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梁欣踩著板車回去,到家發現梁奶奶不在床上躺著了。想來是能下床走動了,心頭松了口氣。梁欣打算把今兒賺的錢塞起來再做飯,等梁奶奶回來吃。她把自己藏得錢挖出來,連著今兒賺的,又細細數了一遍。心頭記著小本子上的數目,卻怎么算怎么少了兩塊錢。 梁欣數了很多遍,還是少兩塊。她心里直犯嘀咕,想著難不成自己記錯賬了?這家里沒別人了,別說梁奶奶發現不了這藏錢的地方。就是發現了,她也不會從中偷摸拿走兩塊的。 犯了一陣嘀咕,確實少了兩塊,梁欣一時也沒個頭緒。她只好在小本子上加了一筆:2元。 把錢換了個地方,繼續重新收好。梁欣到了外間,瞧著家里也沒什么吃的,便燒了米粥。房子角落的灰缸里有梁奶奶的腌的酸菜,都是切碎了腌的。梁欣捏了兩團出來,燒熱水洗了,炒了一盤出來。 等菜炒好,梁奶奶從外頭回來,慢著步子進屋,坐下就說:“欣兒回來啦?” “嗯,飯做好了,奶奶吃吧?!绷盒腊衙字嗍⒑?,拿出饅頭。 “這天太冷了?!绷耗棠棠闷鹂曜樱骸叭ド狭颂藥?,凍得腚頭全麻了,好容易爬起來?!?/br> 話音剛落,梁依萍到了屋前。她手里端著碗,上頭用布蓋著,到屋里方才掀了,說:“要知道梁欣回來,家里做飯了,我就不送來了?!?/br> 梁欣伸頭看了一眼,是一碗紅薯粥,比她燒的白米粥可有味多了。她把碗端到梁奶奶面前,說:“不算白送,讓奶奶吃?!?/br> 梁奶奶又要往梁欣面前,梁欣抬手一擋:“奶奶快吃吧,吃完我給你生個火盆,你在家烤烤?!?/br> “吃吧吃吧,別瞎客氣?!绷阂榔及蚜耗棠痰氖职椿厝?,梁奶奶只好把白米粥換成了紅薯粥來吃。 梁依萍在桌子旁邊坐下來,沒有要走的意思,看著梁欣問:“怎么樣???吃完去找她理論去不?” “去?!绷盒赖溃骸耙晃一貋砀墒裁??我辭了主家一頓飯呢,就為這事兒?!?/br> “要不要姑媽陪你一起,給你撐個場子。我就往那站站,也有她怕的?!绷阂榔嫉?。 梁奶奶大概聽懂了話語里的七八分,只問:“找誰理論去?又出什么幺蛾子呢?” 梁欣咬了口饅頭:“奶奶你在家取著暖,往后別的事都少管,沒的氣壞了身子,不值當。要出頭的,你告訴我,砸鍋還是上房揭瓦,我都能!” 梁依萍聽這話笑:“這是我認識的大侄女么?” “還不都是你帶壞的!”梁奶奶拿筷子打了梁依萍一下,又看向梁欣:“梁欣可別學你小姑,那么潑辣做什么?你還小,要你出什么頭?你好好念書,就成了,其他管那么多做什么?” “我再不管,不知您又被誰氣倒下了?!绷盒赖?。 梁依萍只在旁邊笑,樂得很。 梁奶奶瞪了她一眼:“當我老糊涂呢!是不是找姓王的去?不許去,好生在家呆著!” “媽,那你可就管不了了。我看啊,今天欣兒要不要說法來,心里慪的氣可解不了??傊腋?,不會叫她吃虧的,你怕什么?” “我怕什么?”梁奶奶看向梁依萍:“我怕好好的孩子被你攛掇壞咯!就你給起的勢,一次兩次就被你給帶偏了道兒了。咱們欣兒仁義,跟你不一樣了?!?/br> “瞧您這話說的,我是什么十惡不赦的人一樣。我是您親閨女哪,比孫女兒親!” “親也不能這樣!” 梁奶奶是站在大人的角度上護著梁欣的,梁欣自然知道。但也真如梁依萍所說,這回不要個說法回來,她是不會算了的! 吃完了午飯,哄得梁奶奶在家挨著火盆子取暖,梁欣便跟梁依萍出去了。沿著莊子,一直往東去,路上梁依萍就問:“你想怎么著?” 梁欣道:“先找石子兒轉頭瓦礫子,往她家扔去,把她扔出來再說!” 梁依萍簡直要捧肚子笑了,扒著梁欣的胳膊問:“梁欣,你跟小姑說,你到底咋的了?受啥刺激了?” “沒受啥刺激,有恩報恩有仇報仇?!绷盒肋€是一本正經的。 她越一本正經說著那撒潑的報復法子,梁依萍就越覺得她好玩。笑了一氣,直要直不起腰來,也不管她是咋的了??傊@幅模樣,瞧著比以前那是順心太多了。 而要說真咋的了,還是昨晚上回來路上遇到那事。那事兇險,只差那么一步。如果真的發生了,梁欣覺得讓自己殺了那男人自己也下得去手。割rou挖眼的惡毒事,許也是做得出來了。即便沒發生,那男人被拍了一磚頭,又被莊敬言踹爛了自行車給扔進了河里,也是極解恨痛快的。 打那后,梁欣不想做好人了。你做再好的人,在別人眼里未必好,哪日不幸,該遭的罪還是要遭。如果你壞了,興許旁人還不敢欺負到你頭上。像梁依萍這樣,十里八村的見著她就避,這會兒想想一點兒也不是壞事。這會兒讓她跟梁依萍狼狽為jian,橫行鄉間,她愿意得很呢! 到了王嬸子家那頭,白日里大門是開著的。梁欣偏不去敲門,撿了一堆的石子兒磚頭往她家院子里扔。扔一塊,嘴里高聲一句:“給王嬸子問好!” 冬日里田間沒事,誰家都閑。男人們吃了飯出去打麻將打橋牌,女人們一窩堆在家里做針線。就這會兒,許青蓮也正坐在王嬸子家的堂屋里呢,跟莊子上的幾個婦人一起。 聽著外頭叮當響的,婦人們不過問一句:“有誰找你呢?你出去看看?!?/br> 王嬸子放下手里的針線,剛出門剛好一顆石子兒落了下來,正打在她胳膊上。隔著棉衣,倒不疼,她叱罵一句:“哪個小王八羔子,作死呢!” “嬸子許我進去不?”梁欣站在門口,探著頭問。 “梁欣?”王嬸子側頭看了看。 梁欣從門側出來,笑著道:“還有我小姑哪,來問您好,好些日子不見您了,想得慌!” 王嬸子一聽這話就瘆得慌,知道這兩人來沒好事。她伸手往屋里招了招,對許青蓮說:“嫂子快出來,你這大閨女發瘋哪!” “發什么瘋?”許青蓮擱下手里的東西出來,只見梁欣笑意盈盈地進了院子,手里還拿著磚頭。這哪里還有好人家姑娘的樣子,許青蓮眼睛一瞪,厲聲道:“梁欣,你要死了!” “我要不要死的,是我的事?!绷盒肋€是笑,看著屋里的婦人都出來了,然后看向王嬸子,盯著她說:“你把在我奶奶面前說的話,在我面前再說一遍。說得一字不差,今兒我就算了,要是差一個字,我今兒就是個瘋子?!?/br> 王嬸子明白她是找上門來算賬的了,心里著急,偏男人又不在家。她看看梁欣,忽有些討好意味,笑著道:“欣兒有話好好說,動粗做什么?” “我不跟你動粗,你把我奶奶氣回家躺著!你能耐,你怎么不沖我,你沖我奶奶!你到處說我瞎話,這賬也要算!”梁欣顛了顛手里的磚:“暑假的磚搬多了,最知道有幾斤幾兩了。也最知道,這一磚下去,是個死還是個殘?!?/br> 人都是欺軟怕硬的,這會兒王嬸子氣弱得很,下意識往許青蓮身后躲了躲,小聲說:“嫂子,你管管呀!” 許青蓮砸手:“我也得能管的了??!” 看梁欣這六親不認的樣子,其他婦人也不敢出聲,只有看熱鬧的份。原來王嬸子在她們面前說的話,她們也知道的,只許青蓮不知道。說她親閨女的,自然不能讓她知道。 許青蓮看向梁欣,不過問她:“你發什么瘋呢?好好的!” “看來昨兒嬸子和奶奶吵架的時候,親媽你是不在啊。我是你生你養的,我什么人你不知道?嬸子說我多少黑話,你問問她!我過了年才剛十四,就能做出她嘴里說的下作事,嬸子真是抬舉我??!嬸子你自己做不了生意,干不來買賣,專程把別人說成狐貍精,干些惡心勾當。天底下比你能耐的人多了,都要讓你知道她們的法子,你早發了。誰愿告訴你了?偏就愛看你窮,踩著你樂呵!” 許青蓮聽出了話音,轉頭問王嬸子:“你說梁欣啥了?” “我……”王嬸子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旁人在旁邊也不好出聲。這惱人的事,可不能摻和。許青蓮這是明白了,不過皺眉看王嬸子問:“你說她有下作的事,你哪只眼睛看見了?平白造這種謠,你還跟我一處好,我當你是人呢!她梁欣再是不懂事的,也不會做這樣的事!我養這么大的閨女,由不得你們胡說!”說著往屋里收拾東西,頭也不回去了。 王嬸子拉不住人,這邊又有梁欣堵著,直問她:“各位嬸子娘的都在,王嬸子你今兒就把話說明白了,再給我奶奶道個歉去。否則,這事兒沒完?!?/br> 這事兒本來就是王嬸子自己造的謠,話越傳越離譜也越真。好在就是前后幾個莊子的婦人知道,一起添油加醋嚼舌根子。王嬸子心里沒底,自然就落了下風。 梁欣今兒生猛得很,身后又站個只是看熱鬧的梁依萍。雖說是看熱鬧,指不定梁欣哪里受了憋屈,她就上來了。王嬸子知弄不過這兩人,她身后的又不會幫她,自己又理虧,一直間只是踟躕。 看得梁依萍也是不耐了,開口說:“哎喲我說大嫂子,您編的瞎話損我侄女兒又把我媽氣倒了。我是想著咱大侄女長大了出息了,讓她來料理了這事兒。你想,要不是,能有你在這里做針線的功夫?誰欺負我梁依萍的親媽,那不跟欺負我一樣兒嗎?” “那話到底是真的假的???是你打聽來的,還是瞧見了,還是怎么???”王嬸子身后的幾個婦人也耐不住了,小聲問王嬸子。 王嬸子咬了咬牙,回了句:“我連蒙帶猜,編出來的!” “哎喲大妹子!”身后婦人道了聲:“這瞎話能編嗎?人清清白白的大閨女,叫你壞了名聲,往后不嫁人了?再是有仇的,也不能這樣兒!再說了,人家跟你也沒仇。要是我,也不給你進貨的地方,給你了人賺什么吃呀?這都是本本分分的生意,倒叫你說的……” 另一婦人又接話說:“罷了罷了,也別跟她在這里僵了,趕緊給人梁大媽道個歉去。年紀那么大,被你氣得倒床不起,也是你的罪過……” ☆、第30章 ◇◇030◇◇ 王嬸子終究去給梁奶奶致了歉,還拿了兩個雞蛋過來。梁奶奶看她誠懇,又親自承認造了梁欣的謠,還了梁欣清白,她才收下那兩個雞蛋,算是翻過這篇兒去了。 鄰里間吵架打架的事常有,結仇老死不相往來的也有。但人都登門舔臉地道歉,這仇就不能這邊兒結著了,該解的還得解。這事兒讓梁欣覺得可心的,就是許青蓮的態度。在關鍵問題上,她還是護短的??尚囊膊贿^就一陣,平日里她出去散播自己不好的地方,那還是不能一筆勾銷的。不過就是,自家的孩子,自個兒能說,別人不能瞎造謠。 破了謠言后,梁欣還是原來的生活狀態。當天下午逼著王嬸子致了歉,晚上把她給的兩個雞蛋煮了,和梁奶奶一人一個。到了第二天,仍舊往鎮上賣水果去,再到舒家做家務。 從這時候算起,到年上還有兩三個月的時間。王嬸子的事情也讓梁欣思考了,覺得賣水果這營生不好再干下去。不出岔子還好,萬一出了岔子,又是一番波折。于是她決定好了,賣了這一周,往后便不賣了??傊斜D返墓べY,夠吃夠喝夠攢下的。 第二天梁欣賣了半天的水果,把余下的都搬進了舒家的屋子,跟舒清華說:“不要錢,你留著,跟叔叔一起吃?!?/br> “你還是問他要錢吧,沒有白給東西的道理?!笔媲迦A坐在沙發上,并不知道起身幫她搬兩趟。嬌慣出來的孩子,那就是跟窮人家的不一樣,不曉得做事! 梁欣不管他說什么,把水果搬完了,心頭一陣松勁。她又問舒清華想吃什么,得的結果永遠都是一樣兒的:“隨便?!?/br> 隨便就好,于是梁欣就按著自己的意思做去。每天變著花樣兒做飯,也有自己的樂趣?;蛘呤亲约鹤祓捪氤缘?,做得也開心。但如果他要是天天要求多多,還挑刺兒,這活就不好干了。 吃了午飯,兩人仍是在家里看書做作業。梁欣現在問舒清華的問題變少了,總歸是找到了適合自己的學習法子,遇到問題多也能巧妙地找到解決方法。實在解決不了,才會拿過來問舒清華。 舒清華當她老師當習慣了,解答的時候也越來越能說得清楚。三言兩語一個問題,說得梁欣豁然開朗。 展眼到了期末考試,梁欣有了一個學期的底子,再也不是期中那會兒怕考試的姑娘。她拿著筆的手也不抖了,也不需要考前一個勁跑廁所。要不是期中的時候跑廁所,還不認識莊敬言呢。認識了莊敬言之后,經歷過一些風波,最后結果倒好,兩個村里來的娃,真成了朋友了。 跟莊敬言在一起時候的梁欣跟舒清華或跟別人在一起時候都是不一樣的,她覺得自在,什么話都說得出口,不需拘束什么。心里頭被前一世壓制的東西,都被他一點點引了出來。她才知道,自己原來也有潑辣不沉穩的一面。五十歲的女人,也能想事簡單得跟個十三歲女孩子一樣。 梁欣有點喜歡莊敬言身上那不拘一格的小痞子氣質,讓她拍她的背就想教訓他。教訓得多了,他也聽,是好事。期末考考完的時候,莊敬言顛顛兒地跑到梁欣教室門前,招了招手叫她出去。到了外頭,他得意洋洋跟梁欣說:“我煙戒了!” 梁欣白了他一眼:“我當什么大事呢?!?/br> “這事兒還不大?”莊敬言看她:“你不知道多難,我好容易忍下來的。你不夸我嗎?我這么聽話!” 梁欣瞇眼看他,總覺得他在自己面前過孩子氣了,真想像摸小狗摸摸他,最后耐著渾身起雞皮疙瘩說了句:“你真棒!” 莊敬言得意,一甩頭就走了,又是一枚小痞子樣兒。 從教室前面走進去,到半道上被周曉霞拉了胳膊,問:“你跟他怎么回事???瞧著不對啊?!?/br> 梁欣怕了拍她的手:“沒你想的什么事?!比缓罄滤氖?,回到座位上。 卻是剛坐下一會兒,舒清華又冷不丁出聲問:“你最近跟他走得很近吧?” “嗯……”梁欣拖著尾音兒:“還好?!?/br> “我看到了,每周周五放學,你都是坐他自行車回家的?!笔媲迦A說。 梁欣沒想到舒清華還會注意到這些事,又不知道他特意說出來干嘛。但也不是什么見不得光的事情,梁欣就點了頭說:“之前回去的路上遇到過一次危險,是他救了我,然后每周就一起走了。要不然……不安全……” 舒清華看向她:“什么危險?” 梁欣覺得那事兒沒法說,只好說:“過去了,沒什么?!?/br> 管自己家保姆的私事顯然是管太寬了,舒清華沒有再問,回過頭去收拾自己的書本課桌。待會兒班主任來開個小班會,就該放假了。過兩天來拿成績單,徹底開始寒假生活。 莊敬言家里不算窮,說起來還算是富裕的。他爸爸也每天各個集市的跑做生意,每月賺的錢不少,至少家里吃得起雞蛋,偶爾還能吃上頓五花rou。他開始放學跟蹤梁欣那會兒,跟她一樣是步行,后來梁欣同意跟他一起放學,就把自己的自行車又騎上了。 梁欣收拾了課桌書本,把多余的東西往宿舍里抱。在宿舍又收拾了一番,卷起鋪蓋枕頭,和周曉霞王婷打了招呼就走。周曉霞還有話要跟她說的,怎奈自己東西太多,收拾不及梁欣就先走了。 梁欣出了學校大門,莊敬言還是跟每次周五一樣在門外等著她。她走過去,落落大方,“回家吧,放假真好?!?/br> “好是好,你考試考怎么樣?”莊敬言讓梁欣先上自行車,自己才踩了踏板騎動起來。 梁欣覺得問成績這種話從莊敬言嘴里說出來簡直稀奇,她笑了笑,反問他:“你考得怎么樣?” 莊敬言一邊騎車一邊道:“我無所謂的,好不好都一樣。我看你挺下功夫的,考不好豈不是傷心嘛?你要是傷心,我得安慰你啊?!?/br> 梁欣又覺得,莊敬言在自己面前簡直是個話嘮。哪怕她不說話,都不怕冷清了。真的是和舒清華完全相反的性子,所以人和人之間的差異還真是大。 看梁欣坐在車后座不出聲,莊敬言又自顧說:“你是不是嫌我話多???我在別人面前話不多的,就在你面前多。我有很多話想跟你說,一輩子都說不完哪!” 梁欣看他說說又要扯到喜歡的事情上去,忙抬手打了下他的背,打斷他的話道:“快跑!” “你把我當馬趕??!”莊敬言說著從車子上空站起來,踩得車子飛一般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