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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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龍馬通靈地跟著解驚雁的步子后退。 一人一馬,默契地后退,不約而同轉頭,眺望遠方。 這種挑逗的動作,在賀嫣的概念里不算過火,前世的梁耀曾挑過無數美女的下巴,在眾目睽睽之下把花枝插進女子抹胸裙沿露出的事業線,甚至更過火的舉動也有。 而此刻,他眼前的杭澈,那副膚色緋紅緊張赧迫的反應……純情得在他當年的圈子里堪稱極品,竟讓賀嫣覺悟自己孟浪了。 賀嫣一口氣沒上來,僵得手腳發麻,后知后覺觸電般松開手,急退兩步。 前面杭澈仍是僵在原地,感到賀嫣松開手,睜圓的眼緩緩落回正常的弧度,背還是直挺挺。 賀嫣清了清嗓子道:“失禮了?!?/br> 杭澈沒有回身,低聲回道:“無妨?!?/br> 賀嫣又疑惑了。 杭澈這樣的反應,無論如何都不像情場高手。 賀嫣這種風月老手一眼就能看出,杭澈方才片刻間的無措和僵硬完完全全暴露了他是未經情事的新雛。 如斯處子,如何裝出那一副足以亂真的深情? 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對。 山路下來一行少年,步伐整齊,動作一致,是熟人——杭家六子。 六子朝杭澈恭敬地行過禮,整齊地轉向賀嫣也是一拜。 這禮行的有點大,賀嫣一愣,道:“今日你們有何喜事?穿得如此喜慶?” 杭家六子都穿了繡了大紅纏枝梅花紋的白袍儒裝,一行走來像是白云上點了霞光,顯得浪漫又喜慶。 杭家人鮮少著艷色,更不用說這種鮮艷紅紋,賀嫣心中一緊,有些抗拒。 領頭那位是小叔叔杭樸為人實在,有問必答,張口就道:“笑……” 一開口就知不好,慌張地望了一眼杭澈,見杭澈沒有怪罪的意思,連忙改口繼續答道:“多日不見,我們來迎賀公子、解公子?!?/br> 他后面年紀差不多的杭淵,性子歡脫些,以前被賀嫣逗的也最多,大老遠見著賀嫣強忍著歡喜,這會他從杭樸身后探出一雙眼,彎彎地笑了笑。 少年無暇的笑,感染力很強,賀嫣心情略略明朗了些。 六子訓練有素分成兩排,兩位接過白龍馬的韁繩,四位緊隨其后,列隊隨杭澈三人緩步上山。 一條上山的路,每隔十丈便有兩位同樣穿著喜慶禮服的子弟迎接他們,加入列隊。 賀嫣再無動于衷也覺察出異樣。 他笑不出來了,冷臉問杭澈:“你什么意思?” 杭澈步子不停,轉眸向他:“就是你想的意思?!?/br> 賀嫣目露寒光:“我以為你至少知道,我討厭這種儀式?!?/br> 杭澈毫不躲避,筆直看他:“只是這樣,沒有更多?!?/br> 果如杭澈所說,沒有鋪天蓋地地紅綾喜字,沒有鼓噪鑼喧,沒有一個人敢說恭喜的話,賀嫣甚至連喜服都不必換,尷尬屈辱的紅蓋頭也沒有出現,紅花都不用戴。 他仍是一身常服,格格不入地走在隊伍前面。 杭澈一身天青白袍儒裝常服也沒換。 倒是解驚雁,接了小叔叔杭樸送的一段所謂迎客的紅色綢帶,掛在脖子上。 整個杭家只有賀嫣和杭澈穿常服、著素色,如此一來,被其他人的禮服一襯,反倒襯出他們獨俱一色。 漫山遍野浪漫的色彩不在他們身上,卻團簇著把他們捧在中間。 猶如萬花眾中一點清麗,繁星滿空陪襯皓月。 賀嫣:“……” 杭澈所謂的“沒有更多”,竟是這種風格…… 身后越來越多穿禮服的“接親”隊列,路邊兩排熱鬧的紅燈籠,燈籠上沒有喜字;每一道門換上大紅的新對聯,對聯都是誦山頌水的田園詩。 每一處都顯出用心與克制,沒有一個字挑到他要發怒的神經,分寸拿捏的十分到位。 到杭家書院大門時,杭澈突然停下,轉身凝視賀嫣。 解驚雁不可思議地領悟了杭澈的意見,心領神會地退開三丈。 賀嫣莫名其妙停下駐足,發現以他為圓心,小師弟、白龍馬、杭家六子及其他子弟盡皆退開,他的身邊只剩下杭澈。 杭澈緩緩走向他。 這種場景,賀嫣頓感尷尬,大怒,張口就要說點什么破壞氛圍。 卻聽杭澈一字一頓穩穩地道:“賀嫣,跟我回家?!?/br> 他說的不是“我要娶你”,也不是“嫁給我吧”,而是——“跟我回家”。 賀嫣到了嘴邊的惡語生生停住,略帶嘲諷道:“跟你回家?我的家在無良谷?!?/br> 杭澈道:“你的家,在我這里?!?/br> 他的目光堅定而專注,表情不再是風輕云淡,而是直白地流露出懇切。 他向賀嫣伸出手,深情地,又說了一次:“跟我回家?!?/br> 賀嫣恍然。 他雖生在無良谷,無良子其實從未對他說過“跟我回家”這四個字。 他兩輩子加起來,總共只有兩個人對他說過這四個字:一個是眼前的杭澈,另一個是林昀。 曾經的林昀一次一次紅著眼黑著臉,狠拽起爛醉的他,硬攔下賽車上的他,強拉出美女堆里的他,對他吼——“跟我回家?!?/br> 每一次他們關系僵到難以修復之時,梁耀就會特別渾,渾到林昀吼出那四個字他才肯稍稍收斂。 他上輩子不肯承認,這輩不再自欺欺人:他曾經的過分,其實都是在一遍一遍逼林昀妥協,逼林昀說出那四個字“跟我回家”。 梁耀有父親,但父親很忙,很少在家;有母親,但母親早早離婚改嫁遠洋;他在北京的家,在后面那十幾年,大多數時間只有他和林昀兩個人。 隔了一個世界,現在另一個人,朝他伸出手,對他說:“跟我回家?!?/br> 賀嫣歪著腦袋審視著杭澈,道:“我憑什么跟你回家?” 一如他無數次拍開林昀的手,吼:“我憑什么跟你回家?!” 杭澈道:“因為,我在這里?!?/br> 這個瞬間,賀嫣突然懂了:倘若當年的林昀肯對他說“因為我在這里”,而不是不由分說地強硬拽他回家,或許他們兩人之間就不會越鬧越僵。 這句話,林昀沒有對他說過。 而當年,那么渾的梁耀,確實也不值得林昀對他溫柔。 如今情勢,無論如何,杭家的門,他都得進。 杭澈給了他足夠的舒服與尊重,沒什么可矯情的,賀嫣舉步,往前。 杭澈堅持伸出手。 賀嫣不肯接。 最后是并肩,兩人一同跨進了掛著“暗香書院”牌匾的杭家大門。 門里門外幾百名杭家子弟躬身齊道:“恭迎涿玉君、笑天君?!?/br> 用詞也很講究,不是恭喜,而是恭迎!——恭迎新人回家。 笑天君? 賀嫣想起來了,小叔叔杭仆在山下不慎叫漏過一個“笑”字,原來是想叫他笑天君。 想必是杭家上上下下已交代訓練多遍,才會讓那位小叔叔一時順口叫出。 如此看來,杭澈近幾日路上越來越頻繁的紙燕子傳達的極可能不是公事。 “笑天君”這個稱呼,君字前面加上除“笑天”以外的任何字,賀嫣都不會接受。賀嫣雖然是“嫁”過來的,但他排斥所有有關結婚的儀式,也不會接受杭家給的有關夫人身份的稱謂。 杭澈顯然了然于胸,他給賀嫣選擇了和自己一樣的“君”稱,并點了“笑天”兩個字。 賀嫣或許會拒絕杭家給他封君,但他不會拒絕笑天這兩個字。 這兩個字,是他給自己取的字。 雖然這個字后來得到無良子的認可,但使用頻率實在太低,無良谷里習慣叫他阿嫣,無良谷外并無人能喚他表字,參照杭澈的表字冷清的境遇,他的“笑天”兩個字不出意外也是一樣的下場。 杭澈這種安排,賀嫣承認很受用。 杭家的仙府名曰“暗香書院”,取意自“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杭家以梅花為家徽,梅樹漫山錯落,梅影山水相連,子弟家服領邊袖口皆繡梅花,建筑處處畫梅雕梅。 歲寒三友松竹梅,杭家先祖獨愛梅。梅與松竹不同,松竹不開花,而梅有花期,添了點紅塵妍麗的味道。 想必衷情于梅的杭家先祖是一位傲骨迎霜的君子,又是一位執迷癡情的才子。 進門禮再減省,高堂還是要拜的。 杭澈父母早亡,無高堂主婚,有資格受拜的只剩下那位輩分比杭澈高四代的曾叔祖父——春信君。 見到春信君,賀嫣吃了一驚。 修真之人可用仙術使容顏長駐,即使百歲,也可常褒青春面容。春信君是杭家第二代輔君,有興家之功,修為必然不弱,加上又有杭家的基因,賀嫣之前猜想春信君必是風姿卓絕之人。 未曾想,竟是一位鶴發童顏的老頭兒。 ※※※ 二更春信君 春信君初見賀嫣也不見外,劈頭就問:“你姓賀?還是何?” 賀字與何字,確實容易聽錯,賀嫣重復了一遍:“姓賀,名嫣,字笑天?!?/br> 春信君:“賀嫣,不錯,好名兒?!?/br> 賀嫣:“……” 他的表字笑天被自動忽略了。 春信君又問:“無良子可好?” 賀嫣有些意外,答道:“家師安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