想好了退路,讓我去陜地投奔壽王爺。我感激她,若不是她帶壽王爺過來解圍,我是跑不掉的。 田畝曠曠,天地茫茫,我回頭看了漸遠的官道和城門一眼,隔著人高的莊稼,已經瞧不清那溫柔多情的石頭城什么相貌了。 第25章 我與蘇幕出了金陵城,行至城外驛站,蘇幕買了匹馬,那馬兒并不健壯,馬販隨口說了一個數,蘇幕拿了一吊錢給他,那馬販還額外送了一個鞍轡給我們。 這馬有些瘦,跑起來倒是不賴,我與蘇幕往鎮江府奔馳而去,抵達江岸之時,又遇上巡查的官兵,此時的我風塵滿面,身上鮮艷的綃紗裙早已換成了灰暗沉悶的布裙,頭發也裹成了尋常婦人的樣式,蘇幕牽著我,那一列官兵從我們身邊直直走過去,都沒看我一眼。 船老大已經在放韁繩,蘇幕走快兩步,“敢問船上是否還有空位,我與拙荊出門太晚,誤了船?!蹦谴洗竺徫覀?,“我這船是載貨的,不裝人,二位要去哪里?” 那船不大,吃水卻深,顯然上面裝了重物,蘇幕道:“我們要下漢口,敢問船老大能否行個方便?” 船老大揮手,“不順路,我們去揚州,你們另外尋其他的船?!闭f罷,他就撒開了手中的韁繩,船要飄離水面了。 ‘咚、咚’,方才那一列軍士又回來了,軍靴踩得木質的岸橋轟轟作響,蘇幕拿出一錠銀子,“那我們也去揚州,請老大行個方便?!?/br> 船老大瞧了一眼我,“兄弟該不會是帶著大戶人家的女眷要私奔吧,瞧這姑娘的手腳白凈,就不似個做粗重活計的人兒,我龍八最講江湖道義,我也敬兄弟是條漢子,好了,這就帶著嫂子上來吧?!?/br> 蘇幕先提腳踏上去,又轉身來拉我,等那列兵士走過的時候,我們的船已經離了岸,龍八笑看著我,“嫂子是哪家的丫頭,這么白凈的面皮,總不會是許家逃出來的丫鬟吧?” 許家,鎮江許家,百年望族,我搖搖頭,沒有做聲。 蘇幕牽著我的手,“不瞞大哥,她是我們里正家的閨女,我與她從小就好,前些年我去參軍,他爹趁我不在,想把她嫁給知縣,那知縣七老八十,別說妻妾成群,連兒孫都滿堂了,你說我怎么忍心讓她去那糟老頭子那里受苦。她給我寫了信,我便借故家中有事,從軍中回來想帶她走,也不算辜負了我們自小的情誼?!?/br> 一番話下來,蘇幕眼眶都有些發紅了,那船老大也甚是感慨,“兄弟是有情人,嫂子跟著你定然比那知縣要強得多?!?/br> 說罷,又來勸慰我,“嫂子,兄弟專程從軍中回來,待你不薄啊,就沖著這份情誼,你可不能委屈了我兄弟,等你們安定下來,可要好好過日子,不要再另作他想了?!?/br> 蘇幕笑,“她不是那樣的人?!?/br> 船老大也有些不好意思,“我這不是瞧著嫂子貌美,就算她不招惹別人,也難保不被其他人惦記?!彼挠囊粐@,“許家,許家知道吧,許家的一個丫鬟爬了家主的床,原本說要升她的位分,后來不知怎么的,又說那孩子不是許家家主的,許家豈能饒了她,那丫頭跟著野男人跑了?!?/br> 蘇幕道:“這丫頭先是爬床,接著借種,混淆血脈,一個普通丫頭能有這么大的膽子?” 船老大搖頭,低聲道:“這是許家的秘聞,聽說因為這一樁,許家要把家里年紀大的丫頭都發賣了,以免丫頭大了,心思就偏,主意都打到家主身上去了?!?/br> 后頭又走出來一個船員,與我們一道在甲板上打哈哈,他提著一包鹽水花生,道:“龍八,這都是舊消息了,你還不知道吧,那丫頭找到了,許家家主灌了一碗黃湯給她,那丫頭當場就落了孩子,她還求許家家主看在他們春風一度的面上饒了她。呵,許家家主豈是好相與之輩,當下就將那丫頭綁在樹上,讓她親眼看見那jian夫被千刀萬剮,然后將他們二人一起沉尸了?!?/br> ‘嘖,嘖嘖’,龍八連連稱奇,然后笑道:“你怎知道,說的好似你親眼所見一般?!?/br> 那船員搖頭,“我家中有個妹子在許家幫廚,她是見到的,她說許家家主發威的模樣,渾似能吃人?!?/br> 龍八‘呸’一口,“放屁!天下誰不知許家家主是個美男子,還是個少年英才,還吃人,你說的是你自己吧?” 大家在船板上侃天侃地,江風吹來,我胸中涌起一陣酸意,我側過頭,龍八道:“嫂子莫不是暈船吧,快去,拿幾只酸梅過來,壓一壓就好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