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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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炎腹中醞釀了許多辦法,可惜,前頭有胡人作亂,一時半刻也離不得。 在來年春天冰雪還未消融的時候,戰事結束了。胡人折了十之七八,殘部一部分流竄到戈壁盡頭,一部分老弱婦孺伏乞歸順,齊王在被圍城破后自刎,一家老小具被誅滅,自此,從先皇駕崩以來的動蕩總算平息了下來。 這日,十三照往常一樣在衙門辦公,到了點騎馬往家趕,到了門口卻看見一溜還帶著血光寒氣剛剛從戰場上下來的士卒,肅然守在門口。 她詫異,“怎么回事?” “夫人,將軍回來了,在屋子里等您呢?!惫詹娏怂貋?,趕緊上來牽馬,“戰事總算結束了,這下好了,夫人和將軍也不會總見不著面了,馬給我,夫人快快進去吧?!?/br> “夫君回來了?” “是啊,今日納降結束將軍馬上就回來了,中午就到了,等您一下午了?!?/br> “怎么不去衙門叫我一聲?” “是將軍不讓,說不要誤了您公事?!惫詹呛堑?。 十三在前廳和書房沒有找到蕭炎,心下奇怪,便往后院臥房找去,果然,在屋子門口守著的不正是傳風和雙林么? “夫人,你回來啦!”傳風高聲招呼道,屋里人一聽連忙調整好姿勢。 十三剛一踏進門就愣住了,邁出去的步子猶豫著要不要收回來,面對緩緩向自己走來那人,十三莫名覺得自己是不是走錯了地方。 剛剛從戰場回來的蕭炎,十三以為他會披著戰衣帶了風塵仆仆的氣息,或許還會添了一二傷口,他或許目光威嚴氣勢逼人,但絕不是現在這樣—— 他明顯已經沐浴過了,用的是青竹香,烏黑頭發用了白玉冠束起,身上著的是紅色錦袍,繡了錦簇繁花,腳踏軟靴,鑲了透綠碧玉,面上甚至還有一層白白細粉,微微含笑,整個人似乎都散發著光芒一般,和這間樸素的舊屋子十分不配,說他剛剛從京城哪個繁華綺麗的宴會中回來也不為過。 即便是在京城中的時候,十三也沒見過蕭炎這幅打扮,不僅美到了極致,還蠱惑人心到了極致,上一次蕭炎給她這樣的感覺還是小時候那個粉雕玉砌的小人。 十三有片刻恍神,舌尖有些發干,“你——你回來了?!辈铧c咬到自己舌頭。 蕭炎露了笑容,更明艷幾分,緩緩道,“妻主,我回來了?!?/br> 十三一僵,不自在地扯扯自己衣裳,最近事情多,她也沒什么心力梳妝打扮,頭發簡單盤起一根珠花也沒帶,脂膏也未點,嘴唇有些起皮,身上穿的是灰撲撲耐臟的醬色衣裳,看不出款式,腳上的馬靴已經沾滿了泥點。 十三能夠想象出自己現在是幅什么尊榮,面前站著這樣一個像是從畫里走出來的佳人,十三不由自主生出了一種自慚形穢的感覺,似乎多站一秒鐘都玷污了這幅完美的畫面。 “我先去梳洗!” 聲音還在,人影卻已經跑沒了。 蕭炎的笑容僵在臉上,茶水已經按照之前的設想泡好等在桌上,只等他親手遞上去,而后十三便心中感動,兩人共訴離情,可是——她居然跑了! “我有那么可怕么?”笑容散去,蕭炎板著臉問。 雙林一頭霧水,“沒有啊,公子今天的打扮好極了?!?/br> 蕭炎也覺得自己今天的形象簡直無可挑剔,雖然到了邊關這么多年,但從小養成的品味他還是很有自信的,他以為十三會驚喜會癡迷,哪想到卻是一副避之不及的樣子。蕭炎有些弄不懂了,難道女人看見自家夫君盛裝打扮都像她那樣么? “也許是夫人一時不適應或者害羞了,夫人臉皮比較薄?!眰黠L斟說到。 “她那是害羞的樣子么?”蕭炎不滿道,“我這個樣子有哪里見不得人么,她那是什么反應?” 他之前和傳風雙林兩人商量的時候一致得出結論,女人都是好色的,這第一步就是要在第一眼狠狠驚艷她一把,所以才特意早早到了,梳洗打扮整個下午,就等著十三回來自投羅網。 傳風也納悶,“按理說不應該呀?!彼诤笤嚎催^許多小廝為了爭奪妻主寵愛,變了花樣的打扮自己,雖然跟公子比起來是天上地下,但似乎也都收效頗佳。 蕭炎羞惱,用力脫下身上的錦袍,“換我之前的衣服來!” 從前許多討厭女人盯著他看的時候,蕭炎覺得那些女人都是些好色鄙薄之徒,也向來不刻意標榜自己的容貌,可是當今天精心打扮卻沒得到預期中的反應,蕭炎身為男人的自尊心有些接受不住了。 當然,任他們主仆如何想也不會知道,這個計策換任何女人說不定都已經成功了,唯獨十三,來自異世的她在身為女子的容貌上也是有幾分自尊心的,自己男人比自己還美還精致,實在是種深深的挫敗。 十三此刻正泡在浴桶里,一邊拿著銅鏡上下左右地照自己的臉,最后她哀怨一嘆把鏡子面朝下扣在旁邊的凳子上。無論從任何角度看這都只是一張清秀平凡的臉,怎么打扮也趕不上蕭炎那種妖孽的級別,她敢打包票,給蕭炎換上女裝放到原來世界,絕對是禍水。 “夫人,你怎么了?”鈴蘭一邊給她加熱水一邊問到。 十三把身子往下沉了沉,讓熱水浸沒到下巴,“沒什么?!?/br> 鈴蘭也不多說,手指挖了團凝香露抹在十三身上,用毛巾細細搓洗。 片刻,十三思量道,“鈴蘭,去把我那條十二幅的綠色裙子拿來,還有我的首飾盒?!陛斎瞬惠旉?,自己收拾收拾還是拿的出手的,十三安慰自己。 鈴蘭在背后偷笑,答道,“好,一定把夫人打扮的漂漂亮亮,風采迷人?!?/br> 十三尷尬不搭話,只身子又往下埋了一些。 到吃飯的時候,蕭炎已經坐在那里等了,他重新穿上深色的棉布常服,玉冠也變成了木頭簪子,之前的形象賭氣似的毀個徹底,又是軍營里那個蕭將軍了。 “去看看她在干什么,怎么還不過來?”蕭炎有些煩躁地把玩著桌上的酒杯。 “碧竹傳過話了,應該快了?!眰黠L低聲道,“不如我去催催?” 蕭炎不置可否,微微點頭。 自家公子平生第一遭費心討好人,這回貼個冷屁股,怕是氣狠了,傳風無聲嘆息,往門外走去。 剛踏出門框,卻見廊下出現一個人影,一襲青衫羅裙,幾點閃爍的金色珠花隱沒在發髻之中,廊下昏黃的燈光下,女子的面目有些朦朧,襯得肌膚如玉,如同透過一副畫卷從遙遠江南漫步走來一般。 “傳風,夫君在里面么?”女子問到。 “在,在?!眰黠L回神,一溜煙轉身跑回去,“公子,夫人來了?!?/br> 今天是什么日子?妻夫兩人竟都開始打扮了,想至此傳風腳步微頓,笑意豁然就浮上嘴角,他湊到蕭炎耳邊輕聲道,“公子,你那條計策看來也不是沒效果的,夫人開始上心了呢?!?/br> 蕭炎先是不明所以,抬頭看見踏進門的女子,登時就愣住了,他仿佛聽見自己的心跳得很厲害,想——想怎么樣?想把時間定格在這一刻,沒有阿羅,沒有外面那些煩心的牽絆,想只有他們兩個人,只有他一個人能夠欣賞占有這種風姿,雖不張揚凌厲卻讓人沉醉其中。 “讓你久等了?!倍⒅捬椎淖谱颇抗?,十三有些尷尬,他怎么竟把衣服換了,倒顯得自己多刻意一樣。 她用手拂過裙擺,輕輕坐在蕭炎身側。 看著面前兩人,若不是此時時間地點都不對,傳風真想大笑出聲,原來不是沒反應,而是反應太大了! 自家公子和夫人,這樣的妻夫天底下再也找不出第二對了吧,一個比一個遲鈍,心底念著對方偏偏還不自知。明明都是能獨擋一面的人物在男女之事上卻似那小兒一樣笨拙。夫人總算有些開竅,公子最后定能如愿吧,傳風嘴角翹起,拉了雙林默默后退一步。 ☆、第七十五回真威風唐突佳人假賢良自有真情 十三這幾日是真的發急,內火外焦,舌頭上起了好幾個大泡,火辣辣的疼,戰事剛剛結束,中原的草藥茶未運過來,還是王英鸞給她找了點草藥讓她泡著水喝。 無他,這幾日蕭炎行動詭異,直叫她有家回不得。 她該怎么辦呢?愁啊,真愁啊,十三像個老太似的抱著杯輕啄一口,坐在桌前磨磨蹭蹭,遲遲不愿起身回府。 等夕陽已經擦下去一半,十三拖延不下去,只有拍拍裙邊,起身去牽馬。 回到府里的時候,果然蕭炎已經先她到了,整齊的四菜一湯擺好了桌,只等著女主人回來。 房檐下燈籠紅彤彤的,映著屋子里的如玉容顏。十三吸口氣,拍拍自己臉頰好讓自己表情更自然些,才跨進去。 “妻主,你回來了?!笔捬渍酒鹕碛^來,替十三解下身上背著的小包袱,又遞來一條溫熱的毛巾,“擦擦臉吧?!?/br> 十三渾身一僵,又來了! 這幾日,蕭炎渾似被人換了個芯一般,一改往日的睥睨做派,變得小意溫柔溫情款款起來,那叫一個溫柔如水,入門相迎出門相送,渴了給你遞水,餓了給你捏肩,開口言必稱妻主,閉口必自稱奴家——十三覺得若是大盛朝有什么十佳賢惠夫郎評比大賽,蕭炎現在這樣就可以當做模板直接送去了。 或許這種相處才是一般人家的常態,妻主威嚴矜持,夫郎周到體貼,可是——她是真的不適應??! —— “妻主,今天公務如何?忙么?” 眼見著十三坐下來,蕭炎連忙手忙腳亂把筷子遞過去,順便見縫插針關切了一句。 “不……挺忙的?!眲傁胝f不忙的十三吞下話語,不忙的話她要怎么解釋這么遲才回來?“讓你久等了?!?/br> 很好,出門迎接,遞毛巾,接下來詢問一天過得如何,都完成的很好,蕭炎握拳暗自給自己肯定,接下來就是一定不要對妻主忙于公務表示不滿,要體貼諒解,順便抒發一下自己的思念之情……書上是這么寫的么?蕭炎眼神有些飄忽,努力回憶著那本《清筠小鑒》的內容。 這本書是傳風弄來塞給他看的,據說是最近最受各家郎君們歡迎的書,寫書的是陳家宗夫,小字清筠,他一生和妻主鶼鰈情深,處事為人更是有口皆碑。他近來將自己幾十年持家處事的心得集結成冊,頗受年輕男兒歡迎,據說認真讀了就知道妻夫相處之道,和妻主恩愛非常。 蕭炎知道自己雖然容貌上佳,但性子作為夫郎來說并不受女人喜歡,便想討巧取取經,要讓十三知道自己也是可以很賢惠的,不必非那阿羅不可。蕭炎約莫四五歲開蒙的時候,先生給他講夫德,被他打了出去,自此之后男兒家該看的正經書再沒碰過。這次挑書,因著小時候不愉快的回憶,便選了眼下這本號稱能掌握所有女人的寶書。清筠先生文筆不錯,娓娓動人,夾敘夾議,蕭炎一晚上便翻了半本,越讀越是拍案叫絕,以前怎么沒人教過自己這些?若能做到書中所寫,何愁十三不對自己情根深種? 蕭炎向來是個行動力極高的人,一邊看就一邊把書中所授不二法門付諸實踐,自覺也是很有天分的,并不太難嘛。 他偷眼飄十三的臉,看不出什么表情,約莫是很滿意的,蕭炎暗自點頭,在心中給“關切妻主”這一條劃去。 “妻主忙于公務是應當的,就是我中午吃飯想到妻主在外定然沒有家中熱飯熱菜可口,委實不安?!闭f完,蕭炎慢半拍似地嘆口氣。 “咳——”十三喉嚨口的飯噎住,用力吞下,訕訕道,“我記得軍營里的飯菜似乎也不怎么樣?!边@種閨中怨夫的臺詞到底是從那里抄來的? “夫君,你也多吃些?!笔ψ屪约旱男θ菘雌饋砀老惨恍?,伸手給蕭炎盛了一碗雞湯,又夾了一個大大的雞腿,“你平常在軍中辛苦,要注意身子?!?/br> “多謝妻主?!笔捬缀畹?,動作優雅,不急不緩提起筷子。 十三沒有再說話,蕭炎也沒找到話頭,兩人陷入沉默。 蕭炎一邊小口小口咬著碗里的飯菜一邊胡亂想,這幾日自己的表現應該能稱作很賢惠了吧,一條都沒有拉下,可為什么十三到現在還沒有什么表示?他有些煩躁,卻又不敢露出來讓前頭的功夫付之一炬。 蕭炎嘗試打破沉默,“妻主,白日里沒有你,我實在思念得緊?!彼罩鴷薪坏姆ㄗ訅旱吐暰€,每個字間稍稍黏連,給人一種柔媚婉約意猶未盡的味道。 十三抓筷子的手一頓,她無聲嘆息,把筷子放回桌上,轉過身望著蕭炎。 “你真想我了?什么時候?”眉頭一挑,竟有挑釁的意味。 “自然是——”蕭炎噎住,事實上軍務繁忙,除了中午吃飯片刻外根本沒空,十三的影子縱使出現也是一閃而過。 他抹不開臉,嘴硬道,“什么時候都想了?!毖凵窈褪龑σ?,互不相讓。 十三猛然起身,“放——”她深吸口氣摁下即將破口而出的臟話,轉而高聲對屋內伺候的人道,“你們都出去!” 眼見情況不對,伺候的人相互使個眼色迅速無聲退下,貼心地帶上門,只剩妻夫兩個人。 十三不說話,只盯著蕭炎看,蕭炎目光也漸漸凝肅,他站起身和十三面對面,眉頭微蹙。 “你這是什么意思?”他一掃之前的溫柔,眼神壓迫。 “現在這樣不適合你?!?/br> “你說什么?” “我說——現在這樣不適合你,你不是這種溫柔賢良的男子,何必要勉強自己?”十三有些煩躁,這些日子蕭炎的表現實在是給了她極大的壓力,她覺得有必要談一談了。 “我不溫柔?我不賢良?”蕭炎上前一步咄咄道,怒目圓瞪。眼角有些泛紅,這些天他這么辛苦逼迫自己是為了誰?卻沒想到人家根本不領情!在她心中自己永遠都是個刁蠻粗野的男人。 以前便是被人指著鼻子說蕭閻王,蕭炎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好的,可是如今心儀的女子就在面前,一個女人說一個男人不溫柔不賢良,傻瓜也聽得出來是什么意思!她連裝都懶得裝了,這是在告訴自己不用癡心妄想了,她永遠看不上自己這樣的男人! 蕭炎只覺得胸口在滴血,在戰場上最艱難的時候也未如此絕望難受過,難受得心都絞成了一團。 “我就是這樣不溫柔不賢良,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那也沒辦法,這就是你莊十三的命,一輩子和我這樣的男人綁在一起!妻主的愿望我怎么敢違背,你覺得哪個男人溫柔賢良,我都給你抬回來伺候你!”蕭炎一只手握住十三的肩膀,低聲吼道,像陷阱里掙扎的困獸,“說??!” 十三覺得肩膀有些疼,抓住蕭炎的手拿了下來,順勢包在自己兩只手里面。 感受到溫膩的觸感,蕭炎僵立在原地,一動不動,那雙手似有千鈞重,讓他沒辦法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