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馮玄暢跨上馬,低笑,“廷牧,你是第一天才跟著你主子我么?言煦這人已經沒什么利用價值了,你明兒把小七的jiejie送去言青和那里吧,她肚子里的可是言家的種。你說,咱們送言青和這么一份大禮,他得怎么感謝咱們呢?” 廷牧說,“掌印您這招真夠狠的,叫一個太監照顧個大肚子的女人,還不能說這女人肚子怎么大的,不僅不能說,還得私養著。若是處理不好,就是個引火燒身,您是把言青和這人摸得透透的了?!?/br> 第27章 我家老二真是出息了…… 第二天一早,言青和剛起身,下邊人就著急忙慌的跑了來稟報,“督主,督主,您快去外頭看看,出大事了?!?/br> 言青和大帶未纏,有些不耐煩,“狗/日/的,這是死了親爹了?大早晨起來的亂吠?!?/br> “奴才倒寧愿死了親爹了,您快去看看吧,有個自稱菊兒的姑娘,挺著肚子在督主府門口嚷嚷,說是懷了……”他囁喘,不敢再說了。 言青和瞪他,“懷了什么?懷了個鬼胎來西廠沒用,給二兩銀子打發了去找大夫?!?/br> “不是,……說是懷了您的孩子,吵嚷著要您負責任呢!” 言青和一個沒站住,差點跌地上去,一撩擺子火急火燎的往門口跑,心道這是哪里來的潑婦,這樣往他身上潑臟,他一個太監身子,跟誰能懷上孩子!這不是擺明了想讓他往蠶室走第二遭,手起刀落連剩下的皮rou也給割了? 疾步到了大門口,還沒出來,外頭哭天搶地的聲兒就直往耳朵里灌,手底下的人頭一次辦事兒這么不利索,由著那女人在他督主署門口嚎,他脾氣一上來,定定站在那里咬牙,“都愣著干什么?還不快把人給我拖進來!” 幾個長隨小監這才敢動了手腳,把人結結實實的架進門,驅散了門口看熱鬧的人群。 小七瞧著菊兒被架進督主署后,才放心的溜回宮去給馮玄暢回話。 言青和理整了衣裳,坐下來捻著佛珠子,仍是慣有的一張皮笑rou不笑的臉,“說說吧,誰指使你來的?” 菊兒抱著包袱,一張梨花帶雨的臉上滿是憤憤,她穿著玫紅色的衣裳,料子是綢制的,看上去就不是個窮苦人家出身,她瞅著言青和,抹一把淚,“你這沒良心的,搞大了我肚子,就再也見不著人了?你說你是西廠的督主,西廠的督主也不能這樣糟踐人呢?!?/br> 小監開口兇她,“潑婦胡謅,咱們督主那是凈過身的,你信口胡謅可當心了腦袋?!?/br> “誰信口胡沁誰立時就死了,叫天打雷劈了。他說是凈過身,誰也沒扒了褲子確認過,這肚子里的孩子鐵定是他的,跑也是跑不了?!本諆和白邇刹?,埋怨道:“若不然,你退了左右,我知道,你肩膀上有個紅豆大小的記?!?/br> 言青和一個激靈,被她狠狠嚇著了,手里的佛珠串子差點沒摟(lou一聲)住,站起來黑著臉把人都喝出去,獨留菊兒在廳里。 他逼問菊兒,“你是怎么知道我肩膀上有記的?” 菊兒又哭,“哥哥,我但凡是還有出路,也不會來求您的,言煦那混蛋把我糟踐成這樣,可怎好?我一個婦道人家,往后帶著孩子怎么活?” 言青和心里提著的石頭總算是落下來,這是言煦又在外頭給他惹是生非了,既然不是沖著自己來的,一切都好辦,不過也還是要確認下菊兒的身份才穩妥。 他上前去把菊兒扶起來,“你和言煦如何認識的?可有憑證?” 菊兒說有,從包袱里拿出塊貼身的長命鎖子,“這是言煦貼身的,我本是高中侍養在外頭的妾室,同煦哥兒一見鐘情,這才有了床笫之歡,東窗事發我被高中侍給囚在了府里,再沒見著煦哥兒,好不容易逃出來,找了好些天,他就跟人間蒸發了似的,我怕貿然來找您您不信我,把我轟出去,實在是走投無路了,才說這孩子是哥哥您的?!?/br> “你可別,這聲哥哥言某人擔不起?!彼笾L命鎖搖搖頭,“我家老二真是出息了,連高中侍的女人都敢動,動了也就算了,還留了種,真好,等回頭我找著他,非把他狗腿打折了不可!” 菊兒往前蹭蹭,攥他大襟,“哥哥,我這可如何好?總得有個安置,不然孩子出生就是個死,這可是言家的根苗,您不能不管?!?/br> 言青和把鎖子一撂,喚人進來,吩咐道:“把她安置到帽兒胡同的宅子里去,吃喝都好好供著,挑兩個嘴牢的伺候?!?/br> 小監接話,把菊兒請出去,言青和把小監叫回來,囑咐,“人看牢了,別讓出門,也別叫什么人跟她見面?!?/br> 小監道曉得,帶著人上了頂嚴實的小轎子,出了督主署。 言青和坐下來琢磨琢磨,越想越覺得這事兒不對頭,言煦怎么就那么大膽子了,平日里是不靠譜,可也沒到了不要命的地步。他問身邊人,“言煦那小子被送到什么地方,查到線索了嗎?” 帶刀衛搖搖頭,“馮掌印那邊把人藏的嚴實,好不容易查到一點線索,又斷了?!?/br> 言青和嘆氣,“成吧,幫我備馬,我親去見見馮玄暢?!?/br> 他進宮,先到官家跟前稟了江南水利貪污案子的進度,說已經擼到底了,涉案官員一十八人,削職的削職,判刑的判刑,新上任的官員也都安頓好了。 官家這兩日風寒,躺在床榻上有氣無力的,疲于應付,差人傳了馮玄暢來,叫言青和把一應巨細都給馮掌印說明白。 言青和唱喏,退出內殿,跟著馮玄暢到了內書堂。 門一關,馮玄暢指指椅子,“言督主坐,我還有別的東西交給你?!?/br> 他喚廷牧,“今兒一早核實的,都呈給言督主吧?!?/br> 廷牧恭順的捧著摞冊子,放在言青和面前的桌子上,道:“言督主,這是高中侍那邊審出來的,全是交易的賬本、地契和字據,白紙黑字,按著手印,誰也沒跑。您不是授皇命查著齊海呢么?咱們掌印親替你去審了高中侍,這些足夠把整個相國府抄了?!?/br> 言青和苦笑,“馮掌印,您這是墳都給我挖好了啊,齊相國那是太子的人?!彼瞎肮笆?,“我避著這案子是一拖再拖,您倒好,仗著言煦在您手上,把我一再往陰溝里帶,我得罪了太子,往后還能有活路嗎?” 馮玄暢搖頭,“那不能,西廠怎么也得留著用來牽制東廠,互相制約才是官家想要的。再說,你帽兒胡同里不是剛養上了一位?那可就真真是麻煩,讓旁人有心無心在官家跟前說一嘴,往后就先不說了,只說跟前兒,立時就沒活路?!?/br> 言青和垂了手,“人,是您送過來的?您到底想怎么著吧?!?/br> 馮玄暢未語,在言青和跟前的廷牧接了話茬,“言督主,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西廠辦案子歷來是把好手,咱們掌印信著呢,再說您背后給言煦兜那么多爛攤子了,也不差這一件兒,全都是為了自家親弟弟,還有你們言家的開枝散葉不是?東西廠這時候撕破臉那不是忒不明智了?” 給言青和曉以利害,求同存異罷了,廷牧游說的相當賣力。 “掌印不過就是要齊海和齊晟爺倆的命,左右您這水利案子已經扯的夠大了,朝里的列位臣工半數您都得罪完了,不過是再順藤摸瓜,多牽累幾個不干凈的官員進去,您不做這事兒,那咱這邊哪個嘴快的,真要把菊兒的事兒捅出來,回頭您坐實欺君罔上,不光言煦保不住,您自己也得下大獄,現在菊兒肚子里還有您的親侄兒,您那么通透聰明的人,算不透哪邊是帳么?” 外頭風和日麗,這七月深的天,不冷不熱的人也舒爽,只舒爽勁沒吹言青和身上來。 他抬抬眼,掖著手腦子里跟轉陀螺一樣把事兒過一遍,在馮玄暢這里是討不著一星半點的便宜了,怎么著也得求個安穩,朝廷里虛占位子不作為的貪腐們,清也就清了,官家只要說不動西廠,他的富貴就還能保得住。 “成,這事兒我接著給您辦,但您得給我個話兒,官家跟前絕對不能陰我,太子那邊,您給我留個退路?!?/br> 聰明人和聰明人說話,不用打啞謎,得少費多少口水? 馮玄暢站起來,溫和的同言青和笑,“太子那邊還有官家壓著,言督主是個聰明的,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官家身子再不濟,這禁廷也還是官家一句話的事兒不是?江南水利的案子,我這有底兒,言督主就先回去忙著吧?!?/br> 到底西廠督主職位再高,那也是被手握批紅的馮玄暢壓著一頭,他躬身告退,廷牧送他出來,一路上笑的花一樣,“言督主,咱們都是閹人,什么美人絕色對咱們來說那都是虛的,您命好,過幾個月能白撿一大胖小子,到時候還別忘了請咱們掌印去您府上吃個喜酒?!?/br> 言青和心里恨不能拿面瓜直拍廷牧臉上,他壓壓氣性,好生笑著回,“你們掌印大人只要別來尋我不痛快,就是吃流水宴我也請得起?!毖垡娭鏊径Y監了,他跟廷牧擺擺手,“你回吧,不用再送了?!?/br> 廷牧賠著笑,“成,您慢著走?!弊灶櫥亓藘葧?,正碰上允淑,兩人寒暄兩句,廷牧眼尖,瞧見了允淑懷里的大帶和蔽膝,問她,“大姑這是做了男人的衣裳?”他忙拉允淑往角落里走,生怕被人瞧見,“您在宮里,怎么能私會外男呢?內書堂這么人多眼雜的地兒,您抱著就來,也不避個閑?” 允淑沒搭理他的話,把大帶和蔽膝抖開來,高興的問廷牧,“你看看,這個顏色好看么?我在上邊繡了祥云仙鶴,你瞅著是不是特飄逸俊秀的?” 廷牧心里道一聲祖宗哎,手忙腳亂的給她往懷里胡摟,“快……別叫人瞅著了,收起來吧?!?/br> 允淑不樂意了,伸手打開他,“叫你看看好是不好,你胡亂胡摟什么的!”寶貝似的疊好收起來,略有失望的吶吶,“我還以為這個會是爺們喜歡的式樣呢?!?/br> 她正說著,馮玄暢也不知從哪個邊角里就過來了,沉著臉問她,“你這是,要做什么?” 允淑一喜,好疊好的大帶又重新抖開來,“大監,你看看,可還喜歡么?” 第28章 做兩只人子給我 廷牧頭一回慌了神,心道要是掌印知道您這玩意是送別的男人的,還拿過來問他好不好看,那心就是嘎嘣脆,玻璃渣子碎一地。 馮玄暢盯著大帶,眉頭深皺,“不好看?!?/br> 允淑聽罷,提起來看了又看,很是沮喪,“昨兒我見你穿常服的樣子很是有煙火氣兒的,覺得這大帶一定會很合襯,原來你不喜歡這樣的?我拿回去再重新做一條罷?!?/br> 他目光靜靜流淌過她的臉,輕聲,“這……送我的?” 她嗯一聲,低語:“我欠著大監的情呢,應該做些什么謝您,別的拿不出手,想著針線上還湊合?!彼謬@氣,“果然不成呢,您既不喜歡,我回去改了就是?!?/br> “好看,你做的哪能不好看,我看著頂好,就是你說的飄逸俊秀?!彼汛髱Ш捅蜗ツ眠^來,端正的抱在懷里,又補充道,“好看?!?/br> 允淑懷疑的看著他,不確定道:“真……真的嗎?您別不是怕我難堪,故意這么說來安慰我的?” 他說不是,馬上把身上的大帶解下來,換上允淑做的這一條,特地在她跟前轉了一圈,很是滿意道:“我很喜歡,正合襯?!?/br> 廷牧在一旁沒忍住,捂著嘴笑。 他瞪一眼廷牧,“你沒事做了?該干嘛干嘛去,杵在這礙眼?!?/br> 廷牧打個千,“掌印您樂著,屬下這就去忙去?!?/br> 允淑心道,方才還說丑的,怎么這就先穿戴上了?不過大監喜歡就好,她握握手,笑了笑,“您覺得好就成,方才來的時候碰上小七,說今日女書身體不適,叫我早些去當值,我這就去了?!?/br> 馮玄暢把蔽膝和替換下來的大帶塞給廷牧,“不急,正好眼下無事,我同你一起過去,也有一陣子沒去掌執文書殿了,順道兒去查閱查閱?!?/br> 允淑道好,抬頭正迎上他淺淺的笑意,有一瞬,仿佛激起了心底深處千層浪來。 她尷尬的調轉開視線,忙回:“成,那咱們走吧,不好叫女書一直等著?!北阕灶櫹忍岵酵庾吡?。 馮玄暢跟在她后邊,指腹似不經意在大帶上劃過,觸手是素練白帛軟和的質地。 她的手巧,同尚衣局里手藝最好的繡娘一樣。 他想,到底是他看上的姑娘,樣樣都是出挑的。 經過書閣月亮門的時候,允淑耳朵尖,聽見有人嗡嗡嚶嚶的在說話,她駐足,扯著馮玄暢趴墻根聽,那話音斷斷續續的,聽不很真,她便干脆貼了耳朵到墻上去,屏住呼吸細細分辨。 約莫是隔的遠了些,她只聽得到是一男一女在說話,男的嗓音捏著,她琢磨這該是個小黃門,女的聲音倒是聽著耳熟,一時卻想不起來在哪里聽過。 那女人似突然激動,聲音也拔高個調子,允淑聽真切了,那女人說,您這樣的身份,怎么能甘心就被拿捏了?那李允淑就是李允善的親meimei,您拿這事來牽制大監,往后還能怕他? 男聲略帶懷疑,“我查高中侍時就已經查過,確然是戶農家女,家里窮才賣到高中侍府上做個小婦人。你說她是罪臣家眷,這些可有確切證據?” 允淑聽到她自己的名字,感覺就不太好,她回身抬頭看向馮玄暢,他亦是眉頭深鎖,看得出來一臉擔憂。 她沒聽出來說話的人是誰,馮玄暢卻聽出來是誰了。 他拉著允淑往掌執文書殿走,心里想的卻是另一遭事兒。 沈念出宮兩三日了,也得回來了,他倒不想再沾染什么人命,偏偏有人不安生想要找死,那就不能怪他送上一程。 這一路上,允淑心里直打鼓,聽那話音,怕是宮里有人知道了她的底細,就算大監大人一手遮天能全都給她兜住,可紙包不住火,總有一天會東窗事發,被流放的犯人除非遇到天下大赦,否則從流放地私自逃走,真被官府發現,那就是個直接處死。 她想著,就算這些日子都是多活的,可沒有找著二jiejie,怎么能就這樣死了?她不能坐以待斃,她得自保才行。 活命首要的一條就是,不管誰問誰說,咬緊了牙抵死不能承認她是李允淑,等避過了風口,回頭慢慢再找機會把想害她的人扯出來,萬一她運氣那么好給把人扯出來了,那就殺人滅口。 這想法一浮上來,她自己被自己給嚇了一跳,有些悲傷的想,自己才多大年紀,就已經開始想著要怎么殺人了,以往她連只螞蟻都不敢捏死的人,現如今也變得這樣狠毒了。 這世上果然沒有什么事是一成不變的。 人處在艱難的環境里,總得想著先自己活命,真到了生死攸關的時候,都是自私的。 馮玄暢本來是說陪她到掌執文書殿查閱,卻只把她送過來就說還有事,又急匆匆的走了。 她心神不寧的理了一上午的卷宗,小七見她心不在焉的,換著法逗她開心。 “大姑,你知道影子戲么?扯上一塊白布,點個煤油燈,拿獸皮做的各樣小人,手藝人坐在后邊用五根竹棍cao縱著,皮影貼著幕布活動,演故事可真切動人了?!?/br> 允淑頓時有了興趣,“是什么樣兒的?” 小七趴在桌上,笑,“奴婢老家是山東,演皮影戲的時候,都是挑晚上,那得釵、鼓、梆子都齊備了,把人都叫上,手藝人往幕后一坐,邊cao縱人影邊演戲,村里的人都愛看個熱鬧,回頭,奴婢給您弄兩只人子您玩?!?/br> 她覺得新鮮呢,說好,“那你照著大監大人和我,做兩只人子給我?!?/br> 小七歡喜的答應著,起來忙前忙后的給她收拾卷宗,嘴上也不住下,絮絮叨叨的,“女書身上有喜了,遞了辭呈給官家,回頭這掌執文書殿不定交給誰,等來了接任的新女書,您就去娘娘跟前求個恩典,把這累人的活計辭了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