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鐘意抬眸看著那個孫大少奶奶點了點頭算是見禮了,心中卻不是很太平。 明明是笑意盈盈的面容,可怎么就覺著那么不對勁呢? “眾所周知,寧夫人雖生在市井多年,卻是由圣上親自賜婚宣威大將軍,想必寧夫人定是有過人之處,才能得了皇上的賜婚,今日這姝賢會上聚的都是相處多年的自家姐妹,不如寧夫人便露上一手,給咱們開開眼?” 孫大少奶奶正對鐘意而坐,只一抬眸看向鐘意,便直逼著鐘意的眼睛也對上了她的,那笑盈盈的面容下藏著的刀鋒,直看得鐘意的拳頭有些發癢。 “露一手什么?”鐘意問道。 孫大少奶奶的朱唇淺淺勾著,道:“方才楊少奶奶的琴聲極好,不如寧夫人也奏上一曲?” 鐘意對著她的眼神真誠又坦誠,“不會?!?/br> “那古箏呢?” “不會?!?/br> 孫大少奶奶的笑意更深了,“看來寧夫人大約并不喜音律一事,那便該是喜文的了,這春日天光正好,寧夫人不如吟詩一首?” 吟詩一首,已是最最簡單的了,在高門大戶里頭,有那么些體面的丫鬟能夠信手而來。孫大少奶奶之所以出了如此簡單的一題,一也是忌憚著寧祁的面子,表明并不曾刻意為難鐘意。 二則么……連吟詩都不會,這市井村婦還有什么可取之處? 鐘意頓了頓,還是那一句,“不會?!?/br> 孫大少奶奶終于忍不住用手絹掩了唇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那敢問寧夫人,你會什么?” 鐘意默然,四周一陣暗中譏笑,上首的云氏見狀,終于開口打算給鐘意解個圍,道:“孫大少奶奶,大嫂才成親不過一月為到,有些東西尚未……” “詩詞歌賦,琴棋書畫皆是無用之物,我為何要會這一些?” 云氏賢惠地解圍之語尚未說完,便叫鐘意橫插截斷,雖是語音淡淡,卻是擲地有聲,叫場中眾人的臉色紛紛一變。 那些都是無用之物?那她們這些人算什么? 孫大少奶奶自也是眉心一蹙,道:“詩詞歌賦琴棋書畫皆為雅事,向來為文人雅士所喜,千古流芳,若這些皆是無用之物,那敢問寧夫人,何為有用之物?” 看著眼前的咄咄逼人,鐘意唇角的笑意不變,同一旁的綠媛輕聲吩咐道:“去外面把左邊的架子上的齊眉棍拿進來?!?/br> 鐘意看過了左邊的兵器架子上只有一根棍子,便是不識兵器之人亦能認出來。 “是?!?/br> 綠媛領命走了出去,眾人只相對而視,不知鐘意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直到看著綠媛拿著齊眉棍進來,面上方又露出了鄙夷的笑意。 這難道是要如護院一般,當眾耍一套棍法不成?倒是有用,捉賊么? 鐘意笑了笑,起身走到中間接了綠媛手中的齊眉棍,與周圍譏誚的神色仿若未聞,新授慢悠悠地挽了兩個棍花,看著周遭的嘲弄之意越來越盛。 云氏看著,心中雖是嘲諷,可到底今日是她主持的場子,鐘意也是她請來的,不能隨著她丟人,便站起了身有些焦急道:“這舞槍弄棒的,可是別傷了嫂嫂,這宴上的主菜已是備好了,乃是從泉州快馬加鞭運來的海魚所烹,嫂嫂快回來,咱們大家一起嘗嘗,這海魚涼了可就腥……” “啪!” 云氏的話音尚未落下,只聽一聲脆響,鐘意挽了一個棍花之后忽然膝蓋一抬,生生將那小臂粗細的棍子用腿給折成了兩段。 行至如此粗暴,亭中的眾人看著那折成了兩段的棍子,感覺脖子后面有些涼颼颼的。 鐘意一臉風輕云淡地把兩截斷了的棍子往地上一丟,施施然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諸位當知道,我朝百年來戰事連連,多少子民在戰場上拋頭顱灑熱血,才保住了京中的歌舞升平,我的夫君亦是南征北戰二十余年,金戈鐵馬,尸山血海?!?/br> “我幼時長在軍營,也親眼見過刀光劍影,馬革裹尸。都說出嫁隨夫,圣上既然將我賜婚與將門,我當理應與我夫君同心同德?!?/br> “孫大少奶奶身在京中,自然能顧于琴棋書畫,于孫大少爺紅袖添香,而我夫君乃戰場上的錚錚男兒,我自當學于刀槍棍戟,方能相得益彰,詩詞歌賦琴棋書畫于我,于我的夫君,于戰場上奪敵首級……” 鐘意對著孫大少奶奶,唇角終于再次勾起,“百無一用?!?/br> 百無一用是書生,百無一用是你們。 鐘意悠悠移開眼眸看向地上那兩截棍子,道:“小荑,將這兩截棍子送去廚房,雖然斷了不能使了,可放進灶頭還能當柴火燒飯呢?!?/br> 木棍乃是十八般兵器之一,完整的時候上陣對敵,便是斷了尚能燒火做飯,詩詞歌賦呢?在戰場上陶冶情cao么? “你……” 都是后宅里的人精,怎么能夠覺不出鐘意那兩句話里頭的意思?孫大少奶奶的指甲都要摳進桌案上了,可顧忌鐘意身后的寧祁又不敢發作,一口氣生生吞了回去。 云氏看向鐘意的眸光微閃,笑了笑圓場,“主菜都快要涼了,海里的魚要是涼了可是腥得很,來人,還不趕快上菜?!?/br> 云氏的吩咐下去,早已候在亭外的丫鬟立即便端了主菜進來。 宴中緩緩又恢復了之前的熱絡,卻再沒人上門找鐘意的麻煩。 鐘意正是樂得開心,也不管對頭孫大少奶奶時不時飄來想要瞪穿自己的眼神,只專心顧著桌上盤子里的東西。 不得不說,雖然宴不是什么好宴,但是這菜品,真真是極好。 想著今日一役,以后不知道還有沒有人要她來這種宴上,鐘意每一口都品嘗地異常認真,不知道寧祁小廚房里的師傅能不能做出這一手來,正好寧祁也喜歡吃魚,哪天趁寧祁回來吃飯的借口讓小廚房的人鋪張浪費一回。 嗯,鐘意覺得這個是個好辦法,既顯得自己賢惠貼心,又不會讓寧祁懷疑她是個敗家老娘們。 ☆、第13章 將軍夫人要崛起 姝賢會一直進行到黃昏的時候方才結束,鐘意回院子的路上,小荑看著四下無人,終是忍不住贊道: “夫人,你方才用腿弄折棍子的那一招真是太厲害了,奴婢看那些人都看傻了呢!夫人你武功真厲害!” 鐘意的神色沉靜如水,聽了小荑的聲音方勾了一下唇角,道:“我不會武功?!?/br> “方才那齊眉棍的內里早已朽壞,折斷它并不費力氣,你也能?!?/br> “那夫人也是很厲害,奴婢看那孫大少奶奶都說不出話來了呢!” 那孫大少奶奶一副趾高氣揚咄咄逼人的模樣,小荑本就極是瞧她不慣,原本還怕鐘意受氣,卻是不想最后氣死的是那個女人,真真是心中暢快! 鐘意的神色淡淡,并沒有應聲,心中也沒有小荑的沾沾自喜。 厲害嗎?蠢死了才是。 綠媛看著鐘意的臉色,勸慰道:“少奶奶不必在意今日的事情,奴婢會告知將軍?!?/br> 告知什么?讓寧祁知道她有多蠢嗎? “不必?!辩娨獾?。 這就是高門后宅里的生活,哪怕她不喜歡,可既然她嫁給了寧祁,那么她就必須自己在后宅中立足,而不是事事倚仗寧祁。 她或許不會喜歡上寧祁,可她不會如旁人心中以為的那樣,成為寧祁光鮮亮麗身上的一塊爛瘡疤。 這是她作為一個妻子身份應該做到的事情。 綠媛聽著鐘意的口氣,只怕鐘意是心中生了悶氣,不由開解道:“少奶奶不必介意今日孫大少奶奶的話,她們只不過是嫉妒將軍對少奶奶好罷了?!?/br> 嫉妒? 鐘意的眸光微閃,綠媛不說起這個倒還好,說起這個來鐘意的心中倒是真騰地升起一股火來。 是啊,她鐘意的確是路邊的野雞飛上了寧祁的高枝兒成了金鳳凰,既得了這一份幸運被旁人嫉妒或者嫉恨那都是應該,乃是福禍相依的道理,是她的代價。 她的身份低微,皇親貴胄輕視她,高門貴族鄙夷她,那都是天經地義,人家百年的貴族傳承,憑什么要接納她一個市井的野丫頭? 可她們不行,那些在聽到皇帝要給寧祁賜婚之時避之不及的人不行,這些朱門貴族里的所有人都可以嘲笑她,唯有她們沒有這個資格。 既然當初畏縮了,既然覺得寧祁會死,承擔不了之后的風險紛紛他嫁,那么不管寧祁娶一個路邊的乞丐,還是殘廢,她們都再也無權置喙。 壞事誰都不想擔,寡婦誰都不想做,她也怕寧祁有朝一日戰死,可她至少不怕承擔。 這京中的榮華富貴,這百姓的太平都是像寧祁這樣的軍人在戰場上拼殺出來的,憑什么最后卻沒有人敢嫁給他? 那些貴女在對寧祁避如蛇蝎的時候有沒有想過,這對寧祁不公平,這讓寧祁的臉面往哪里放? 鐘意深吸一口氣按捺住心中突然翻涌起來的怒意,道:“任她們如何,丈夫都是我的?!?/br> 鐘意調整了兩下呼吸,轉過頭同綠媛輕松地笑了笑,“將軍的軍務繁忙,豈能再讓后宅里頭的事情分他的心?你不要告訴將軍,我自己會應付?!?/br> 或許她會有不同于旁人的想法是因為她出身軍營,見多了流血犧牲,見多了生死離歌,又或許她鐘意天生同戰場犯沖,身邊的人都要戰死沙場。 可不管如何,也不管她嫁于寧祁是什么原因,木已成舟,她就要為他著想。 綠媛看著鐘意的神色,低頭應聲,“是?!?/br> 天幕四合,晚膳過后的時候,外面人忽然來報,說是寧祁今夜不會來了。 鐘意問了一句,原是寧祁朝中忽然來了消息,說是有皇子要蒞臨軍營代帝巡視,既是有巡視,又是訓練新兵的當口,照著常例是要弄一場小規模的演兵來彰顯一下我朝兵力的,寧祁身為主將自是連夜多出了好些事情。 上頭突然來檢查,又要好好的兵不能練又要做形勢上的東西,鐘意暗自替寧祁道了一聲倒霉,卻也偷偷慶幸寧祁今夜不會回來來,畢竟剛剛給寧祁在外頭丟了人,真是怪不好意思見他的。 綠媛又偷偷同鐘意講,說寧祁明日原本可以在家休沐半日的,之后就要開始遴選手下精銳龍甲衛的精兵,得費上好幾日的光景在外頭不能回來,這會兒被演兵的事情一攪和,顯然是不能親自同鐘意道別了,將軍吩咐了手下,讓轉告對不能陪伴鐘意而表示的歉意。 遴選精兵相當于軍中機密,寧祁竟然這個也同她說。 鐘意擺了擺手表示非常理解,真的一點,一點都不怪寧祁。 想到寧祁大概是不大可能在今日這場姝賢會討論地最激烈的時候聽人說她今日的丑事,鐘意真真覺得好開心,晚上睡覺的時候也特別地踏實,然后翌日一早的時候,就接到了老太君讓她過去一趟的消息。 “老太君叫夫人過去做什么?難道是因為上次夫人送的花,老太君也想送夫人東西了?”小荑一面幫鐘意挽著發,一面樂觀道。 鐘意笑了笑,“哪兒來的這等好事情?!?/br> “那是為什么呢?” “去了就知道了?!辩娨馍焓贮c了一盒口脂給綠媛,是寧祁上回挑的那一盒,“今天就抹這個吧?!?/br> “是?!?/br> 穿戴整齊,用膳完畢,鐘意到了老太君住的春暉堂的時候,里頭已經來了兩個人,一個是襄平侯夫人,也就是二夫人向氏,一個便是云氏。 “見過老太君?!辩娨庑辛艘欢Y。 老太君看著鐘意,依舊是笑得慈祥,“祁兒媳婦來了,這幾日在院中一切可好,下人可都還盡心?” 鐘意道:“回老太君的話,一切都好?!?/br> 老太君點了點頭,“那就好,若是有什么不好的地方,缺了什么短了什么,盡管到我這里來說,可是別委屈了自己?!?/br> 寧祁院中賬目走的都是寧祁自己金庫里的銀錢,似乎一直都是與府中的中饋無關。 鐘意看了老太君一眼,只當是長輩的關心,應道:“孫媳知道,謝老太君?!?/br> 屋中的沉水香清淡,丫鬟奉上茶水,老太君端著茶盞用了一口茶,道:“聽湘兒說,昨日的姝賢會上你也去了?” 鐘意的眸光微閃了一下,“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