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誰說不是呢……”陸承安幽幽的拉長了語調,纖長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打著桌沿,“可是最后這兩年,皇上讓毓妃做了太多為所欲為的事兒,大家都以為八皇子這事兒是有希望的。而且……太子爺總是一副溫吞水的脾氣,罵不駁,激不怒,看著好像是人畜無害的……” “原來父親也有聰明反被聰明誤的時候?!迸嵯嬖碌恼f了一句,此刻她是連笑都笑不出來了。 “是啊,聰明反被聰明誤,所以這次他們都賭輸了?!?/br> “既你都知道侯府要輸了,那為何還要往這火坑里跳?”裴湘月不解,“今日之事,本你可以繼續兩耳不聞的待在府中的,于我,二弟是不會見死不救的?!?/br> “月娘,我是將死之人,總也要做些什么才能死得瞑目?!标懗邪矒u了搖頭,嘆氣道,“其實,我遺憾的是到最后都不能給你留個孩子,若是你有了孩子,以后或許還能活的更有期許一些?!?/br> “你……”裴湘月怔怔得看著陸承安,突然有點不知道要怎么來接他的話。 “我今日來。是用自己這條命來換父親這條命的?!?/br> “噌”的一下,裴湘月站了起來,力道之大,直接撞翻了她身后的椅子。 “陸承安,你憑什么!”裴湘月厲聲喊道。 他憑什么?憑什么要用自己這條命去贖靖安侯犯下的錯,就算他是他的親爹,可這本來就是一人做事一人當的,為什么侯爺之過,要他這個世子爺來承擔? 他憑什么?憑什么隨隨便便就結束了她和他相敬如賓的夫妻生活,她知道陸承安喜歡的從來都不是自己,可是夫妻之道,從來和喜歡不喜歡是沾不上邊兒的! “將死之人,換來侯府一世太平,這生意,很劃算?!标懗邪舱f的平靜,順勢還指了指自己道,“月娘,你知道有心而無力的難受嗎?你知道空有抱負而無力施展的可悲嗎?是,你們都希望我能長命百歲,可是事實上,便是一白,最多也只能幫我再茍延殘喘幾年罷了。既然如此,何不讓我死個痛快?” “是不是因為她?”裴湘月眼中忽然透出了懾人的光,“是不是?” 陸承安一頓,緩緩的搖頭,半晌才說道,“與她無關?!?/br> 屋子里頓時安靜了下來,兩個人兩種心,一個滿心不甘,一個一心求死。 壓抑了許久,裴湘月終于緩緩的哭出了聲,可是連她也不知道,這淚,是為自己流的,還是為陸承安流的。 以前,在面對宣嵐的時候,裴湘月覺得她有足夠的底氣去和這個來勢洶洶的妯娌互相抗衡,因為只要有陸承安在,她就是侯府的世子夫人,于公于私,宣嵐即便有膽,也卻要忌她三分。 可是將來,若陸承安真的走了,那她在靖安侯府還有什么立場去和別人抗衡? 她不是貪圖這個位置,她只是替自己不值,花嫁數年,夫君不親,走到最后,她還要親手送走枕邊人,有那么一瞬間,裴湘月覺得自己這半輩子就等于全白活了。 “你若想好了,我也不攔,趁著你還有一口氣,我們和離吧?!迸嵯嬖旅鏌o表情的站起了身,羽睫上還沾著清淚,可說出口的話卻異常的堅定,“你若真覺得對不起我,那就在死以前誠心替我想一想。當年,是你們靖安侯府的人一而再再而三的上門求娶裴家女的,爹爹知道你們的用意??傻f,靖安侯世子仁賢,值得托付終身?!?/br> 陸承安一愣,目光開始有些飄忽了。 裴湘月繼續冷言道,“但,我托付給你的終身,便就讓你這樣給糟蹋了一半。如今,你既已經做好了送死的準備,那我剩下的另外一半終身,就請世子爺行行好,全部還給我吧?!?/br> “若是和離,你將來……” “世子爺都是將死之人了,哪里還有力氣管我的死活呢?”裴湘月性子本就剛烈,面對陸承安的拖泥帶水,她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當即就打斷了他的絮叨,“更何況和離之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我是死是活也和世子爺沒有一點干系了?!?/br> 這一刻,裴湘月忽然覺得有些可笑。 大敵當下,兩軍對峙,她和陸承安竟在養心殿前說著這些夫妻之事??善?,這夫妻之事關乎生死,尤系人生。所以,她不得不逼陸承安即可做出選擇。 既他要放手,那就必須放個徹底,拖泥帶水的事兒,他左右顧不全,她也壓根不屑。 而就在陸承安和裴湘月幾乎已經談崩了的時候,陸承廷卻堂而皇之的將三娘子帶去了養心殿。 可三娘子走到一半就猶豫了,“二爺,里頭在議事,我還是先回東宮去吧?!?/br> “云姍也在,你去正好和她做個伴?!闭l知陸承廷竟說了一句讓三娘子愣了很久的話。 見她不說話,陸承廷才嘆氣道,“八皇子這一耽擱,大皇子和九皇子的兵力都沒用開,就被我和魏國公帶來的人給壓住了?!?/br> “聽說魏國公一早也接到了圣旨,讓他去東林校場?!边@件事三娘子是記得的。 陸承廷點了點頭,“國公爺是先到的,當時已經被困住了,索性余安趕的及時,我才有時間回去調動兵馬,也一并讓國公爺脫困東林?!闭f到這里,陸承廷不由一笑,“國公爺這幾年因為皇上唯寵毓妃的事情已經非常不滿了,來的路上和我一分析。知道是毓妃挾天令造反,氣得不得了,五十多歲的人,一路提著闊面金刀就沖進了玄武門。倒戈九皇子的其實多半是禁軍里的人,當年禁軍整編,有一半的人都是國公爺親手帶過的,很多人光看老爺子那個氣勢就已經不敢再造次了,又哪里還鬧的起來?!?/br> 三娘子一聽干笑道,“我以為……毓妃總是勝券在握的?!?/br> “先帝爺死的突然,其實他們也等于是趕鴨子上架的,如果……再等一個月,或許今天皇上也不會贏得這么輕松?!?/br> “皇……我是說先帝爺怎么會突然就……”一聽陸承廷已經改了口,三娘子就知,此事終于大局已定。 “這件事說來話長,不過亦可能是人為?!标懗型⒀勐赌?,“裴一白還在驗?!?/br> 下毒? 三娘子眨了眨眼,覺得事情好像轉變的太快了,她一時之間有些難以接受。 可陸承廷卻輕輕的牽住了她的手道,“眼下不是說這些的時候,若是以后方便了再和你細聊,云姍現在在偏廳,當時她是跟著余安一起來截我的,后來一路也就跟進了宮?!?/br> “對了!”聽陸承廷說到陸云姍,三娘子忽然一驚?!按笊┱f母親一早去了禪云寺?!?/br> 可陸承廷聞言卻只輕輕的“嗯”了一聲,然后神色晦暗的點了點頭。 三娘子見他竟是這樣的表情,思緒一轉,不禁輕聲問道,“莫非……母親也知道父親今日準備和毓妃娘娘放手一搏了?” 三娘子話音剛落,陸承廷便驚訝了,“你怎么知道的?” “娘娘說的?!?/br> 月色的映襯下,三娘子的臉顯得格外的精致如玉,陸承廷發現她的鼻梁挺而秀,小巧的鼻尖有一個完美的弧度。她說話的時候朱唇輕合,嘴角邊的梨渦若隱若現的,越發顯出了她的嬌媚可愛。 只是再精致的五官也經不起這一天一夜的折騰。三娘子本就嗜睡。今兒這一天別說睡覺了,怕是她的神思也是一直緊繃著不曾放松過的,這樣一念,一抹心疼忽然就劃過了陸承廷的胸口。 他想到早上的時候,他座下的烈馬分明已經踏足了東林校場的林蔭道了,可后面卻隱隱的傳來斷斷續續的呼喊聲。 余安單騎沖在前面,陸云姍坐車跟在后面。 當兩人簡單明了的說明來意后,陸承廷感覺到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緊張和乍起的肅殺之意。 直到那一刻他才發現,三娘子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占據了他心里的一方位置,揮不散抹不去,只想讓人仔細的捧在手心中好生呵護著。 偏,他竟如此大意。讓她深陷囫圇。在跟著魏國公帶著千軍驍騎沖回皇宮的時候,陸承廷曾想過,萬一三娘子不幸出事,他就算當面和太子爺翻了臉,也一定會讓毓妃陪葬的! 想到這里,陸承廷情難自抑的伸過手就將三娘子拉入了懷中。 可是隨之而來的卻不是三娘子嬌羞的反抗而是她吃痛的一聲悶喊。 “怎么了?”陸承廷松開了手后退了一步,眼見三娘子正緊緊的皺著眉,臉上掛著的是強忍的笑意。 “沒什么,剛才沒有站……穩……”腳踝處猛竄上來的疼這會兒已變的撕心裂肺起來,可當下形勢,分明還容不得陸承廷喘一口氣,三娘子便按下了話頭。 但陸承廷又豈是這么好糊弄的,當下就順著三娘子略顯怪異的站姿注意到了她微微翹起的右腳。 下蹲,掀裙,細看。 陸承廷的動作很快,快到三娘子還來不及掙扎,他的怒罵聲就已接踵而至,“你是不打算要這只腿了嗎,腫成這樣還給我又跑又跳的!” 罵聲過后,三娘子只感覺自己整個人被凌空抱了起來,陸承廷就這樣橫抱著她,旁若無人的穿廊過殿,直接將她帶去了陸云姍所在的養心殿的偏廳。 兩人進屋的時候,陸云姍正靠在窗邊的圓桌旁打盹兒。 聽到聲響。她猛的睜開了眼,卻見是陸承廷抱著三娘子大跨步的走了進來。 “二哥,二嫂!”陸云姍大喜,看著三娘子的時候一雙美目里全是微微的晶瑩之光。 “找個地方讓你二嫂趟一下,她傷了腳?!标懗型⒅笓]著陸云姍。 陸云姍聞言,連忙將一旁放著迎枕的貴妃椅拉了過來,又幫著已經被陸承廷放在躺椅上的三娘子坐了正,然后才說道,“二哥,裴少醫剛才來過了,先帝那兒好像有消息了?!?/br> “我先過去,你們休息一下?!标懗型Ⅻc點頭。然后又對三娘子說道,“姑姑……蕙妃娘娘那兒你別擔心,我會派人再送個消息過去的。今天折騰一天了,讓女眷們都在東宮好好睡一晚,有什么事也明天再議?!?/br> 見三娘子點了點頭,陸承廷轉身便出了門。 屋門被合上的那一剎那,三娘子卻立刻抓住了陸云姍的手問道,“皇上……哦不,先帝真的是被毒死的?” 陸云姍比陸承廷爽快多了,聞言便言之鑿鑿道,“對,裴少醫剛才來找二哥的時候我特意問的。他說先帝是中毒而亡的?!?/br> “誰下的毒?”三娘子不解。 分明毓妃他們這次謀反擺明了就是倉促而為的,按理說八皇子他們的人是希望先帝活得再久一些的,因為先帝活的越久,對他們籌謀舉兵就越有利。 所以這毒肯定不是毓妃下的,那會是誰? “不知道?!标懺茒櫲鐚嵉?,“裴少醫只查出那是一種叫灰心葉的毒,他說外頭很是常見,也不是什么稀奇之物,所以一時半刻也不知道究竟是何人下毒?!?/br> 三娘子幽幽的喘了一口氣,忽然覺得今兒這一整天發生的事,似乎只比她輪回重生的經歷遜色了一點點而已! ☆、第113章 半生笛?大局初定 話題說到了先帝薨逝上,陸云姍和三娘子不約而同的都沉默了。 半晌,陸云姍才突然說道,“聽說,大哥要扛下所有的罪?!?/br> 三娘子吃驚的“啊”了一聲,忽然想到剛才把裴湘月帶走的陸承安,不由緊張道,“那大嫂呢,大嫂她……” 陸云姍苦笑了一下,“不知道,我也只是……二嫂,有時候我很怕?!彼f著,忽然就緊緊的抓住了三娘子的手,“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就在一個屋檐下過日子的,怎么爹爹就能這樣神不知鬼不覺的?我一直以為當年宣jiejie只是因為大哥身子不好,所以才動了讓二哥取而代之的念頭??善鋵?,原來宣家和我們陸家本來就是一根繩上的螞蚱,難怪宣jiejie會那樣的咄咄逼人,因為她知道……陸家也缺錢……” “這是你二哥和你說的?”三娘子吃驚的問。 陸云姍搖了搖頭,“二嫂,我有眼睛,有些時候只是沒有資格開口而已?!?/br> 三娘子沖她柔柔的一笑,忽然正色道,“可是將來,你在宮中。遠比在家中還要危險萬分,若到時,你不學會自保,皇上如何能護你一生周全?” 陸云姍聞言,微微的垂了眼簾,臉上透出了些許的悲涼。 是啊,三娘子說的沒錯,想她剛才一個人靜靜的坐在這里發呆的時候,左右也有想過這個問題。 她和太子爺初識是在蕙妃娘娘的坤鸞殿中,那時,她正值豆蔻,他年少如玉,恰是最最美好的時光。 情竇初開的感情是真摯,她看中的從來都不是他的身份,也不是他將來可能坐擁的江山,她在意的,就只是趙鐸這個人。 她和他,就是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的寫照。 可是,人是要長大的,他的身上有卸不下的擔子,這擔子,是一個男子對祖輩的承諾,也是一個君者對天下的承諾,她不能擋住他前進的路,也不能成為他路上的絆腳石。 但是,陸云姍卻生怕自己會連累了他。 眼前的姑姑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陸云姍知道,入宮是一條很難很難的路,那意味著自己必須和無數個女人分享他,和忙不完的政務分享他。 即便他有心守護,即便他允諾榮華,可他這個人,卻已經不是當年青梅竹馬的趙鐸了。 一場宮變,寒夜半度,多少人心,驚浮池中。 陸云姍緩緩的透了一口氣,忽然也一并想到了裴湘月。如果,大哥真的就這樣扛下了所有的罪,那這個優雅高貴的大嫂從此又該何去何從呢? 就在屋內兩人都沉默不語的時候,外面突然傳來了叩門聲。 陸云姍一驚,沉著嗓子厲聲就問了一句,“誰?” “在下裴一白?!鼻迦坏穆曇粼谖萃忭懫?。 陸云姍神色一喜,連忙走去開門,然后和悅的將裴一白迎進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