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
李昊不停搖頭:“朕一顆誠心,是想治理這天下,并未曾想過犯錯,更未曾想過亡國。朕真心實意,想做一個明君?!?/br> “您先是為了臣的妻子而意氣用事,在群臣的勸諫下一意孤行仍要親征,這便是禍事的起端。而之后,您又放縱那些小宦官們搶了臣的妻子,要帶她一同赴關,不顧為帝王的德性休養,不顧臣妻子的聲名榮譽,您可覺得自己是個明君?” 李昊環顧四野,一場大戰,其實皆是由他一人的意氣用事而起。而他之所以意氣運事,只不過是想在韓覃面前一爭,好顯得自己比唐牧更強大而已。 他垂頭道:“朕委實不是明君?!毖粤T又辯解:“但是朕與那些亡國的昏君們不一樣。朕的腦子里明明有那么一段過往,瑤兒是朕的妃嬪,而你,唐清臣,才是搶走朕妃子的那個人?!?/br> 李昊厲目對上唐牧,兩人彼此相視著,唐牧冷笑道:“您到如今竟還不自知,情愛事小,家國才是大事。您是君主,是這大歷江土中唯一睜著眼睛的那個人。您拿著一朝十萬將士的性命要來爭風吃醋,若是鬧到事發,我家韓覃才是背罵名的那個人?!?/br> 李昊持劍抵上唐牧的胸膛,四野還在清理戰場的錦衣衛與文臣們齊齊怔住,就連站在城樓上的韓覃亦捂起了嘴。李昊持劍抵著,緩緩前傾著身子,湊近唐牧時咬牙切齒:“你究竟是誰?從朕還在東宮的時候你就盯著朕,從莊箜瑤,到陳九,再到王治,朕廢了司禮監,滅了東廠,就連錦衣衛都交給了你們朝廷,如今,你還想從朕手中拿走什么?” 他一聲怒吼:“你說!” 殘余的府衛們沖了過來,齊齊將唐牧圍住。 唐牧問道:“皇上,若是果真曾有那么一世,您于去年臘月二十三出宮,要到唐府找臣的時候,其初衷,其目的又是什么?你可還曾記得與臣的那次長談?” 李昊回想起那個寒夜,他帶著扮成小內侍的韓鯤瑤一起出宮,在唐府那穹頂高深的書樓上,與唐牧的那次長談。他想做什么了? 因為當時他還不曾主宰權力,還不是上位者,所以他的腦子要比如今清醒的多。他說他不想再受宦官制摯,他痛恨東廠那無處不在的番子們成日梁上梁上監視著自己,他更恨錦衣衛拘限他的人身自由。 唐牧又道:“臣只不過是竭盡所能,想要達成您當年的遺愿,以回報您那份知遇之恩而已?!?/br> 李昊緩緩收了劍。他怎么就沒有想到了,在那穹頂高高的書樓中,韓鯤瑤當時就屈膝跪坐在他的身邊,那夜她凍的小臉通紅,半夜三更偷出宮城,還在自家門外轉了一圈兒,有點太過歡喜,于是不停的傻笑著。 ☆、第95章 那時候唐牧應當喪妻良久,膝下有個孩子,因為嫌那樓內太冷,不停的哭著。李昊還記得唐牧懷抱著那孩子,與他談話時偶爾一聲訕笑,那孩子爬遠了,又叫他扯回來,再爬遠。再扯回來。 韓鯤瑤忍不住說道:“唐大人,不如讓奴婢替您帶帶小公子,如何?” 唐牧看了韓鯤瑤一眼,也止一眼而已。明眼人都瞧得出來,她那樣瘦肩薄背,不可能是個男子。她接過那孩子抱到懷中,似乎不過片刻就逗得那孩子咯咯笑個不停。 “二郎,你瞧,他竟然會抓奴婢的頭發!”她忽而小聲一叫,抬頭知道自己是打斷了唐牧與他的談話,又吐吐舌頭,悄悄抱起那孩子,轉身上了樓梯。 接著,那閣樓上的熱鬧便一直未能停歇。李昊與唐牧,便是在那樣的吵鬧聲中小聲談著政事。最后打斷他們談話的,是一聲尖叫。唐牧起身沖上了樓,而他一直在樓下坐著。他是皇帝,總不好往臣子家的閣樓上跑的。 過了許久,韓鯤瑤才失魂落魄下了樓。她與那孩子玩的太瘋,結果那孩子不小心絆倒在地,額頭上磕破了指蓋大一個疤。 回宮的路上,她臥在他懷里,沉默了許久,嘆道:“二郎,我真的想要有個孩子?!?/br> 他能陪伴她的時間太少太少,在長巷盡頭那清冷的永寧宮內,只要不能蒙詔得宣進乾清宮伺候,她便只能永遠一個人孤孤寂寂的等著他。 在那個時候,唐牧就覬覦上了他的小姑娘,而更可怕的是,唐牧覺醒的比他早,于是,這一世,搶先一步帶走了他的小姑娘。 終于,李昊揮手讓府軍們退散,繼續往前走著,又問唐牧:“依清臣之見,朕要怎么做,才不至于在自己心慌神亂昏潰無用時,還能顧全這一朝子民的性命?朕委實不是明君,但只要唐清臣你指出來,朕必定記在心頭,時時鞭策,永生不忘?!?/br> 回過頭來再看,京城險些失守,幾千人橫尸京外,一場血戰,數千條人命,果真皆是由他的率性而起。而這率性的錯誤,李昊在做的時候,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在犯的錯誤。此時天亮,汗退,冷風吹起,他起打起了寒顫。 但凡為君王,誰不想盛世昌隆海清河晏?但誰能想到不過一念之差,距離亡國,不過一步之遙。 唐牧道:“您雖是天子,卻也是凡人,沒有凡人不會犯錯,也沒有永遠正確的明君,就算秦王漢武,也有昏昧不查的時候。而秦皇漢武那樣的蓋世明君,有史以來又了過幾個? 皇上,我們需要的是能夠彼此權衡的制度,而不是單獨一個人的聰明才智?!?/br> 一只流矢射過來,在離李昊眼睛約有一寸遠的地方被唐牧疾手抓住,緊接著府衛們身上噗噗亂想,一陣陣冷劍射過來,殘余的錦衣衛們頓時圍靠過來將李昊護在中間。 來人竟是大都督府斷事官李顯,他是皇親,又是宗人令,此時高騎馬上,帶著被滅后流竄的東廠番子們齊齊將李昊圍困,遠提馬鞭指著李昊罵道:“昏庸,軟弱,無能的東西。老祖宗的家底兒都叫你給丟光了。先是把錦衣衛交給大理寺,再接著把司禮監也廢了。如今一場禍亂未定,竟然敢連兵權都全權交予陳疏,老臣無能,唯有替老祖宗行道!” 才抵抗過外夷的文官們殺起了點興頭,此時再殺一回欺壓在頭上為虎作倀了幾十年的東廠番子們,刀都順手了許多。 唐牧一路護著李昊沖出重圍進了城。宗人令李顯不掌兵權,光靠那些平日只會仗勢欺人的東廠番子們,根本就敵不過愈殺愈勇血紅了眼的錦衣衛。 在城樓上觀了片刻,見李顯大勢已去,李昊回頭又問唐牧:“清臣覺得朕要怎么做,才能達成你所謂的制度?” 直到此刻,唐牧才能明白為什么自己懷著那么大的遺憾閉上眼睛,再睜開眼睛時會回到兩百年前了。李昊也許沒有很高的智慧,開合與睥睨,但他懂得反省,知道承認錯誤,愿意學習,愿意去改正自己的錯誤。而這一點,恰是很多聰明人最缺的一項優點。 他道:“臣擬得萬言書一份,待皇上回宮沐洗,歇息過了,臣再親自呈上,如何?” “不必!”李昊斷然拒絕,一笑道:“我知道你的目的。你想讓朕放下手中的權力,歸權于內閣,同時,給予首輔與次輔宰相的職權。這些你皆可以放手去做,擬好了折子,遞呈上來朕準了即可。 只是,我有一個要求?!?/br> 他頓了頓,轉身去尋韓覃,卻發現她已經走了。 “你必須給朕,給瑤兒一個機會。若她不肯選擇朕,轉而要選你,朕從此退出,再無二話??扇羰撬x擇了朕,你唐牧也必須她寫和離書,放她到朕手中來?!?/br> * 乍聽唐牧說讓自己入趟皇宮,韓覃錯愕了好一陣子。她昨天太過困倦實在撐不住,索性跟著許知友回了怡園,這時候也才醒來,坐在被窩里愣了好一陣子,抬眸問道:“二爺不肯要我了?” 春心端進來一桌子粥點,唐牧直接將它放到了羅漢床上,待韓覃涮口凈過面,彼此對坐。他穿著白紗青緣的中單衣,長發高束成馬尾,窗格外明光灑照,清瘦,年輕,胡茬青青。韓覃看了有那么一刻鐘,他目光掃過來,也不是往日那深潭一般的狠戾。而是坦然,從容,平和。 她攪著碗粥,低頭一笑:“二爺如今是打算為了您的家國大業,舍棄掉我這個妻算不得妻,孩子算不得孩子,身名敗盡的女人了?” 隔著桌子,唐牧遞了帕子過來。韓覃別過臉,卻不肯接那帕子,盛了口粥慢慢吃著。良久,才聽唐牧說:“當時,是夏日的一個晌午,我于坤寧宮西殿外,偶爾翻到那本書。名字叫《我與東宮》,那本書與《唐牧大傳》一直并排放在床頭,我翻閱了好幾年。 書是一個深宮女子寫成,我記得那書里的女子,性格歡快,心思靈巧,仿佛每日都過的十分舒暢歡實。一直以來,我不過從中找些與歷史相關的線索而已,可我沒想到自己會在多年以后,改變她的命運,讓她變成只受了驚的小野貓,從此再也無法天真開懷的笑起來?!?/br> 韓覃輕輕搖頭,自嘲一笑道:“實際上那時候我心中藏著許多的沉負,可是沒有被如了打過,而查淑怡待我還算好。我是懷著要替祖輩正名的雄心入的東宮,所以并不像初到唐府時那樣,永遠重重戒備,防著任何人。 書那東西,所要寫的,當在是人生中的歡暢事,概因它過之不尋??傆兴合旅婢呦嗷コ鹨暤臅r候,叫那個人看見我真面目的那一天,所以,寫那本書,也不過是想粉飾,遮掩自己不堪的內囊而已?!?/br> 做為丈夫,讀過妻子所寫的,與另一個男人相戀、相處時的點點滴滴,那其中許多描寫讓韓覃自己回憶起來都止不住心熱眼跳。也許是個男人都不能接受這樣的現實,那怕他活了兩世。 韓覃喝完粥推了碗道:“和離可以,但我不入宮。若二爺此刻給我放妻書,我便搬回娘家去住。您既活了兩世,有兩生積累的智慧,就該想著用男人之間才能用的手段去對付李昊,逼他把他手中的權力交出來。而不是一味的利用婦人,利用我們姐妹,用這些下乘手段?!?/br> “韓覃!”唐牧問道:“為何你從來不問,當初若是我知道你就是韓鯤瑤,會不會把你送入東宮?” 韓覃本要起身,此時只得又坐下來。她道:“我不問,概因我知道你必定會送我入東宮?!?/br> “為何?”唐牧反問:“為何你覺得我必定會送你入東宮?” 韓覃默了片刻道:“查淑怡曾說過,你雖外表溫和,骨頭里塞的卻全是冰碴子。莊箜瑤盡心竭力替你做著內應,你不過授意她一杯鳩毒。蒙古數萬鐵騎,你不過一聲就從宣府衛放了進來。你看得到眾生,但看不到蕓蕓眾生中的個體生命。我也不過一平凡婦人,于你來說,物盡其用,何樂不為?” 唐牧一聲輕笑,搖頭道:“不會。那怕是在渡慈庵第一眼看見你的時候我就能知道你是韓鯤瑤,也不會把你送給李昊?!?/br> 韓覃一怔:“為何?” 唐牧想起于渡慈庵初見她時的情景。瘦瘦小小的孩子,就跟在如了身后。他從未見過一個孩子的眼晴里會有那么多的仇恨和不安。他道:“你是我的孩子,這一世,從那一眼開始,我就沒有想過要放開你?!?/br> 韓覃怒目問道:“既然這樣,你還要把我送給李昊?” “我何曾說要把你送給李昊?”唐牧一聲輕笑,反問道。 韓覃踢了鞋子道:“既你不想把我送給他,那為何還要送我入宮?” 若是可能,唐牧也永遠不想讓韓覃再入宮廷。他道:“穿上你最好看的衣服,去跟李昊道個別。他與你同年,才不過二十歲,人生的路還有很長,總沉溺于虛無縹緲的往事,未免太喪氣了些。好不好?” 韓覃默默應了一聲,卻又抑不住好奇,揚面問道:“那若是他不肯放我出宮,怎么辦?” 唐牧嗤一聲笑:“我會一直在閣房等你,傍晚你若不出來,我便是殺進去,也會把你帶出來,好不好?” 過得良久,韓覃白了唐牧一眼,怏怏坐到了妝臺前。 * “首輔由三司、九卿、六部的尚書與卿以及諸位使臣們廷議通過,才能選定。但是圣上您會擁有否決權,也就是說即使各部大臣們一致推舉某一人,但只要您不愿意,便可以棄之不用??上鄳?,首輔將會分擔如今皇上手中一半的繁務。從啟用、任命官員,到起草、頒發詔令,再到與鄰國間的交往,戰爭,他將從您的手中,總攬政務。屆時,廷議仍將保持,皇上您仍然可以一語否決所有您覺得不當的詔令,與原來無二?!毙氯瘟贫际玛悊⒂罹徰越忉?,不時低頭去看皇帝的臉。 良久,李昊才點了點頭。那御璽如今由他親掌,他側眸示意,陳啟宇便將它捧了過來,當著他的面,四四方方蓋到了折子上。 自此,開國八十年后,首輔從皇上的僚臣變成了可以總攬事務的宰相,史稱宰輔。 * 韓覃從會極門上與唐牧分別。他穿著青緣赤羅的正一品朝服,紅衣白衽,仙鶴補子,仍還有當年的從容耐性,這么多年過去了,青山已老,他卻比二十歲的時候更年輕,更意氣風發。韓覃覺得他大概不知道自己心里的掙扎與煎熬究竟有多深,所以才敢放任自己再一次走到李昊身邊去。 他以為自己讀過那本書,便知道她與李昊之間發生過的一切??蓪懺跁锏?,只不過是她想要記住,想要珍藏的歡快歲月。沒有寫在書里的那些那些才是記憶最深最刻骨銘心的,而那些,才是她心底深處最艱難的掙扎。 穿過內皇城的中軸線,歸極門上,李昊不過一襲青袍,略帶絲笑意的站著。這才是重活一世后的久別重逢,他的小姑娘今日盛妝著,墨藍色的香云紗長褙,地色寬幅裙,樸派莊重,卻不是他影響中她會穿的顏色,概因這樣凝重的顏色,總與她天真的面貌有些不相符。 “他奪走了我手中所有的權力!”李昊道:“無權一身輕,我不知道自己是這李家王朝的功臣,還是罪人?!?/br> 相并肩走著,韓覃以為他要帶她去永寧宮或者乾清宮,畢竟那是入宮之后,她曾住過的地方。卻不呈想李昊直接帶著她出了西華門。出宮門沿護城河一排廊房,是當年司禮監的直房。 趁車一直走完太液清波,自橋上湖心島便是西苑。韓覃在記憶中搜尋,她上一世應當來過這個地方不至一次。恰值三月中,圍島處處桃花。在太素殿前站定,李昊問道:“可要喝茶?” 不等韓覃點頭他便進了內殿。韓覃任借著自己的記憶,沿粉壁轉到這茅蓋為頂的后殿。殿后漫草坡上一處涼亭,有一男一女兩個孩子半大孩子趴在那草地上,似乎正在玩著什么,兩人皆是喊個不停。 韓覃覺得這情景分外熟悉,放輕了腳步走過去,便見這兩個十三四歲的少年少女面前皆有一只蝸牛,正費力的自清草從中往前爬著。那小姑娘的蝸牛爬的慢些,她捉起來往前放了幾步,蝸牛一驚縮回了殼。眼不及間,她指了指頭頂的涼亭道:“瞧,李太傅來了!” 男孩抬頭的功夫,她疾手將自己那縮入殼的蝸牛換給他,將他那只爬的正快的搶了過來。男孩子抬頭不見太傅,低頭瞅了眼自己那縮入殼的蝸牛,揪著女孩的耳朵問道:“是不是你換了我的蝸牛?” 女孩捂著耳朵哭道:“真沒有,東宮的蝸牛受了驚,自己鉆進了殼里,卻總要怪奴婢?!?/br> 韓覃不知不覺就笑了出來。那男孩指著小女孩的鼻子道:“被我抓包你還敢抵賴,今夜,你得替我把藥喝了!” 她記得她當年在花箋里寫道:然后東宮就把我壓翻在了地上。清草泛著泥香,我的蝸牛終究沒能贏過他。他咬了咬我的耳垂,然后說:嗯,你喝了太多湯藥,連耳朵都是苦的。 她確實替他喝了許多他不愿意喝的湯藥,卻也不相信,伸舌頭舔不到自己的耳朵,扭過臉道:“可奴婢也吃了許多的甜脯,為何不甜了?至少也應該是甜中帶苦啊?!?/br> 李昊翻身仰躺了,得意洋洋說道:“知道我為何總不吃糖嗎?” 她坐起來搖頭:“不知道?!?/br> 李昊道:“概因本宮自己的耳朵就是甜的,不需要再吃甜食,它也是甜的,不信你舔一口試試?!?/br> 十三歲的大姑娘,怎么會不知道他說的是傻話了??伤褪巧敌€不停,然后跪在他身旁,屏息在他耳垂側輕輕舔了一舔,隨即直起腰手捂著嘴,皺著眉頭不肯說話。李昊翻坐了起來,要拉她的手,她不肯放,兩人撕扯了許久,李昊一直問著:甜不甜?告訴我,甜不甜。 她跑過一處處亭軒,驚起水鳥陣陣。被改變命運后的這八年中,韓覃總共也沒有像那一天一樣笑過那么多。那是滿腹陰謀太后與心機重重的閣臣替李昊搭造起來的象牙塔,她是那象牙塔中用來誘惑他這只小貍貓不能離開的那只小繡球。 他將她撲倒在映輝亭的石幾上。那是她的初吻,就那么沒了。他還一直問:我的舌頭是不是更甜? 那兩個半大孩子悄無聲息的跑掉了,韓覃走到映輝亭中央,臨水而站,目不能及的碧波清遠。湖面上一艘獨木舟緩緩劃過來,李昊親自蕩舟,到得渡口伸出手來,韓覃不期李昊竟然還會劃船,站著愣了片刻,才上了這獨木舟。 船往下沒了一寸。清流寂寂,湖光山色間唯有兩人在船上相對而坐。李昊問道:“你可知我要帶你去何處?” 韓覃道:“約莫是天鵝房!” 那是皇宮飼養各類珍奇異鳥的地方,因惟有天鵝居多,所以才叫天鵝房。 李昊輕嘆一息:“原來你也記得?!?/br> 他見韓覃不語,又道:“我記得你沿西岸一路跑到天鵝房,捉了只天鵝不知說了些什么,那天鵝一路追著我咬,先是跳起來在我額頭咬了一口,之后我轉了身,它便一直追著我的屁股咬。幸得當時陳保不在,否則那只天鵝準要叫他殺來吃掉?!?/br> 被流沙漫過的記憶此時漸漸浮現,韓覃也能如肖記得當時的情景。她掩鼻輕輕笑了一聲:“我也未曾說過什么,只是大約我先逗急了它又恰好躲過,它以為逗它的人是你,于是追著你咬而已?!?/br> 李昊松手放開那兩只槳,仍獨木舟在湖心飄蕩,青袍白衽,僧坐在韓覃的對面。那本就白皙清瘦的面龐叫湖光襯成牙白,泛著淡淡的光澤。他道:“當時,我曾問你,你想要什么。窮我當時所有,無論你要什么我都給你。 你說,你想趁上那南來的天鵝,飛出這宮城去??墒且驗榭蓱z我,所以那怕天鵝此時俯身來馱你走,你也不會走,會一直陪著我?!?/br> 他捧出兩顆拳頭大的天鵝蛋,眼中微顫的淚花也叫韓覃一顆心幾要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