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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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了父親那里一趟?!?/br> “陳將軍那里怎么樣,他身體可好?” “一切都正常,他——身體也很好?!卑⒘_說這句話的時候,感覺到脊背的傷口如火燒一般在他身上叫囂,但他的神智卻似乎是抽離于外的,連痛都有些麻木。 他的父親身體很好,在他身上打斷了一根棍子。 似乎一切都是黑黢黢的,壓得人喘不過來氣,連帳子點的燭火都是蒙了層紗讓人看不分明的。 …… “不孝子,你怎么對得起你母親在天之靈!我再問你一邊,你應是不應?若還認我這爹,就把這心思給斷了,我給你另找個好女人。若你依舊鬼迷了心竅,從此我沒你這個兒子!” 他一句話也沒有說,甚至連哼聲都沒有,就那樣直挺挺跪在那里,直到木棍斷了。 恍惚間似乎他又回到了小時候在人販子手上的那段時日,只是這一回沒有個姑娘出來幫他了。 他看見他一向剛強的父親流了淚,但張開嘴他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不知道該說什么,他愿意上門和阿炎同侍一妻?他說不出,要他放掉十三?他辦不到。 阿羅看了身側的蕭炎一眼,面龐如玉,為什么是你呢,阿炎? 所有人都騙他,他不過是想和心中的姑娘在一起,為什么這么簡單的愿望也沒有一個人愿意體諒? 這幾日,阿羅連夜找到了他的父親陳將軍,想要弄清楚當年到底發生了什么。他寫了那么多信為什么一封也沒有回音,是真的找不到人還是有人攔了下來—— 在這件事上,他不敢再犯一絲錯誤,不敢再輕忽任何痕跡。 一開始陳將軍是不承認的,直到阿羅告訴他蕭炎的妻主正是當年他要找的人,陳將軍才變了神色,晦澀莫名。 …… “你說的可是真的?!?/br> “孩兒會拿此事騙父親么?”阿羅盯著陳將軍,慘然道,“孩兒恨不能以命換來她也好過如今?!?/br> 陳將軍看見自己兒子執拗的面龐,心中酸疼,這個孩子太倔強了,也太辛苦了,和自己當年是多么相像…….“不錯,那些信是我攔下來的?!彼L長嘆息,“是為父對不住你,只事已至此,你放下吧?!?/br> “為什么!”阿羅手掌握得發疼,眼中已經有了淚光,他唯一的親人,他全心敬仰的父親,為什么會這樣殘忍地捏碎自己的美夢,“告訴我為什么,爹!” “為父怕她拖累了你,你值得更好的女子?!标悓④娬f到,“你是我和你娘唯一的孩子,我不允許任何人傷害到你?!?/br> “十三就是最好的,爹爹你不知道,她就是最好的?!?/br> “可能吧?!标悓④娡⒘_,面前的孩子已經長大了,但在他心中始終和小時候一般,是個懂事善良到讓他心痛的孩子,“是爹爹對不住你,但她如今已有了夫郎,你和她有緣無分,我另外替你找一個女子,比她更好?!?/br> “可是所有人都不是十三?!卑⒘_聲音有些發顫,“爹爹,你知道我的名字是怎么來的么,是她說我要好好生存下去,是她救了我給了我這個名字?!?/br> “你告訴我為什么好不好?” 為什么把他和十三之間的緣分斬斷,明明只要等待長大就好的。 陳將軍自始至終也沒告訴他原因,悔恨他自己一個人嘗就夠了,是他傷了自己兒子,事已至此解釋這些有什么意思呢。 當年阿羅吃盡苦頭找到陳將軍的時候陳將軍才知道家中出了如此變故,看見傷痕累累的兒子便是錚錚鐵骨也落了淚,再想到先走一步的妻主,當即發誓一定要拼盡全力讓阿羅過好。知道阿羅遭遇之后陳將軍派人去了平城,如果真如阿羅所說那個女孩子資質性子不錯,早些定下來也無妨,畢竟對兒子有救命之恩兒子又喜歡,兩人也已經換過信物。 但世事偏偏就是這么愛捉弄人,當年陳將軍的手下到了平城,人生地不熟的,只知道小姑娘叫莊十三,家住玉人館,便找到了玉人館周圍打聽,十三平素不怎么出門,詢問不到什么消息,沒辦法找到了那位楊先生,想的是既然楊先生既然教過那位小姐一段時間,又是個讀過書有見識的人,總能對那位小姐有些了解。 楊先生是什么人?最最迂腐又自命不凡的,本就看不起如九斤,見自己走了也沒有人請自己回去更是覺得被輕慢了,嘴中哪里會有什么好話。在她嘴中,十三除了長得寒磣脾性軟弱外,品行更是一塌糊涂,藐視尊長算輕的,更要命的是貪財好色,救下阿羅也是如九斤為了養大當房里人用的。 手下不敢耽擱,連日趕回邊關把打聽到的情況一五一十回報。陳將軍之前聽到玉人館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經地方,本就不喜,不過是想著如果孩子本人可以也就算了,結果聽到打探來的消息發現根本就是個一無是處的,捏著鼻子都吞不下去,出生低賤還品性不端,若把兒子交于這樣的女子,他死了都不甘心。 他認定是阿羅一個人太過艱苦,好不容易遇上個伸出手的被恩情蒙蔽了心竅分不清好賴,當下就下令封鎖所有平城的消息信件,把這情思給掐了。 他以為過個幾年阿羅自然會把這件事給淡忘,到時候再給他仔細挑個好妻主也就是了,但誰能想到阿羅一念就是十多年,深深入了骨。 “我斷然不許你去做小的,還是個贅妻,你死心吧,我另與你找戶好人家?!弊罱K,陳將軍硬邦邦道。 可是,為什么自己就要死心呢?阿羅跪在硬邦邦的地上,望著前面蕭炎的背影出神,自己又做錯了什么,他一心一意等待了這么久的人,阿炎卻不費吹灰之力就得到了,他想不通為什么上天如此不公。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聞西北一戰大捷,朕心甚慰……”傳旨的太監聲音尖尖細細,刺得人腦袋疼。 阿羅升了官,被封了將軍,但他高興不起來,心思沉沉隨著眾人叩拜謝恩。 新登基的皇帝慷慨大方,不僅封賞了蕭炎阿羅等將領官職銀子,還下令要在京城大宴將士,命蕭炎和阿羅二人帶將士返京,領賞聽封。 ☆、第八十一回挑底牌不速之客爭鋒對暗波涌動(上) 這天晚飯的時候,十三也在餐桌上得到了消息。 “你是說真的么?我們要回京城了?”十三指指自己,“我也被調回去了?” 那篇很長很華麗的圣旨上有一個角落是留給十三的,短短一句話,說她勤勉有功調度得宜,給升了一階官職,當然距離蕭炎仍是遙遠。 “當然,我都回去了你留著干嘛?”蕭炎理所當然道。 十三想想也是,當初榮郡王把自己弄到這里來的目的就是為了陪太子讀書,蕭炎要回去,榮郡王怎么可能放縱自己在這里逍遙快活。 真是個護短的公公,十三暗自吐槽,不知道馴妻的最高境界是無痕處見真章,讓人心甘情愿主動奉獻還覺得夫君受了委屈么。 “我們什么時候動身?”十三問。 “就這幾日吧,有什么事情你處理一下?!?/br> 十三暗自盤算手頭的公務該如何交接,房中的行禮該如何打包,想到那個小小書院的事情不免為難起來,說到,“只是王前輩該如何?我心中是希望能帶王前輩回去的,這里環境太過惡劣,她年事已高,理應回去頤養天年,可是沒有王前輩那書院沒人能夠料理,那些孩子怎么辦?” 十三越想越發愁,之前擔心銀子,前幾日王前輩說有善心人捐了一大筆銀子,好不容易一個心事下肚卻又來一個。 蕭炎想了想,安慰道,“你現在發愁也無濟于事,這件事還是交給王前輩她自己來拿主意吧,我們總不好插手,是去是留王前輩心中有數的,若真沒有人手我從我帳下挑一個識文斷字的出來幫你撐一段時間,然后請位先生回來,不是什么難事,你放心好了?!?/br> “唉,這戰事怎么這么快就結束了,許多事情我還沒干呢——”十三長長哀怨道。 “胡說,打仗哪里是什么好事?!笔捬椎?,“邊關安定下來,這里人口自然會繁茂起來,還怕沒有人過來教書?” “我知道,就是說說而已?!笔嶂X袋靠在桌上,“你說剛來的時候覺得這個地方怎么看怎么貧瘠,孩子也不漂亮伶俐,怎么時間長了覺得這邊城也是個好地方,倒舍不得那些小孩子們?!?/br> “好歹在這里安家這么久了?!笔捬椎?,他沒有說出口的是從前十數年呆在邊城他并沒有什么特別的感覺,他是軍人,守護邊疆是他職責所在,僅此而已,但這一年多過去,他再看這小小的破敗的茵城,卻覺察出幾分溫情脈脈,即便是黃沙地矮屋檐,也讓他生了婉轉的依戀,這是從未有過的陌生情緒。 蕭炎知道,這是因為從前這里只是一個落腳休息之處,而如今這里已是十三和他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家。 十三也喃喃,“是啊,這么久了?!彼擦讼碌首与x得和蕭炎近了些,伸手輕輕捏了捏蕭炎的臉,調笑道,“這么長時間我的皮膚都比以往粗糙許多,不知夫君是如何保養的,姿容竟不輸從前?!彼龎旱吐曇粼谒叺?,“教教我可好?!?/br> “自然是可以的?!币恢皇忠呀洸粍勇暽搅耸难?,“只是這里不太方便,回去同妻主細細地說可好?!?/br> 十三繃不住,笑了出來,“自然都聽你的?!?/br> 兩人正是濃情蜜意的時候,突然聽得傳風的聲音,“公子,羅大人來了,說有事找?!?/br> 笑意散去,蕭炎心底異樣,這么晚了阿羅為何會……他心底的隱憂一直不為外所知,藏得牢牢的,但此時此刻,望著身邊的十三,那種隱憂一下子就變得強烈而忐忑起來,直覺告訴他和十三有關。 定定心神,蕭炎道,“我先過去一趟?!?/br> “好?!笔]有放在心上,以為是什么公務。 還沒跨出門檻,蕭炎突然轉身回抱住十三,“你會等我對么?” “好,我等你?!笔p巧地在他唇邊留下一個吻,倏然而逝。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但她看到了蕭炎的不安。 ……. 和阿羅往書房走的路上,他們兩人都沒有說話,沉默彌漫在走廊周圍,蕭炎提著燈,腳步不徐不緩,在黑夜中聽起來格外沉穩。 蕭炎并沒有帶著傳風和雙林,只有他們兩個人。 “阿炎,你知道我來是為了什么?!蓖蝗?,阿羅開口了,語氣篤定。 蕭炎動作一頓,轉過頭看阿羅,黑暗中阿羅的眼睛依舊明亮,但不同于往日的坦誠清澈,他的眼中寫滿了許多東西,明明是了然的目光卻好似非要等到一個答案,正執拗地看著他。 “進去說吧?!笔捬淄崎_書房的門,點亮燭臺,緩緩坐在祝座。 蕭炎目光肅穆,嘴角緊抿,他的面龐在燭光下通透潔白如玉刻一般,他沒有什么表情,只有筆挺的脊背微微透露出主人的情緒。 他略抬了下下巴,示意道,“坐吧?!?/br> 阿羅依言坐下,他深深望了好友一眼,開口道,“阿炎,折回來我只問你一件事,莊維楨就是莊十三,這件事你知不知道?!?/br> 阿羅并不是個喜歡掩藏心思的人,尤其是對待蕭炎,他不想繼續虛與委蛇,他要一個答案,不是為了十三,而是他和蕭炎是以命相交的戰友。 “我知道?!?/br> 阿羅霍然握緊了拳頭,目眥盡裂,起身質問道,“為什么?你難道不知我付出了多少心血?” “我知?!笔捬罪w快道,“但木已成舟,說了又怎樣?!?/br> “說了就能改過來!明明一切都來得及的,只要當時你告訴我真相,一切都還可以挽回——” “不可能的?!笔捬状驍嗨?,認真望著他的眼睛說到,“當時——我已心悅于她?!?/br> 霎時間,阿羅所有尖銳的如棱刺一般的憤怒都被抽走了,他疲憊地跌坐在椅子中,他和蕭炎相交十多年自然知道蕭炎親口說出這樣一句話意味著什么。 他聽到蕭炎的聲音在繼續,“倘若我早一些發現,我會毫不猶豫地把她還給你,但——來不及了?!?/br> “你是什么時候知道的?”阿羅敏銳問到。 “在你回來的那一天,之前我并不知曉你要找的人就是莊十三,也就是我的妻主?!笔捬灼届o道,“這一點我可以向你保證,我不會欺騙你?!?/br> 半晌,阿羅低聲道,“我相信?!?/br> “你能體諒我很高興,我并不希望看到你難過?!笔捬孜⑽⑹婵跉?,“阿羅——” “可是,你打算一直這樣騙我?!卑⒘_目光灼灼,犀利道。 蕭炎微微變了神色,坦然道,“是,我的確沒有打算告訴你,如果你沒有發現我打算瞞一輩子,但這不叫欺騙,我只是沒有主動告訴你而已?!?/br> “所以如果我自己沒有發現,你就打算讓我這樣一直沒有希望地等待下去,像看傻瓜?!卑⒘_自嘲道。 “我從未這樣想,我已經坐好了打算,過一陣告訴你查到了她的死訊,慢慢的你自然會把她忘記,能重新找個好女子?!笔捬椎?。 “那我是不是應該謝謝你?”阿羅目帶譏誚,“為什么你們一個個都覺得我對十三是一時執念,以為時間長了我就能忘個干凈,為什么以為隨便換個女人我就會巴巴趕上去相許終身?我只是想嫁給十三,而不是想嫁人?!?/br> “那么,阿羅,除此之外你能想出更好的辦法么?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可行的辦法?!笔捬渍f,“阿羅,你在我心中同樣很重要?!?/br> 阿羅沉默片刻緩緩道,“阿炎,你不懂十三對我來說意味著什么,我同你說過我小時候在人販子手里,是十三救了我,我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其實當時我已經撐不下去了,我原本是打算自盡的,我先是念著母親父親逼自己撐下去,但一個孩子能撐多久,慢慢地連要找父親的念頭也撐不下去了,最后一次被抓回去他們把我手腳綁在一起在樹上吊了三天三夜,那時候我累了,我已經把自己當做一個死人了,端看老天爺哪天把我收走罷了?!?/br> “可是,是十三把我拉了回來,她像個小仙女一樣,雖然她那時候丑丑的瘦瘦的,但我就是喜歡看她,想著即便替她磨一輩子墨也不會厭煩?!卑⒘_嘴角含笑,仿佛真的看見了他在研磨,十三在寫字的樣子,他逼回去眼角幾滴晶瑩,“阿炎,是她給我取了這個名字,告訴我要好好的活下去?!?/br> 阿羅抬起手,露出一截手腕,“這是當年我們分開時候她給我的東西,我給了她我的耳釘,她收下了,送給我她親手做的手鏈,這在我手上已經快十四年了?!?/br> “那又怎樣?!笔捬状浇敲虻酶o,一只手握在扶手上,身子筆直僵硬,“她現在已經是我的妻主了?!?/br> “但我不想放手?!卑⒘_道。 霎時間,空氣凝固了,兩個人看著對方誰也沒有再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