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兩個侍衛聞言皆有些愣,面面相覷了一番后,那個攔著她的侍衛方才讓開了路。 三娘子也不怕被笑,在兩個侍衛深覺怪異的目光中毫不扭捏的就坐在了殿宇的石階上。 暖春四月,一切都好像透著勃勃生機,這會兒應該已經過了晌午了吧,身下的石階被太陽烘烤的暖暖的,三娘子攤開掌心,輕輕的觸在了略顯粗糙的石磚地上。 有溫度,有感覺,有念想,這才是活生生的人,可以呼吸,也懂得難受,可以默然,也懂得害怕,這才是人被困險境的真實感受。 三娘子想,這偌大的皇宮真的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遙想上一世和這一世的幾年前。她第一次在禪云寺見到蕙妃的時候,這略見年紀的婦人給她的感覺就是優雅翩然,絕塵于世的。 這樣的女子,應該是養尊處優不問凡俗的,應該是與花月共舞不問疾苦的,更應該是善果存心不問黃泉的。 可是,為了活著,為了世族,她竟要挑起重擔,只為保全一方血脈。 曾經,三娘子以為蕙妃會偏心于陸承廷,只不過是因為陸承廷自己能耐,年少得志,才會讓蕙妃娘娘刮目相看從而得到太子爺的重用的。 可是,兜了這一大圈她才發現,原來這一切,都是因為靖安侯府從根本上就已經分了心,變成了對立之勢。 可是為什么呢? 迎著令人倦意頓生的暖暖春陽,三娘子不禁犯了疑惑。 靖安侯府家大業大,整個勢力在大周朝的皇親貴胄世族之中都是不容人小覷的,這樣的人家,這樣的體面,靖安侯還有什么能爭的? 想到這里,三娘子忽然心中一念,整個人就如同被人在大冬天徹頭徹尾的灌了一桶冰水一般,寒徹心扉。 之前,陸承廷雖沒有明著點頭表示過,但是當她猜他想毀了整個靖安侯府的時候,陸承廷是沒有否認的。 可是剛才從蕙妃娘娘和萱妃自言自語的那些話中,三娘子不難聽出,蕙妃娘娘會走到今日這樣艱難的地步,完全是為了要保全靖安侯府和整個陸家所致。難道,這姑侄倆的意見也是相左的? 還有,蕙妃之前明明確確的和她說過,將來等世子爺過世以后,讓她一定要善待裴湘月,這句話里,又隱著怎樣的家族之變? 都說一朝天子一朝臣,眼下,帝君已換,人心未聚,那么等皇宮太平九州皆寧之后,靖安侯府又會變成什么樣子呢? 三娘子只覺得眼前的路已經漸漸的變得模糊不清、令人無從下腳了…… ☆、第111章 驚宮變?幽香如故(上) 這天的夜,似入的格外的早。 在三娘子的記憶中,這仿佛是她第一次,如此靜謐不躁的看著暮沉日落,星月漸升。 整整大半天的時間,東宮依然安然無恙,這讓三娘子多少放心了一些,有的時候,沒有消息,便就是最好的消息。 畢竟,皇宮雖大,可大不過帝都城大不過九州域,兩軍膠著,只要一方猛攻而入,那一旦防御被破,皇宮這點地兒,要沖到底最多也就是小半個時辰的事兒。 可如今,東宮還是風平浪靜的,看這樣子,前面或許并沒有開始水火交戰。 之前蕙妃請去探查各處的幾位夫人也趕在夜色漸濃之前陸陸續續的回來了。 裴湘月帶回了兩位貴人和一位美人,三人除受了些驚嚇外,其余都是安好的。 不過程夫人當時趕到天祿殿的時候張貴人已不知了去向。殿宇里只剩下了幾個說不清道不明的宮女,程夫人仔細的一一盤問,這才知道張貴人已趁亂逃了出去,至于有沒有成功的逃出皇宮,那就不得而知了。 而邢夫人說,她去的時候,整個太醫院已經空了,不過延休宮里倒真的還有很多的宮女,邢夫人按著蕙妃之前的吩咐,將她們一一盤問清楚以后全帶回了東宮。 最后一個回來的是魏國公夫人,她說長春宮里也是空的,而且內殿的所有柜子都已經被人翻過了,魏國公夫人檢查過,發現一應值錢的物件全都沒了,應該是被人趁亂偷走了。 “樹倒猢猻散?!鞭ュ犕暌院蟊銦o奈的嘆了一口氣,然后看著被帶回來的方貴人、劉貴人和胡美人道,“張貴人會逃,也是人之常情,畢竟皇上薨逝了,你們膝下皆無子,多半是要被……” “娘娘!”方貴人聞言就“噗通”一聲跪了下來,顫著聲音道,“臣妾不求和娘娘討這條命,臣妾只求娘娘能保臣妾家人性命無憂!” “求娘娘成全!”一旁的劉貴人也留著淚跪了下來,面如死縞,聲音沙啞。 而胡美人見了,則是一頭霧水的跟著效仿而跪,可她心里卻有些拿捏不定兩個jiejie到底在害怕什么。 畢竟胡美人是三年以前才進的宮,當時只被皇上臨幸過一次,這偌大的皇宮對她來說本就是還陌生著,更不要說是大亂驟至的當下之況了。 蕙妃聞言,先是讓一旁的余姑姑將三人扶了起來,然后說道,“你們放心,若是新帝能平息大亂,我會勸皇上三思而行,或許會讓你們代發修行遠住知行寺?!?/br> “謝娘娘成全!”兩個貴人一聽,皆感激涕零的連連磕頭,胡美人見狀,也跟著一起做起了規矩。 知行寺她是知道的,那是皇家寺院,專門收住宮里犯了事的嬪妃女官,可是……她又沒做錯什么事兒,為什么好端端的要去那遠在南山山坳中的知行寺呢? 胡美人忽然慌了起來。以前她剛進宮的時候就聽說過知行寺清苦萬分,嬪妃一旦到了那里,幾乎都是要脫一層皮的,且下半輩子,伴著她的就只有青燈古佛,筆墨心經了。 慌張間,胡美人抬頭的時候,發現蕙妃不知在何時已出了屋子。她見狀,連忙拉住了一旁的方貴人輕聲問道,“jiejie,為什么我們要去知行寺?這深宮大亂又不是我們……” “你……”方貴人臉頰上還沾著淚。聞言便是恨不能抑的一手拍在了胡美人的肩上氣絕道,“你以為張貴人為什么會逃?因為她知道,如果不逃,像我們這種膝下無子的嬪妃,那都是要給皇上陪葬的呀!” 胡美人一愣,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不過眨眼的工夫,身子就軟軟的攤了下去。 去知行寺……可比活葬要好太多了! 話說左右安置好了在東宮避難的人之后,蕙妃便吩咐余姑姑去簡單的準備了一些素面果腹。 吃了晚膳填了肚子,見大家都精神了不少,蕙妃就找來了個兩個侍衛,提出想去前殿看看情況如何的想法。 兩個侍衛面面相覷,其中一個就說,“娘娘,屬下奉皇上之命保全娘娘的安危,萬萬不可帶著娘娘冒險啊?!?/br> 一旁的裴湘月聞言,也上前勸阻道,“娘娘,這后宮還需要您坐鎮,前殿危險萬分,這萬一您要是有個什么意外,回頭咱們怎么和皇上交代?” 蕙妃看了裴湘月一眼,正想說話,卻聽三娘子搶先道,“娘娘,還是我去前面看看吧?!?/br> 蕙妃一愣,有些猶豫,裴湘月便在一旁幫腔道,“我和三娘子一塊兒去吧,左右有個照應?!?/br> 其實,大家此刻心中都是七上八下的,若是要她們就這樣坐著干等,總讓人覺得有種等死一般的煎熬感。 這皇宮的前殿是一點兒聲音一點兒消息都沒有進來過,金碧輝煌的東宮,好像就這么被人為的與世隔絕開了,安全是安全的很了,可這一入夜,待的久了,就讓人開始覺得心慌了。 縱使明知是冒險,可總比兩眼一抹黑坐以待斃的好。 此時此刻,大家的心思其實都是出奇的像,所以三娘子她們能理解蕙妃,蕙妃自然也能理解她們。 “帶兩個侍衛去吧,萬一有什么事兒。也不至于赤手空拳難敵對手?!鞭ュf著就沖那兩個侍衛點頭示意了一下。 兩個侍衛欣然領命,對他們來說,去或者留都是兵則,而只要蕙妃娘娘不親自出馬,安靜的待在東宮,此刻即便讓他們赴湯蹈火他們也是在所不辭的。 四人很快就趁夜出了宮,因為怕被人發現,他們連燈籠都沒有帶,僅靠還算皎潔的月色勉強照路,一路往廣明殿走去。 入夜的風很涼,迎著如墨沉寂一般的微寒。三娘子下意識就伸手攏住了衣襟。 走以前,蕙妃特意囑咐過她和裴湘月,只要發現有任何的不對,就趕緊折回身再想辦法。 這一琢磨,三娘子腳下的步子就變的急躁了起來。 什么叫不對勁呢?如果前殿有什么不對勁,那就是新帝敗了,八皇子率軍而至,可援軍沒有趕到,陸承廷很可能也遭遇了什么不測,朝堂將亂,山雨欲來…… 三娘子不敢想,前殿的答案,不是正就是反,但不管是哪一種結果,其實牽扯的都是上百甚至上千上萬條人命,這答案太沉重,重得三娘子覺得她連想一想都是不夠資格的。 忽然,耳邊呼呼而過的風聲中開始夾雜著迎風而飄的軍旗聲,“呼啦呼啦”的聲音令三娘子神智一怔,下意識就停下了腳步。 視線所及,是連成一片火海似的火把,火光通天。人影綽綽,那站在殿前的一個個挺拔修長的軍戎身姿分不清是敵是友,令人望而生畏。 “二位夫人,容屬下先去看看情況吧?!辈坏热镒又匦逻~開步子,前面一個侍衛已經折回身了。 “看得出是什么陣營的軍旗嗎?”裴湘月問。 前面迎風飛展的旗子整齊劃一的足有三列,每一列都有十來面,場面還是很壯觀的。 那侍衛搖搖頭,“那是錠紫銀邊的軍旗,是宮中禁衛所持,只是……光這樣看,實在難分敵我?!?/br> 裴湘月看了看三娘子,像在征求她的意見。 三娘子頓時也心慌如麻,不由反問道,“你們可知前面是什么地方?” 那侍衛伸手指了指軍旗飄揚著的一大塊空地道,“那是養心殿的前廊?!?/br> 養心殿?三娘子也不確定了,看著裴湘月道,“瞧著倒是風平浪靜的,也不知道是兩邊都有耐性在耗著呢還是全部的人都在里面議事?!?/br> “那還是去看看吧?!迸嵯嬖乱Т较肓讼?,然后吩咐了其中的一個侍衛道,“若有情況,速速撤回?!?/br> “是!”那侍衛沖兩人行了個軍禮,然后抹黑順著路就走了過去。 聽著那侍衛漸漸消失在風中的腳步聲,三娘子一顆心突然就變得七上八下了起來。 她下意識就摸索到了裴湘月的手,然后緊緊的握住,想借此轉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可偏偏就在這個時候,前面忽然就傳來了激烈的打斗聲。 三娘子和裴湘月皆一驚,順勢非常有默契的直接一起轉了身就放開了步子跑了起來。 但誰知,月色墨夜中,突然就竄出了十幾個靈動的身影,每個人手中都閃著森森的寒光,不過眨眼的工夫就將三娘子和裴湘月還有另外一個護著她們的侍衛團團的圍住了。 “是誰?”黑暗中,有人重重的咳了幾聲,然后踩著沙沙作響的草坪慢慢的靠近。 裴湘月一愣。本抓著三娘子的手忽然就滑落在了身側。 這個聲音…… “是誰,報上咳咳,咳咳……來……”那聲音漸漸近了,就著周圍燃得極旺的幾支火把,三娘子看到那人的影子漸漸短了下去,身子隨之就浮現在了明晃晃的亮處。 那張臉……三娘子瞪大了眼睛,扭頭就去看裴湘月。 來的,竟然是陸承安。 “你……” “月娘,咳……咳咳……” 夫妻相見,沒有喜極而泣,沒有相見恨晚,有的只是驚愕萬分。 裴湘月的唇顫抖著,睫羽飛速忽閃著,盈盈的清淚頓時蓄在了眼眶里。 而陸承安那張臉則白的嚇人,犀利中帶著病態,像是隨時隨地都會昏過去一般。 “你……你怎么……”裴湘月是震驚不已的,此時此刻,陸承安是最不應該出現在此地的人,可他怎么會進了宮,還帶著侍衛守在這通往養心殿的要道上? “姑姑還在東宮嗎?”每說一句話,陸承安就會咳好幾聲,再喘好幾下,讓人看著都覺得格外的辛苦。 裴湘月剛想點頭,可目光卻一斂,張口問道,“世子爺是八皇子的人嗎?” 枕邊人,合衣眠,一朝明,意兩散。 裴湘月忽然想起,之前三娘子還問過她,世子爺有沒有收到過宮里傳來的什么口諭。說實話,她當時也是納悶的,可納悶之余卻也有些心涼和害怕。 如果,真的只是因為陸承安身子羸弱并沒有入了毓妃的眼,那也是令人慶幸的,可怕就怕陸承安是有準備的留在家中的,也是眼睜睜的看著她進宮為質的。 “咳咳,咳咳……月娘,你來?!闭l知陸承安竟沒有正面回答裴湘月的話,只伸出了手想去牽她。 “你放開我!”誰知裴湘月卻如同一只驚弓之鳥一般,眼露防備和警惕的看著陸承安,一掌就拍掉了他有氣無力的手。 “月娘,有些事太復雜,一時半刻也說不清?!钡懗邪矃s平靜的看著裴湘月,淡淡然的收回了自己的手,然后面無表情的轉頭看向了三娘子道,“二弟也來了,你若想,我派人帶你去見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