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白鷺洲，陸明舒便不再整日只管修煉了。除了跟謝長暉輪替，大部分時候不是看外面的風景，就是在看地圖，看得謝長暉都忍不住問她了：“陸姑娘，這地圖上有什么？”

    “我在回想地形?！彼鸬?。

    事實上，她在試圖建立模型。這一路，她也是從青山渚過來的，謝廉貞經過的地方，她也有經過。路程太長，地貌各異，這對她來說，是個非常大的挑戰。這種模型，顯然不能照搬平時的習慣，數據太精確，腦子會容納不了，如何取舍是個大問題。

    她沒想著那么快就尋到謝廉貞，他失蹤也有好些天了，不知道留下的痕跡是不是已經消失，如果那樣的話，搜尋他的蹤跡，會變得困難重重。只能試著在腦子里建立模型，將這條路走上數遍，然后慢慢探索其中不對勁的地方。

    這輕舟駕起來極快，沒幾天，就到了謝廉貞最后失去蹤跡的那段水路。

    這段水路平平無奇，完全沒有不對勁的地方。它甚至是條直道，每日都有為數不少的商隊或小船來去，連稍微厲害一些的水獸，都被收拾掉了，從來沒聽說有人失蹤，難怪謝長暉他們不認為謝廉貞是被抓走的。

    事實上，到了這里，謝長暉還是不相信：“陸姑娘，公子怎么可能會在這里失蹤呢？您看，經過的人還有不少是煉體境?！?/br>
    確實，以修為而論，將近出神的謝廉貞，是來往的人里實力最高的一個，不過……

    “說不定，他遇到危險，就是因為修為高了?！?/br>
    謝長暉愣了一下，最后不太相信地搖頭：“什么人敢與中州為敵？”惹上謝廉貞，就等于惹上王妃，惹上王妃，那就是惹上中州。中州朝廷與七真觀本為一體，本身亦有化物境的供奉，與之為敵，實為不智。

    陸明舒道：“你怎么知道，別人清楚他的身份？”

    “這不可能不知道吧？”謝長暉道，“公子的功法來歷，只要對時局稍有了解，很容易推斷出來?！?/br>
    “你就這么確定，他會以真實身份現身？”

    “……”謝長暉覷了她兩眼，不確定她這話什么意思，偏偏又不敢直接問。

    陸明舒不再多說，繼續看地形。

    到了這段水路的第二日，謝長暉看到了夏侯珊留下的人手在查問來往船只，過去問了下情況。

    那小校很好奇地看了眼船上安坐的陸明舒，心里暗暗嘀咕，真是紅顏禍水，要不是這位，他們也不用在這里搜查這么多天。隨即打起精神，回答謝長暉的問題。

    謝長暉問罷，回到船上。

    “他怎么說？”

    謝長暉搖頭：“一無所獲?！?/br>
    陸明舒想了想，向那名小校招了招手。

    那小校帶著滿臉疑惑，跳到他們的輕舟上。因為不知道怎么稱呼，便只是行了一禮。

    “姑娘何事吩咐？”

    陸明舒道：“除了人之外，有其他異常嗎？”

    小校莫名其妙：“您的意思是……”

    “比如天氣、環境?！?/br>
    “天氣？”小校想了想，“溟河上天氣比較無常，時有刮風下雨、電閃雷鳴，這些都很尋常?！?/br>
    “請再想想，有沒有行船人提起？聽起來完全無關的小事都行?！?/br>
    既然她這么說，小校也就想了幾個，比如行船人抱怨最近天氣變化快，物價又漲了之類的。

    “哦，對了，上次有個人說遇到了龍吸水，還好沒傷到人?！?/br>
    陸明舒點點頭，又重新開始問。同一個問題，她總是反復問好幾遍，直到小校那邊再沒有什么可說的，才道：“麻煩了?！?/br>
    小校拱手行了一禮，回到自己的船。

    等兩艘船錯身而過，離得比較遠了，船上的小兵忍不?。骸斑@位陸姑娘，記性不大好？怎么問了又問？”

    小校一巴掌削過去，斥道：“別瞎說，貴人的事，也是你能編排的？”

    小兵不服氣：“難道不是事實嗎？連什么時候下場雨都要一問再問，這記性……”

    輕舟上，陸明舒卻道：“我們也找人問?！?/br>
    “問什么？”謝長暉有點鬧不清她在想什么。他當然不會懷疑陸明舒的記性，憑她在麒麟會上的洞察力，記性差點的人都做不到。但他不明白她的思路，小校剛才已經說得很清楚了，連搜查以來問了幾個人，什么形貌，說了哪些話，全都記得一清二楚，還有什么好問的？

    “就問剛才我問過的問題。天氣，環境?！?/br>
    “……”

    雖然不懂她想做什么，謝長暉還是照她說的做了。身為謝廉貞的護法，謝長暉的執行力毫無疑問，兩人守在水路上，有船經過，便攔下來問話。他們實力強，出手又大方，無論商隊還是小船都很樂意回答問題。

    怎么問話，謝長暉完全交給了陸明舒，反正他自己問了也不管用。

    一連數天，謝長暉都有點憋不住了。

    “陸姑娘，你到底在做什么？”這些天，陸明舒來來回回，問的都是那幾個問題，時間，天氣，環境……

    陸明舒埋頭寫著什么，聽而不聞。直到寫完了，擱下筆，才答道：“確定那些天發生了什么事?！?/br>
    “哪有什么事發生？他們不都說了嗎？沒有異常?！?/br>
    陸明舒吹干墨跡，將冊子拋過去：“你自己看看?！?/br>
    謝長暉打開冊子，卻見上面排列得十分整齊，左邊是時間，后邊是天氣與情況。

    七月二十七，陰天，一整天沒有變化。七月二十八，辰時到巳正下小雨，其后轉大雨，有雷聲……

    謝長暉很快翻完了，拿著冊子：“所以？”

    陸明舒瞟了他一眼：“不都說，你才是第五宗真正處理事務的人嗎？我真是要懷疑一下七真觀的水平了?！?/br>
    謝長暉額上青筋跳了跳：“陸姑娘！”說他沒關系，都什么時候了，不知道他急嗎？

    陸明舒沒再說下去，示意他把冊子拋回來，翻到其中一頁：“自己看?！?/br>
    謝長暉定睛一瞧，卻見上面寫著：“七月三十，申初，龍吸水?！?/br>
    他怔了怔：“你是懷疑……”

    “龍吸水在北溟并不常見，近來卻出現了好幾次。以他的行程看，時間與地點，正好重合?！标懨魇纥c了點冊子，“我們不用再問人了，這幾天看看能不能遇上龍吸水?！?/br>
    第287章

    這世上的事，歷來是你不想遇到，偏偏就遇到，你想遇到，反而遇不到了。

    數天來，陸明舒與謝長暉二人在這段水域來回，別人生怕遇上龍吸水，他們就是遇不著。

    謝長暉都要懷疑了：“陸姑娘，你是不是猜錯了？”

    陸明舒翻著那本劍譜，答道：“我倒是希望自己猜錯?！?/br>
    謝長暉也就嘆了口氣。如果謝廉貞只是失蹤，以他的實力，安全不會有問題，只要全力找就是了。倘若真如猜測，是被人劫走，那麻煩就大了。

    敢劫謝廉貞的人，最起碼是個出神境，而且還不是普通的出神境。

    說話間，船底突然顛簸了一下，謝長暉探頭看了一眼：“奇怪，沒有水獸??！”

    剛說完，就見陸明舒收起劍譜，突然起身。

    謝長暉被她嚇了一跳：“陸姑娘，你這是做什么？”

    陸明舒抬頭看天：“是不是要看下雨了？”

    謝長暉這才發現，短短的時間內，天際已經聚集了大片的雷云，如黑霧涌動，有閃電若隱若現。

    “北溟的天氣，果然變化無常?！彼f道。剛剛還是大晴天呢！

    陸明舒沒有接腔，她的目光凝在雷云上，似乎在等待著什么。

    她的表情太過凝重，看得謝長暉也正色起來：“陸姑娘，發生什么事了？”

    不多時，就見雷云迅速卷出一個旋渦，飛旋著往下延伸而去。

    謝長暉呼吸急促起來：“龍吸水！”

    旋渦急速運轉，帶動雷云與水流，溟河的水浪一下子洶涌起來。

    “快、快！”謝長暉叫道，七手八腳地想馭使輕舟往那邊駛去。

    “不用去?！标懨魇孑p聲說，“它會過來的?！?/br>
    謝長暉怔了下，它會過來？什么意思？

    很快，眼前發生事回答了他的疑問。只見那旋渦，飛快地往這邊卷來，帶著強風，掀起浪濤。輕舟在水面大起大落，一下子被掀得老高，一下子又直墜而下。

    但無論是陸明舒還是謝長暉，都不在乎了，他們眼里只有龍吸水的旋渦。

    受到旋渦吸力的影響，近處的溟河之水往天空倒卷，水柱沖天的奇景。

    近了，越來越近了。

    謝長暉只覺得一眨眼的時間，雷云垂下的旋渦就到了眼前。

    “嘩——”浪濤沖天。

    “咔——啪——”這是腳下的輕舟解體的聲音。

    身體不由自主地飛起，衣衫和頭發在強風中舞動，打在臉上生疼。

    公子就是遇到了這個，才會失蹤的嗎？那他跟著去，是不是就能找到公子了？

    謝長暉這樣想著，正要迎著風躍起那旋渦之中，忽地一股大力襲來。

    他側頭看去，卻見陸明舒執劍而立，月神劍灑出耀目的清輝，擊破即將把他卷入的強風，緊接著又是一劍推出，凌厲的劍光，裹著淡淡的金光，擊在他的身上。

    強風之中，謝長暉根本來不及出劍，就那樣眼睜睜地看著這道光擊中他，激發道服上的護符。然而，這一劍雖然沒有傷到他，巨大的力量卻將他遠遠推了出去。

    他睜大眼，看著強風中陸明舒淡漠靜立。強風舞動她的衣袂和發絲，水珠紛紛濺落，但她的臉上沒有絲毫的表情，更沒有去抵御旋渦的吸力。

    “去告訴夏侯珊?！?/br>
    他的耳邊響起這幾個字，隨后，眼睜睜看著旋渦將她吞沒了。

    旋渦卷走了陸明舒，就好像一只異獸，吃到了食物，饜足地舔了舔爪子，很快往回縮。

    緊接著，水柱落下，風浪平息，雷云散去，短短的時間，剛才的電閃雷鳴、水浪滔天，就去得干干凈凈。

    謝長暉泡在水里，愣愣地看著龍吸水消失的地方，沒反應過來。

    沒過多久，一艘小船飛快地駛來，上面正是負責此段水路調查的小校。

    “謝護法！謝護法！”小校大聲叫著，見他沒反應，轉身命令小兵，“快，把謝護法撈上來?！?/br>
    “是?！毙”汛窟^去，好用船槳拉他起來，謝長暉如夢初醒，腳下一踏，從水里躍起，跳到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