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卻是不想,你竟然嫁給了二少爺?!苯系捻饴湓谠剖系拿嫔?,說不清是幸災樂禍還是信口提起,“二少爺雖好,卻是博愛,襄平侯夫人已是允了二少爺納妾的事情,你方進門不到三月,尚未懷上子嗣,襄平侯夫人怎么能允二少爺這么快就納妾呢,如此一比,倒是寧將軍好些了?!?/br> 云氏擱在膝上的手指緊緊掐緊,“納妾之事老太君可是尚未應允,便是要納妾也必是要過了半年之后,那是規矩?!?/br> 江氏端起茶盞輕嘬了一口,悠悠道:“這府中的大少奶奶便是再不知規矩,老太君不也是放了過去么,這些日子你□□她的那些,可是卓有成效?” 云氏冷哼一聲,“氣度底蘊,豈是一日之功,她便是學上一輩子也休想學成半分?!?/br> 江氏輕聲笑了,“倒也是,東施效顰,正好讓你好好磋磨磋磨,叫她知道厲害,只在皇上賜下誥命之前,讓她再在外頭丟上幾回人,寧將軍縱使再仁厚的心性,怕也是要耗沒的,等她下了堂,你也不怕爵位外落?!?/br> 云氏的面上劃過譏誚,抬了抬手中的杯盞,“這園中的春花甚好,jiejie何必再說那人,不若同meimei一道賞景?!?/br> “好?!?/br> 話題漸漸扯上風雅之事,鐘意在假山后頭也不再多聽墻角,緩緩從來時的路上返回,出了院子,直往清蘅院而去。 一路無話行至院內,進了屋門之后綠媛噗通跪倒在地,“請少奶奶恕罪?!?/br> 鐘意在桌邊坐下,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綠媛,悠悠道:“將軍讓你做的?” 綠媛低頭跪在地上的身子顫了顫,應了一聲,“是?!?/br> 若不是有人授意,綠媛一個丫鬟縱使忠心到不行,也不敢這么直喇喇帶她過去聽墻角這樣大膽,更何況這院子里的所有人只對寧祁最忠心。 鐘意輕嘆了一口,揮了揮手,“行了你起來吧,給我沏杯茶過來?!?/br> “是?!?/br> 綠媛起身退下去沏茶,鐘意看著人走了沒影,方才又長長嘆了一聲,撓了撓頭。 當初花園摘花一事,云氏分明聽見她同小荑所言,卻仍是指引她去老太君的花圃之內,她便于云氏有所警覺,只是她方嫁進家門,礙于妯娌情面,顧于妯娌和睦,她只裝作不知。 后來姝賢會上那掛于樹梢上的紗巾距離角度如此刻意,只一伸手的距離,她爬上樹之時便覺有異,卻晚了一步,讓云氏帶了人前來,再次落入圈套。 她明白云氏不懷好意,故意使計讓她丟丑,但仍舊是礙于妯娌和睦,總歸是不能方進門就鬧出不睦的事情來,她的臉就算了,寧祁的臉定是掛不住的,是以她也忍了。 再后來學規矩之事,分明便是有人想給她立規矩了,但想來是寧祁的長輩,到底情理之中,她便也順從了去,反正這規矩儀態,她總不可能永遠都不知道,為了那表面上的寧靜和睦,便是在云氏哪里學得辛苦一些也是無妨。 歷來做媳婦的,忍氣吞聲都是難免的,何況襄平侯府里人還不少,關系愈發復雜,自是忍的地方也更加多,鐘意早有了心理準備,而且也只是忍一時,等將軍府修繕完畢她也就熬出了頭。 兵法曰,非危不戰,合于利而動,不合于利而止。在襄平侯府里與人較勁對她沒有任何好處,是以在襄平侯府的時候,能讓則讓,能息事寧人便息事寧人。 可是今日綠媛做的事情卻是傳達了寧祁的另一個意思。 寧祁不希望她再忍下去了,他想解除她的顧慮,讓她反擊。 “少奶奶,請用茶?!本G媛端上茶盞。 “江氏說的爵位旁落一事是什么意思?” 雖然親耳聽人在背后議論自己很是叫人心頭冒火,可鐘意還是聽清楚了江氏的最后一句話。 爵位旁落?還跟她封不封誥命有關系,一聽就不太尋常。 綠媛道:“回少奶奶的話,那爵位,指的是襄平侯的爵位?!?/br> “嗯?!辩娨獠幻靼?,“襄平侯的爵位跟將軍跟我有什么關系?” “賜婚之時,將軍曾為少奶奶請封誥命,只是圣上說要少奶奶誕下子嗣有功,方能加封誥命?!?/br> 子嗣又與誥命有什么關系?鐘意明白,這大約是皇帝看她的身份已經撿了寧大將軍的大便宜,是以吝于再賜誥命的借口。 “將軍的父親大老爺乃是府中嫡子,將軍乃是府中嫡長孫,原本這爵位當應傳嫡子嫡孫,只是大老爺戰死沙場,將軍為國南征北戰不曾回京,爵位方傳到了二老爺的身上……” “嗯?!辩娨夂吆吡艘宦?,示意綠媛繼續說下去。 “將軍雖不曾繼承爵位,可仍是最有資格繼承爵位的嫡孫,只要少奶奶誕下子嗣,得封誥命,那么若是有朝一日……不管將軍在不在,只要少奶奶想替小少爺拿回爵位,念在將軍的戰功,爵位都極有可能讓皇上欽賜,由小少爺繼承?!?/br> 倒是母憑子貴,也子因母賤,鐘意的身份著實太過低微,若是日后誕下嫡子,需得加封了誥命,母子方能享真正的尊榮,若是無誥命,那么一旦寧祁戰死,鐘意便是零落成泥,便是有了子嗣,兒子也會應母親的身份難以在京中貴族立足,更遑論去爭襄平侯府的爵位了。 彎彎繞繞,前因后果,她倒是不知道她嫁進門后除了寧祁對她好能讓能嫉妒外,還有這么一長串環環相扣的緣由讓人顧忌著。 鐘意抬手輕輕揉了揉太陽xue,漫不經心悠然道:“將軍想要侯爵嗎?” “這……”綠媛抬眸看了一眼鐘意,答不出來。 宣威、神威、龍威……不管皇帝在大將軍的前頭加了什么封號,都是虛的。倒是封侯拜相,武將做到最上頭,當應封侯位,丹書鐵劵才是真的。 只是本朝自立國以來,戰事不歇,武將輩出,要是各個按著軍功論功行賞到現在,京中早已遍地侯府,是以除了高祖皇帝那一朝給開國功臣大封過一輪爵位,再往后加封的爵位便是鳳毛麟角。 所以這會兒寧祁的地位早已超過了襄平侯,卻有人依舊要防著爵位要旁落,怎么說世襲罔替坐享其成的爵位福澤子孫,而戰場拿命拼來的卻只傳一代。 鐘意的唇角涼涼勾了勾,端起茶盞抿了一口,“他不想要,我也不想要?!?/br> 經歷過戰場拼殺,感受過一刀一槍拼搏的人怎么能可會有養尊處優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公子哥兒的念頭? 溫養在錦衣玉食里看一眼都要顫一顫的小嬌花,與懸崖峭壁上風吹雨打百折不撓的勁松……燕雀安知鴻鵠之志!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真是有臉跟上來比。 誰給你臉了誰給你臉了? 她鐘意若是以后有兒子日日不思進取只抬著頭等爵位落下來,她非打殘他不可! “行了,”鐘意將茶盞放回桌上,“差不多到午膳的時候了,今日早點擺膳吧,我餓了?!?/br> “是?!?/br> 綠媛退下去的時候,下意識瞧了一眼鐘意的神色,依舊是平日里一團和氣到風輕云淡,好似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樣,可是內里其實是不一樣的,不是么? 午后時光靜謐,窗外的海棠顏色嬌麗,書房之中,鐘意托著腦袋一頁一頁翻著桌上的書頁。 那是寧祁給她看的策論。 鐘意雖然沒學過這些國事里的道道,可倒是一通百通,三韜六略里頭也不是只講兵法,鐘意當初于旁的上學的都不深,可也是略懂那么點意思的,這策論初時看的云里霧里,后來到也差不多明白,古來圣賢之論,大多萬變不離其宗,她看起來,只是要多費那么點力氣罷了, “夫人?!?/br> 正是想得入神,樓下卻忽然傳來小荑的聲音,小荑腳步靜悄悄得上到樓梯口上,道:“夫人,二少奶奶來了?!?/br> 鐘意的眼皮未動,只盯著那書上的字句,不緊不慢道:“她來做什么?不是說了我今日身上乏了,要歇半日么?!?/br> “二少奶奶說,要來看看夫人,綠媛jiejie攔了,可是她不肯走?!毙≤璧恼Z氣有些譏誚,那云氏平日里跟朵白蓮花似的,可今日她小荑才算是真真長了眼。 “不肯走?!辩娨獾偷袜艘痪?,抬手將書合攏,“不肯走怎么辦呢?不肯走我就去會會她?!?/br> 非要過來看她,是想來抓她躲懶嗎? 鐘意起身將書冊放回書架子上,忽然動作一頓,轉頭看向小荑,道:“小荑,我討厭那個二少奶奶?!?/br> 小荑皺眉道:“奴婢也不喜歡她?!?/br> 鐘意的眉梢挑了挑,“待會兒,你幫我做件事情唄?!?/br> ☆、第16章 滾水燙白蓮 綠裳白裙,身子婀娜。 鐘意看著云氏過來的時候真是越看越像根綠豆芽兒。 云氏過來的目的很明顯,冷啊暖啊問了一通,到底卻是在影射鐘意躲懶的事情。 “昨日meimei教了我奉茶之道,待meimei走了我想了好久,這端茶時每一步都要穩當,才不會把茶水灑了出來,奉茶之時,手上亦要端的牢,左手端盤,右手端茶……我來試一試,meimei看著對也是不對。小荑?!?/br> 鐘意笑容可掬地同云氏說了,也不等云氏作答,轉頭便喊了小荑倒茶。 “meimei就坐在這兒當一回老太君,讓我奉茶過來,可要瞧瞧我還有哪里不對,可要好好指教?!?/br> 云氏面上的笑意矜持優雅,道:“嫂嫂言重了,meimei哪里敢但指教二字?!?/br> 鐘意也不多說,站起身來往去往小荑的手上接了茶盤,然后一步一步走至云氏的跟前,指尖拈住了茶托,單手端茶,彎腰,也不放一旁的小幾上,徑直將茶盞遞與云氏身前,“meimei?!?/br> 云氏的眸底飛快劃過一絲得意的嘲弄,緩緩伸手接茶,柔嫩的指尖rou方要觸上茶托的時候,卻是不想茶盞忽然微微一低,指尖便觸在了杯身上。 “呀!” 云氏的指尖反射性地就猛地一縮,鐘意順勢手上一傾,仿佛是被云氏撞著了,整杯guntang的茶水便統統倒在了云氏的白裙上。 “??!” 滾水澆上腿上,縱使初春的裙衫還厚,可也頂不住滾水直接滲進了最里面。 云氏下意識就要燙的站起來,將那裙子拎起來緩上一點,卻是讓鐘意一把按住了肩膀,撳在了椅子里動彈不得。 鐘意的雙手按在云氏的肩膀上,關切道:“呀,meimei你沒事吧,你怎么這么不小心把杯子打翻了?!?/br> 雖然寧祁有為她撐腰的意思,可為的那一點安寧和睦,鐘意本不想動手。但她再是能忍,上午剛聽了編排,轉眼人便又要在面前作妖,她不撒撒氣怎么能行? “我……”云氏的細皮嫩rou哪里遭受過這樣的對待,疼得直抽冷氣又被鐘意壓著肩膀使勁晃悠,一時開口出聲都是難,白眼都要翻出來了。 “二少奶奶,二少奶奶!”到底還是丫鬟反應過來,急忙圍了上來,“快,二少奶奶燙著了,快去請大夫,快去!” 鐘意在一旁焦急提議道:“meimei你沒事吧,要不把裙子脫了吧,這一直悶著可怎么是好?!?/br> 把裙子脫了? 云氏熱水都浸在裙子上,云氏原本倒還真想過,可叫鐘意那么一嗓子嚎出來,只覺得粗鄙不堪,她一個名門閨秀,怎么可能自她面前把裙子給脫了,成何體統! 云氏的臉色煞白氣若游絲,抓住丫鬟的手道:“扶我回去……快扶我回去?!?/br> 鐘意袖著手在邊上關切又熱情道:“誒,meimei還是在我這兒等大夫來吧,meimei?” “走!”云氏看都不曾看鐘意一眼,只抓著丫鬟的手就往回走。 鐘意瞧著背影,吊著嗓子又喊了兩聲,“meimei,meimei?!?/br> 小荑湊到鐘意身旁,看著云氏落荒而走的身影涼涼譏笑道:“看她那樣子,總算是出了一口氣,燙死她!” 鐘意舒了一口氣,轉身在旁坐下,拈起一塊給云氏準備的糕點放進嘴里,心情無比舒暢。 小荑侍候著端上溫度適宜的茶水,思慮道:“夫人,你說她還會不會再來害你?咱們以后怎么辦???可得好好想個辦法防著她?!?/br> 鐘意悠悠然抿了口茶水,抬眸看著小荑反問道:“防?防她什么?怎么防?” 小荑道:“當然是防她再來害夫人了,夫人今天燙了她一下,她以后肯定還要出什么壞主意,要不咱們讓將軍想辦法治治她,讓她不敢再來害夫人?!?/br> 鐘意淡淡笑了笑,把茶盞放回桌上,一面語調輕緩道:“兵法云,無恃其不來,恃吾有以待也;無恃其不攻,恃吾有所不可取也。與其一直想著如何防她,想著治她讓她不來,不若讓自己無懈可擊?!?/br> 安國之道,先戒為寶。因敵轉化,不為事先,動而輒隨。一則這不是戰場,沒有排兵布陣擺出來給她看,她如今不可能時時看著云氏,也猜不到云氏下一步會有什么動作;二則她也不可能輕起兵戈,主動出擊去收拾云氏。是以如今最好的辦法,便是堅壁清野,固守城池,以守為攻,隨機應變。 夫人前半句說什么來著?小荑完全不理解,但是……兵法? 小荑仿佛忽然領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夫人好厲害,用兵法來對付二少奶奶!真不愧也是將門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