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韓覃又憶起在大理寺坐牢時的柏舟,亦是這樣臟臟粘粘的樣子,整日的嚷著餓。她提起只狐皮問道:“多少錢?” 那婦人忙伸了兩指:“兩文錢?!?/br> 見韓覃不語,她又忙道:“一文八個銅板也使得?!?/br> 韓覃掏出身上大錢數了數,將五文錢遞給她:“我拿這兩條!” 總共兩條狐裘,那婦人開張賺得一注,替她串皮子時手都有些抖,等不得韓覃走遠就去推那小女孩子:“快去對面賒些米來下鍋,你告訴掌柜,我晚間就去給他結米錢!” 韓覃一陣心酸,見許知友仍在身后遠遠跟著,遂轉身又往回走。 她一人行得許久,忽而一陣馬匹自身后奔馳而來,她站在路旁待那馬群走完才要回頭,卻見一匹馬回策而來停在路上。 是陳九,他在馬止俯身盯著韓覃看了許久,翻身下馬叫道:“陶娘子!” 她戴著冪籬他竟都能認得?韓覃拈帽沿行禮,喚道:“奴家見過陳督主!” 陳九背手持鞭站著,盯著韓覃看了許久,輕聲問道:“咱家冒昧,能否請陶娘子摘下冪籬?” 韓覃應聲摘了冪籬,抬眉望著陳九,就聽他說道:“咱家還年輕的時候,十分喜歡友人家的一個小姑娘,那小姑娘臉兒圓圓下巴尖尖,嘴甜心巧十分惹人喜愛。若那小姑娘長到如今,也當有陶娘子的年級與容貌,可惜可惜!” “督主友人家的小姑娘,如今又在那里?”韓覃亦盯著他,問道。 陳九那如刀劈出的皺紋在暮光下微微柔和:“他祖父父親一輩蒙難入詔獄而死,她與母親一系也入了大理寺,幾年后聽聞出獄,咱家也曾尋人問過,不知所蹤?!?/br> 韓覃一笑,斂禮欲要離開,就聽陳九又說道:“那時候咱家也不過替太后在佛堂燃燈頌經的一名老宦官而已,自保尚且無暇,更無力救拔那小姑娘與苦難中,如今想起,追悔莫及?!?/br> 他或者已經認出她就是韓覃,這番言語訴及自己難處又是為何? 韓覃見陳九仍盯著自己,柔聲說道:“陳督主不必自責,天下間的人不是稻谷能獨立生長,她亦總有沾親帶故之人,想必是叫家人迎走了也不一定?!?/br> 陳九想起老友韓復,并韓復家那個與這小娘子容顏相似的小嬌娥,隨即亦是一笑,轉身走了。 韓覃還未進官驛院子便迎上唐牧,他身后跟著鞏兆和提行李,攔了韓覃道:“小的尋了處好客棧給二爺與表姑娘住,這地方人多叨擾太過煩悶?!?/br> 唐牧是無論如何,行止坐臥上不肯屈就自己的人。宣府雖地方小但因來往商旅眾多,客棧卻有許多上好的。鞏兆和索性包圓一間客棧獨給唐牧一行人住著,韓覃替唐牧鋪整被褥時提及在街上碰見陳九,自己戴著冪籬他竟也一眼能認出。 唐牧低頭臨帖,笑言道:“他管著東廠下轄錦衣衛,整個大歷朝無論販夫走卒還是王公親貴家里,只要他想就沒有不能知道的事情。他這是在試探你,他與韓復為好友,韓復與你父親是隔房兄弟,到你姐弟難中竟不出手相幫,如今他怕你果真是韓覃,而因往事對他心中有齟齬在我面前言些不利于他的話,才會特意要到你面前言明,替自己明辯?!?/br> 韓覃仍舊好奇:“我便是在你面前說些不利于他的話,又能如何?” 唐牧低頭微微笑著:“如今他想爬到那司禮監掌印的位子上去,于人于力都需要我的幫扶,自然怕你說閑話叫我生厭于他。畢竟陳保和他,我亦要選一個能對自己有用的?!?/br> 韓覃隔案問唐牧:“那為何您不扶陳保?” 唐牧搖頭:“那是個失了人性的畜牲,就是以我性命作挾我也不會扶他?!?/br> 韓覃笑起來:“這不就完了,終究您還是要扶陳九的?!?/br> 唐牧擱筆對案望著韓覃:“你看陳九如今一副謙卑樣子,等果真當上司禮監掌印,我與他攻守互換,往后就該我求著他了?!?/br> 他忽而止筆抬頭,厲聲喝道:“誰在外頭?” 鞏兆和應道:“是奴才!” 唐牧摘刀出門,左右四顧后叮囑鞏兆和:“今夜不能睡,給我熬得一宿明起再睡!” 鞏兆和應過,仍在外守著。韓覃亦聽聞東廠的番子與錦衣衛的人無處不在,有時候潛到大臣家的房梁上聽私話,聽完隨即報到廠督那里,無論有無反意,只要那廠督瞧著這大臣不順眼,順便栽個贓便要拿下詔獄。 她猜方才唐牧或者是怕有廠衛的人在外偷聽,才會出言厲聲,此時便不敢再言,默默收拾過筆墨回自己客房去睡了。 唐牧那廂并不清靜,至半夜時還有人外出,聽說話聲音像是宣化府的地方官們,正在同他們一起商量地方政務。 ☆、第39章 宣化府同知黃公遲府上內院中,東廠督主陳九閉眼仰頭聽著手下番子的回報,聽完一聲冷笑:“唐清臣倒是說了句實話,陳保就是個沒人性的畜牲?!?/br> 但他也不比陳保好多少,不過掐著佛珠會裝良善而已。 他拈著串一百零八珠的星月菩提從兩頭往中間數著,拈到母珠時調頭過來重新開始拈起:“想必他說的也是真心話,他是君子,咱家也不能負他,今夜就幫他一把!” 這夜韓覃才睡不得多久,就聽外頭有人敲門。她坐起來喝問:“是誰?” “是我,快穿衣服?!本故翘颇恋穆曇?。 韓覃聽他聲音就知道必是有事情,忙連褙子帶比夾并披風一并裹的厚厚的穿好出門,就見唐牧換一件黑色行衣并黑色披風提刀在外站著。他見韓覃出來,一把推給許知友:“她就是你今夜的任務,必得給我保護周全,一根汗毛都不能少?!?/br> 許知友點頭,伸手請道:“表姑娘,跟小的走吧?!?/br> 韓覃見唐牧不走,回頭問他:“二爺要去那里?” 唐牧替她戴上冪籬:“我還有事,今夜要守在城中,你與你許叔叔出城在外湊和一夜,不到天亮我親自來尋時千萬不得回城?!?/br> 韓覃應過,兩手捏著披風兩側跟著許知友下樓,馬車早在樓下等著。韓覃上車許知友便駕車出城,仍是來時的路。這個時辰城門應當早關了,但此時城門竟還大開著,待到韓覃與許知友出門下關合起來。 許知友駕車出城卻不遠走,只在城門外那兩旁全是商棧的街著上停著。韓覃解車上被子蓋著猶覺凍腳,也不知許知友仍一身單衣是怎么熬的。她凍的哆哆嗦嗦,打開簾子問許知友:“許叔叔,你可知為何二爺要叫咱們出城?” 許知友靠在車沿上玩馬鞭,回頭悶聲一笑:“二爺說今夜城里有戰事,叫咱們出來躲一躲,明早戰事就能平定,到時候咱們再回去?!?/br> 韓覃越發覺得古怪:“左都督與陳理卿并陳九等人都在城中,既知有戰事,為何不早布防,卻還去吃那同知與總兵的酒?!?/br> 許知友自腰間摘下個酒壺,打開抿了一口:“這個小的就不知道了?!?/br> 要在這城外熬上一夜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韓覃另取一條羊毛毯子遞給許知友:“許叔叔裹著這個,不然只怕半夜就要凍死?!?/br> 許知友揚著酒壺:“我有這個就成,毯子表姑娘蓋著吧,您是女兒家最怕冷的?!?/br> 他不肯要,韓覃只得又抽回來給自己壓上,靠在車后轎箱上閉眼發呆。這樣熬到大概敲更時節,果然城中忽而騰空火光竄起,接著便是哭爹喊娘的吼聲此起彼伏,不多久城門大開,從中跑出許多只穿褲子光著腳,有些頭上還冒著火的百姓來。 韓覃掀著車簾望外,許知友遞酒壺給一個六七十歲的老者,待他灌了一氣才問:“老者,城里出了何事?” 那老者擺手:“說不得啊,是朵顏衛的泰衛,前些日子占了虞嶺臺,這不,一路萬全衛殺到宣府來了。咱們大歷朝自己養的兵如今還在官廳水庫替陳保爺爺修生祠了,苦的只有老百姓唄!” 韓覃問許知友:“誰是泰衛?” 許知友解釋道:“是兀良哈三衛之一朵顏衛首領的兒子,兀良哈原先是咱們大歷朝的屬國,前幾十年叛亂獨立,恰就處在大歷與韃靼之間,那泰衛聽說是個野獸一樣的年輕人,能殺能打又能搶?!?/br> 雖知宋國公陳疏帶著重兵亦在城內,但韓覃還是擔憂唐牧安全,此時也在車上坐不住,遂下車來跳腳搓手著往城中張望。不一會兒一個婦人撕扯著個混身精光的小女孩子一邊跑著一邊還要回手打幾下,咬牙罵道:“怎的不是你去死?你竟還有臉跑出來?” 雖不過三四歲的小女孩子,如此寒天又光著身子畢竟不雅,韓覃細眼看那竟是自已夜里賣過皮子的那婦人,她家當遠遠在西城門處,想必能逃出來也是不易。那婦人見人皆聚在此處,遂又停下來不停手扇著那小女孩子:“把你死了多好?把我那獨兒子給我換出來吧,他才是我的命啊?!?/br> 韓覃解下身上披風給那小女孩子裹上,又抱她到自己車中坐下,才安慰那婦人道:“大姐,孩子能逃出來已是萬幸,你又何必打她?” 那婦人哭道:“夫人,你不知道。她早知道有韃靼要來,衣服都不穿跳出院子竟比我跑的還快??蓱z她的弟弟如今還在屋子里沒跑出來,要是叫那些韃靼搶走或者殺了,我可就什么都沒有了?!?/br> 小女孩撩簾子哆嗦著叫道:“娘,jiejie也在屋子里頭?!?/br> 這婦人啪一巴掌扇過去:“你竟還敢張嘴?” 小女孩竟是哭也不哭,只捂著嘴重又鉆回車中。那婦人眼看城中跑出來的人漸少,因見大家都聚城一團觀望著城內,便一聲我的狗兒我的狗兒的到處去喊又到處哭訴著自家小小的兒子還未跑出來。 城中畢竟跑出來的是少數,有些困在火中,有些叫朵顏衛的人殺死,還有些孩子更不知亂跑到了何處。這婦人一邊哭著一邊叫,不一會兒嚎哭著蹣跚行到韓覃身邊:“夫人,您發些善心養了那個白眼狼唄,我兒死了我也不活了?!?/br> 她轉身忽而就往身后的商棧門撞上去,許知友一把勒住她后領勸道:“大嫂子,孩子或者明早尋出城來,你若死了,叫他往那里去?快安心在這里等著吧?!?/br> 那婦人熬得許久,不敢明央許知友,又來悄悄嚷韓覃:“好夫人,我瞧您家夫君是個勇武有力的,我家您又知道,奴家千萬央求一回,您叫您家這夫君回城替奴家尋一趟孩子可好?” 韓覃搖頭:“那不是我夫君,大嫂莫要認錯了,再者,如今城中既有戰事,等閑人也不敢進去,您再等等唄!” 那婦人點點頭,又不停簌簌落著眼淚:“奴家丈夫才死不過一月,余得幾個孩子也是苦命撐著,奴家嘴壞愛打罵他們,但自家生的孩子焉有不愛的?那小的是個兒子,是他爹唯一一點骨血,若這番再叫我丟了,往后我這日子可要怎么過呀!” 她哭的抓心撓肝,又叫韓覃起起柏舟來。當初若有一人能伸得援手,她與伯舟出大理寺后也不必過那樣艱難的日子。當初母親譚莞在獄中時扯著陳卿哭求要救她與柏舟的樣子浮在她心頭難以揮去,不得以,韓覃便去問許知友:“許叔叔,您能否進城一趟,就到昨夜我賣皮子那家院子里,去看看可有個小男孩還在院中?” 許知友搖頭:“表姑娘,二爺叫小的護著您的安全,如今他還未派人來接,小的不能離開您?!?/br> 那婦人撲通一下跪到許知友面前已經不停的開始磕頭了。韓覃指著四周道:“這里皆是出城躲難的難民們,我在這人群中又不會怎么樣,您就去一回吧?!?/br> 那婦人抬起頭,額頭磕破不停往外流著血。許知友仍是搖頭:“不行!” 韓覃叫許知友激出怒氣來,也撩裙子跪在他腳下:“許叔叔,您就當幫我一回忙好不好?我與這婦人皆不過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在您眼中,唐牧的一聲口令一直都比我們這些卑賤人的性命更重要對不對?” 許知友仍是搖頭:“不行!” 韓覃氣的無法,站起來伸手就去搶許知友的鞭子:“您不去我去!” 許知友自然不可能叫她拽走鞭子,兩人扭打在一起許久,許知友才揚起雙手道:“好吧,表姑娘,我去看一回,可你千萬要在這車旁等著不敢離開?!?/br> 韓覃忙點頭:“我必不離開?!?/br> 許知友將鞭子遞給韓覃,轉身往人聲囂天的宣府城中而去。 如此又熬得半個時辰,那婦人時時在城門口巴望著,見有一個人沖出來就要奔上前去看一番打問一番,如此越來越悲傷,塌肩駝背眼淚都哭干了只不停抽泣著。她見天眼看要亮,一步步挪到馬車邊上,摸著手自車中扯出那小女孩子的手,將自己腕子上一只顏色烏濁的鐲子給她戴上,又將個精溜溜的小丫頭抱到懷中從她腦門到耳畔不停的親吻著,吻了許久才啞聲道:“莞兒,娘一人日子過的苦,心中有苦有氣都出在你一人身上,叫你受的苦也比別個多些。娘是決計不能丟下你弟弟的,往后你就跟著眼前這夫人,叫她給你一口飯吃,好不好?” 這小女孩子本睡的瞇瞇糊糊,此時未醒仍還揉著眼睛。韓覃看她與這小女孩子告別,已是做了必死的決心,想起母親譚莞心中竟是酸楚難捺,提過鞭子叫那婦人上車:“大嫂,我帶你再入城去尋一回唄,快上車?!?/br> 這婦人一聽韓覃要載她入城,忙跳上車哆嗦道:“多謝夫人,多謝夫人!” 韓覃駕車本是熟手,揚鞭策馬就往城中而去。 她才一入城便見滿地狼煙并隨處可見的尸首,但卻未見明刀持槍的兵士有多少。自這一條街一直往下,繞著木板石塊并殘肢斷臂挑揀著路走著,偶爾見有些穿著異族服飾的男子們被大歷兵士們追趕,想必這一仗他們并沒有打贏。 越往西走就見越多的異族男子們橫尸躺在街,滿身的血窟窿歪躺著。韓覃心驚rou跳的一路往前,滿心希望能遇上許知友,好叫自己這趟冒險的旅程盡早結束。 遠遠看到自家商棧門面,那婦人已經跳下車往前狂奔著。韓覃亦隱隱聽得遠處有小兒哭聲,也跳下車隨那婦人往商棧中奔去。 這前面商棧后面住人的小院里頭不過小小一方天井,韓覃進院子時恰見那婦人自一間屋子里退出來,她哆哆嗦嗦指著屋子悄言道:“夫人,您家那位在里頭!像是……” 她悄聲道:“怕是死了!”,說完隨即往另一間屋子里奔去。韓覃大叫聲許叔叔便掀簾子進屋。 此時天將黎明,屋子里比外頭更黑。韓覃進屋子不能適應黑暗,四摸著叫道:“許叔叔,你在那里?” 她四下摸著,忽而覺得腦門前一陣風起,竟是叫人掀掉頭上冪籬。韓覃驚問道:“誰?” 一個小女孩子抽噎著的哭聲忽而響起,韓覃隱隱見炕上直挺挺躺著個女孩子,忽而明白過來這屋子里當有三個人才對。她往炕沿上靠著,又問道:“是誰,誰在那里?” 一個黑影自門后撲過來直接將韓覃壓倒在炕沿上:“終于叫我等來了,身上還有香氣,這必是個上等貨!” 韓覃連腿踢著:“你是誰?你給我放開,放我起來!” 那人再不言語,直接一拳揍到韓覃太陽xue上:“小爺爺我最討厭話多的女人,給我閉嘴!” 韓覃兩腿廝磨到這人光著兩條腿,再想起方才在城外時車上那小女孩所說jiejie也在家里,這明忽得明白過來,想必這人方才竟是jian了這家小姑娘,這會兒又要來害自己。她左右躲著壓在身上那人胡子拉茬滿是腥臊氣的嘴唇,兩只手死死纂緊褲子不肯叫他脫下來。 外面窗子上那婦人忽而喝道:“環兒,你還不跑要在那里挺尸么?” 炕上另躺的那女孩子聽到母親呼喝才爬起來,撲通翻下炕往門外爬著。韓覃身上這人有了這個不再顧另一個,專心來撕韓覃的褲子。韓覃哪知今日做回好心竟遇到這樣齷齪的事。她經過人事又膽子大,越到這時候反而越發清醒,伸長脖子躲過那人的嘴唇擠出兩聲輕哼:“官家,您太魯莽弄的奴家不舒服。您放輕松些,讓奴家伏侍您唄!” 那人弄半天解不開扣子,又這長褙子不好伸進手去。他隔衣在韓覃胸前揉得幾揉:“竟是個經過人事的?” 他揚火折子一打,火絨燃起一股火苗竄著自暗夜中照亮彼此,那滿嘴胡子深鼻高眼的朵顏人看了韓覃一眼,她杏眼微張唇角抿著幾絲亂發,見他盯上自己竟然十分魅惑的勾唇一笑。 火光隨即逝去,他亦隨即壓到她身上:“好一個風流妖艷的小*,小爺爺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伏侍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