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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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澈了然地止住步子,擺出不跟隨的姿態:“若其他有用得著杭家之處,樓蘭君直言便是?!?/br> 秦烽長嘆一口氣道:“即便我捂著,有些人想必已經在大肆張揚此事了,不必忌諱,有勞涿玉君走一趟了?!?/br> 如此,便是接納了杭家的好意。 兩家一同下山,一直緊追著秦烽的為渡總算如愿被拎上孤煙刀,他長舒了一口氣,緩過勁來對賀嫣隔空打了一個招呼。 卻比以往少了笑意,想來秦家之事十分嚴峻,小和尚擔心得很。 第58章 五十八 萬人坑 他們落在西北草原深處。 這處草場特別茂密,草有半人高,人走在其中,略一彎腰便看不見。 只要再添一個牧人,揚起長鞭趕來一群牛羊,便應了塞外“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現牛羊”的極致美景。 卻不知如此肥草,為何牧人卻不來。 草場中有幾處草叢被壓得東倒西歪,有噬魂妖的痕跡,他們此番再搜尋一遍,又尋到一塊衣角。 衣料緊致,重玄色上有明暗兩種紅紋,那是雁門尊衣袍的花紋服色。 此處荒無人煙,再往西便是大漠,連邪祟都鮮有出沒,雁門尊失蹤前來此處做什么? 賀嫣繞著外圍走了一圈,當他對著西方時懷里的魂刃劇烈震動——西方有重魂。 賀嫣向杭澈遞過去一個目光。 杭澈會意,從檢查現場的子弟中抽身出來。 他們二人才走出幾步,便被人叫得止住步子。 “涿玉君,笑天君?!鼻胤樽呱锨?,“可是有異?” 賀嫣不知該如何說起,便謹慎地審視秦烽神情,想看看秦烽對可能的事實的接受程度。 秦烽開誠布公道:“借一步說話?!?/br> 賀嫣望了一眼西方,那里的草更加茂盛,長勢比這邊的還要高出一截,舉步往那處走去。 他們走出十幾丈遠才停下來,身后有快速的腳步聲追近,不用想都知道是為渡跟過來了。 一直跟著樓蘭君的為渡竟然也知道跟太緊不好,半垂著腦袋有些扭捏道:“我不會說出去的?!?/br> 此事關系秦家聲譽,不容外家置辭,杭澈與賀嫣明哲保身地錯開目光,只等秦烽的意思。 秦烽卻是沒有片刻遲疑,直接開口道:“家兄可能沾了噬魂術?!?/br> 秦烽為人磊落,卻不是心直口快的糙漢子,說話行事粗中有細,在賀嫣面前,他沒像修真界大多數人慣稱招魂術為“禁術”“妖術”,而是注意措辭稱了那變種招魂術為“噬魂術”。 賀嫣臉上一暖,他本就對秦烽印象不錯,加上猜測秦烽便是大師姐胞弟,無形中已經把秦烽看得很“近”,便對秦烽十分友好地道:“樓蘭君何出此言?” 秦烽臉色深沉,他那樣爽快的人,竟也有沉吟難語之時,小半晌才道:“我在家兄房中發現了噬魂術卷本,還有一枚未及消化的噬魂妖妖丹?!?/br> 難怪如此難以啟齒,雁門尊是想學冀夫人姚棠那樣,圈養噬魂妖,再吃妖丹助長修為的歪路子。 杭澈與賀嫣默契地對視一眼,雁門尊竟也牽扯進噬魂術一事,他們也始料未及。 按之前杭家收集的線索,多處有噬魂妖噬魂獸出現的蹤跡,地點大多是偏遠落后的鄉村。那些地方離消息閉塞,交通不便,又因靠著深山,狐獸出沒,百姓多迷信鬼神之說。噬魂獸吃幾個人魂,食尸獸吃完尸體,于是山村里失蹤幾個人,親人族友遍尋不著,死不見尸又接連發生離奇得很,不必誰煽風點火,百姓自動以“中邪”“遇鬼”之說解釋,人心凄凄,避之不及。 再加上那些意外身死的他鄉異客,無人收尸的流浪漢,以及哪處莫名得了急瘟橫尸流毒,趁夜馴了獸去,湊足了養出那些妖獸的量。 馬腳便出這數量上。 若下手次數少些,零星幾個村落出這種事,很難引起人注意,恐怕還真能瞞天過海一陣,而近來這種“怪事”頻繁了些,杭家走訪了全界,一看鬧鬼的村落著實有些多,便摸出圈養噬魂妖食尸獸吃滅人尸的路線和鏈條。 這種手法其實與當初在雨前鎮孟瑤的手法一樣,冀夫人已去,這種事情卻還有人在做,不必多猜,指向的就是冀夫人最親近之人。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冀唐下手下干凈總會留下馬腳。杭家收集到多處山村有冀家蹤跡后,雖然都是些細枝末節的證據,但杭澈已經有把握站出來指證冀唐。 只差當面揭穿冀唐的鐵證。 這根本不是問題,杭澈有厲害的夫人。 夫人賀嫣出手,所有食魂類邪祟俯首貼耳,冀唐圈養了多少妖獸,將來就有多少證據。 只是,意料之外,秦家也沾上噬魂術。 若只是沾習術法,未傷及人命,卻還好說,若手上沾了人命…… “樓蘭君,”賀嫣特意放輕了聲音,掂量著展開一個淺笑,恰到好處的笑意不讓人覺得在眼下焦慮的場合不合時宜,反像把人壓在心頭的烏云撫散了似的,有寬慰的效果。 秦烽有些感激望向賀嫣。 便見賀嫣手花一挽,神不知鬼不覺手上多了一枚精致的匕首。 手柄黑金血紋,刃身有紅色靈光流淌。 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就是這樣,路遇志趣相投之人,當對方坦誠相待把事關身家性命的秘密放心交出來,你來我往,我也亮出家底。 賀嫣此刻拿出魂刃便有一層以此寬慰秦烽的意思,另一層用意便是—— “遙弦,你能拉一層屏障出來么?” 方才看著自己夫人和別人“眉來眼去”,考慮到那個“別人”說不定是夫人的娘家人,只好強撐一張“深明事理”“寬宏大肚”的賢夫臉的杭澈,目光一直內斂冷淡。 乍被夫人點名,而且喚的還是慣在夫妻恩愛時刻叫的稱呼,杭澈兩扇黑密的睫毛微微顫抖,耳朵尖迅速爬起可疑的紅色,他克制地偏開臉,側身揚手一個漂亮的揮毫灑墨的動作,四周空間恍若輔開的宣紙,杭澈信手畫出一間罩地的圓頂,似乎被夫人喚得心情頗好,還煞有介事地給圓頂描出飛檐。 織墨繪百態,山水皆為紙,涿玉君出手靈力非凡,令人耳目一新,秦烽大贊。 一旁的為渡看得合不攏嘴,他震驚地問賀嫣:“賀公子,這就是你上回說的,不必用仙器,空手就能拿下邪祟的厲害人物?” 賀嫣抬眼,眼角眉梢得意盎然,飛了一個漂亮的勾眼給正望著自己夫人的杭澈,道:“可不是么”。 滿意地見到杭澈一本正經地錯開目光。 為渡臉上顯出驚嘆的神色,卻不是對著杭澈或是賀嫣,而是沖著秦烽,他道:“樓蘭君弧煙刀劃出來的屏障也很厲害的?!?/br> 賀嫣方將魂刃出鞘,正要施法,聽為渡這一句,手頭差點不準。 之所以要杭澈畫出屏幕,是為了隔音。 賀嫣以自己所站之處為圓心,前后左右各走了三步,最后停在一處方位,蹲下身子,側耳傾聽。 屏障里另三人皆未聽到有何異動,不知賀嫣在聽什么,正自不明就里,便聽賀嫣提醒一句“你們聽好了”。 三人聞言下意識皆豎起耳朵。 賀嫣握著魂刃單手起落,魂刃入土。 像刺破某個關卡,地獄之門被破開一個洞,鬼哭狼嚎之聲沖破洞孔排山倒海壓來,猶如百獸齊嚎萬鬼鳴冤。 其實根本不必賀嫣提醒,這聲音太過撕心裂肺,一聽之下震耳欲聾五官充血,再聽便如有惡鬼索命陰魂纏身,令人汗毛倒立。 好在只有一瞬,隨著賀嫣利落拔刃出土的動作,那個通往地獄的洞口平地消失,四人皆是驚悚滯息,屏障內靜可聞針。 賀嫣審視三人,等他們回神。 竟是為渡先開口:“這下面有數以萬計的怨魂?” “哦?”賀嫣有些意外為渡竟能一語道破,他點頭道,“你們發現這一處的草長得比別外茂盛么?” 他這一句,在場三人全聽懂了,這一片的草比別處長勢好,因為有尸體腐爛的養份…… 所以,他們腳底下踩的是一個——萬人坑! 以賀嫣、杭澈、秦烽的修為見識,不至于驚懼害怕,但為渡居然出奇意外的平靜,便讓賀嫣另眼相看了。 為渡不僅不吃驚,他神色凝重地俯視地面,像能透過草皮看到下面的白骨似的。 秦烽其實在聽懂的第一時間刻意往為渡靠近了一步,卻見為渡毫不害怕,他也頗感意外。 為渡頭一次遇事不是第一眼看秦烽,他垂眉沉思,眼含悲憫之色,他眉目清秀,平日語笑活潑,雖是青絲不留一身僧袍,往??傋屓撕鲆曀莻€佛修,只把他個天真爛漫的少年看待。 此刻的為渡,卻讓在場三人感到無比寶相莊嚴,皆默了聲,看為渡反應。 為渡緩緩將目光從草皮上收回,注視著賀嫣道:“你可能將這些怨魂招出?” 賀嫣心中一驚,單憑他方才魂刃一手,小和尚竟就認準了他能招魂。 同樣的,賀嫣也從為渡悲憫的目光和莊重的神態中也讀懂了為渡所修之術,他心領神會道:“你可能將這些怨魂超渡?” 他們雙雙點頭,卻又同時搖頭。 腳下的是萬人坑,雖然賀嫣的招魂術可以招魂將“它們”放出,雖然為渡可以超渡送“它們”赴冥,但是數量太大了,那可是上萬的怨魂。小和尚看起來靈力不高,賀嫣也沒有自大到認為可以一己之力招出萬人怨魂。 別說一個賀嫣加一個為渡,就是再造幾個同樣的人出來,也收拾不了這處萬人坑。 賀嫣能感知那些怨魂陰魂不散的怨念和兇氣,一旦招出卻無法超渡的話,便是滅頂之災。 更何況那下面的還不是普通的陰魂,而是軍魂! “此處埋的是一支萬人之師?!辟R嫣嚴肅地道:“將士為國捐軀、赴難戰場,無論是進攻還是防守,無論是掠奪還是救國,無論正義還是發難,軍人以服從為天職,上位者的籌謀,底層的士兵是不能質疑也無法反抗。所以,無論是否是正義之師,將士亡靈皆得鬼差護送入幽冥?!?/br> 賀嫣神色陡然凝重:“只有一種軍魂例外,那便是——逃兵?!?/br> “此處草皮之下是一支潰逃之師?;蛟S當時將領已生二心,又或是將士皆被戰場兇殺嚇破了膽,這支部隊當時放棄主帥臨陣脫逃,卻在此處遇到伏擊。逃亡之兵戰力幾無,這支部隊投降了卻沒換來活命,反更被敵方不恥,將其全師活埋于此?!?/br> “因是逃兵,死法又不體面,這支潰逃之師死后也沒能得到鬼神的優選,長年被埋于此,怨魂不散?!?/br> 賀嫣言畢,沉重地凝視草皮。 更深的內容他沒說,招魂術正本里有提及此地有上萬軍魂,當年的婁朗曾經也踏足過此處,很可能和他方才一樣,也刺破過草皮,聽過下面滔天的陰魂怨怒。 軍魂,有更重的殺氣和戰力,這下面埋的不單是白骨,而是滅頂之災。 賀嫣長篇解釋,字字未提軍魂與雁門尊偷練噬魂術之事的干系,在場三人皆是心思剔透之人,略一思索,隱隱都明白了賀嫣暗指之意。 凝重的氛圍中,秦烽沉重開口:“所以,家兄來此,是為引軍魂來喂養噬魂妖?” 賀嫣點頭:“是以,請樓蘭君放下一半的心,雁門尊既動死魂的心思,他便還沒有喪盡天良到要打活人靈魂的主意?!?/br> 秦烽悲喜不明地嘆了口氣:“這里是我們尋到家兄最后的蹤跡,那些噬魂妖沒能吃到地下的軍魂,下一步——” 是轉頭被cao縱著去吃更容易得手的生人魂?還是饑餓的噬魂妖反噬把生疏的cao縱者吃了? 以雁門尊的修為,對付幾只噬魂妖不至于不能全身而退,而若是前者…… 顯然這兩種可能,都不是好的結果。 氛圍頗為壓抑,突然頭上天光一亮,原是杭澈適時撤了織黑,晴空萬里,長風送來,四人不約而同長吸一口氣,極目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