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煙花船會(一)
四天后,重返長安城。 在回來的途中,沈青昭一直耿耿有愧,對衛坤儀就連客棧打照面都不敢打,同條長廊低頭不見抬頭見,為了心安理得,她錯開了早膳,自稱身子不適要休息,說話間還自帶咳嗽…… 這話說的真是狗也不信! 慶幸衛坤儀也未多問,自腳步聲遠后,沈青昭就轉回木案,她左思右想,撩挽玉袖,決定寫一封問安信給李昆侖。 寫好啟辭后,開頭第一句話就是—— “您和衛大人熟么?” 她筆鋒一轉,忽覺自己很風趣。 “我們前幾日不小心親上了……” 風趣過頭了。 沈青昭仔細審閱一番信,這若換成是她來讀,也根本不會相信罷,那能怎辦? 依李昆侖的相處習慣,定是會把這段當成開玩笑,有急書必有急事,沈青昭雖行事不循規蹈矩,卻也沒那般無聊,她的信定是真心實意寫下來的。 猶是老生常言—— 想要讓一件壞事被人接受,就得先說一個最壞的,再把真事說出來后,就能夠讓人接納了。 因此她重寫道: “惠書敬悉,如見故人,徒兒幾日前隨衛大人鎮邪偃骨山,即入鷹城,遇一女子風流,燦若春華,數番見面下來,一見傾心,如膠似漆。然離別之際,她竟告訴徒兒,下月初旬正乃吉日婚期……徒兒故此備受打擊,還望師父給出建議,可該在當天趕赴鷹城當面告訴她自己的心意?” 寫完讀幾遍。嗯,不錯,像是偶遇的糟心事。 “對不住?!?/br> “師父,沒有的事,我滿心求學,不敢辱沒您的期負?!?/br> “徒兒其實只為一事困擾?!?/br> 沈青昭隱去被按在寶座上的部分,只寫了衛坤儀因她待柳公子好而不滿,還被問及“難道因為我是女人”? 至于不小心親上這樁事,她終歸沒勇氣寫下來。 雖只是擦到了唇角,卻也實在羞于啟齒…… 很快地,借術士之鴿將信傳出去,沈青昭站在窗前,鷹城離扶風郡很近,但它的風景卻與京城截然不同,即便趕路至這個客棧,也依稀可見一片崇山峻嶺,湖光水漲。 這個少女憑窗眺望。 她雖年紀妙齡,卻端得一副穩重,左眼落有小痣,未梳好的黑發挽在嫩頸后,露出冷靜側頷。整個人清爽又討巧,看著八面玲瓏。 開起靈視后,上下水天一色,籠罩層淡淡的粉光,仿佛龍鱗排閃,醉生夢死。 那正是龍氣消退的景況,她明白,像偃骨山這般妖邪侵入的事絕不會少。 有湖風襲來,沈青昭攏了下耳畔余發,云端緩緩推開,飛鴿的身影沒入遠方…… 回到今天。 京城的官邸。 沈青昭在一個大早上收到回信,打開了只有幾個字: “冷靜點,我在鷹城有相熟的,先幫你打聽?!?/br> “……” 她根本就不信嘛??! 沈青昭無語地揣入懷中,因著急受北狐廠召集,她也顧不上回信,先急匆匆地隨衛坤儀趕過去。 偃骨山的禍事經此之后被稟報上去,證詞呈給皇帝,同時也經由了那位天士將軍的手,鷹城被重新調查。 因此一步入暗門后,望月臺的人當即不懷善色,尤其殷家更甚,見到她隨衛坤儀進來,他們對自己的眼神頓時充滿敵意,就像偃骨山之事反倒是一樁陷害似的。 在衛坤儀重新給他們下命令后,臨近離開之際,終有人忍不住了。 “四姑娘——” 其中有個人雙手大擺在桌上。 “你是接鬼市懸賞去偃骨山的,不知是用誰的名字?” 沈青昭坐在衛坤儀身旁,只道:“誠然是以我之名?!?/br> “好,很好?!彼裘?,“你能知道‘青出于藍’這個名字已同你再無干系就行,不過你已去過鬼市,當知道外頭是怎么造謠望月臺的吧?” 沈青昭冷道:“造謠?” “人們說,是我們把你逼走的,四姑娘,你就沒甚可解釋的?” “我的解釋就是,確實如此?!?/br> “你……” 男子氣急敗壞,沈青昭是被懷疑成細作踢出去的,拿他們打造的寶弓,學他們的咒術,享他們的名頭,如今卻扭頭一走,就開始污蔑望月臺的新友殷家有縱容之嫌了?! 江風媚卻抬手:“罷了?!?/br> 她纖腰如握,風情貴氣地側坐于對面,甚為平定地看著她們二人,“衛大人,你們所言之事,我們定會查清楚?!?/br> 衛坤儀起身,眾北狐廠下士都隨她起來,“不是你們?!彼婢卟桓?,聲音無漪如潭,“是北狐廠?!?/br> 江風媚的臉色陰晴不定。 眼前人是誰?隸屬奉職兩朝先帝的權宦勢力,他們不是食客,是朝廷的獵狐,各方宗派正乃他們管轄的范疇,而這位衛大人新官上任,正是如此,前不久江風媚才對她百般討好。 這女子若一旦得罪,今后只會吃力不討好。 所以即便背靠京城世家,江風媚也不多說什么,慢慢拱手:“是,望月臺恭送大人?!?/br> 等到沈青昭也提步后,她卻突然開口—— “四姑娘且留步?!?/br> “何事?” 北狐廠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我與你相識多年,你在我們這修習數年,教你獨門符術,帶你出京鎮邪,如今天下爭議望月臺至此,我們送走了李昆侖,更送走你,看在多年情分上,你幫我一個忙吧?!苯L媚疲憊地請求。 衛坤儀聞聲止步,沈青昭知道她可以拒絕,但卻并不想這么做。 果然見她沒走,江風媚就繼續勸說。 “四姑娘,你很有天賦,我承認,從你來到李昆侖身旁那一刻起,這里幾乎沒人能超過你的符術,但它也并非世外桃源,你不能真正入我們師門,又怎能一輩子拿著神弓?你將來定會走,我們都知道,既然這天來了,天下都對我們議論紛紛,以你‘青出于藍’的名氣,解釋一句你是自愿離開的,也未嘗不可?” 依局勢來判,她似乎已和衛坤儀綁在一起,人們總會發現此事,而自己決定去北狐廠,可是和被迫去截然不同—— 過了許久。 沈青昭道:“好?!?/br> 江風媚道:“真的?” 沈青昭:“我何曾對你食言過,就這樣做吧?!?/br> 江風媚:“四姑娘你……” 就沒有想說的? 與男子同樣的話,卻是天差地別的心聲,沈青昭頭也不回地走出大門,來至肩旁,衛坤儀什么也沒問,因為這并非委屈退讓。 她們朝前走下去。 鷹城。 沒過多久,偃骨山的封口令解除,柳生拉著佟胖子一齊沖進師門,激動地對眾人大聲道:“都聽我說,‘青出于藍’沒有退隱,沒有退隱!偃骨山的事就是她做的,我親眼看見的,你們可別再瞎傳了!” 然而聽見這件揣測了半月的事情后,沒人感興趣。 “偃骨山妖祟就是她清的!”柳生恨不得挨家挨戶宣傳。 “我們都知道了?!?/br> 一個人坐在用膳的凳子上。 柳生生拉硬拽著一路扶額的佟胖子大踏上前,笑問:“喲,這么快?” “當然了,界暗門八路人脈,密如細蚊,出什么張告都能讓天下一清二楚?!?/br> “張告?” “你不知道?”有人捧茶喝,“去門口的懸靈牌看看?!?/br> 柳生撒開手,沖出了殷家宗門。 只見那布告欄上,正貼著一封由鬼市界暗門代手、發往九州各地門派的傳信,在右下角只有一個落款——“前青出于藍”。 柳生仔仔細細讀完,臉上神情逐漸失落。 她說…… 是自愿離開的。 這么說罷爭論一個月之久的事情終于有了結論,路人紛散,“哎!真沒勁?!?/br> “難怪就說望月臺不留情面,這怎么留呢?腿又不是別人安的?!?/br> “幾年前還走了一個李昆侖,只怕以后要蕭頹咯?!?/br> “看來今后說的越離譜越有可能,我覺著,恐怕去北狐廠的事是真的?!?/br> 柳生不舒服地反駁:“長安才出了刺殺案,天下名眼幫北狐廠辦案子怎么了?望月臺就沒幫過?” “陪少主去京師的人回來不是說了么,她去當副使了,是大官?!?/br> “都他娘的瞎猜!青出于藍根本不可能去當什么副使,要混官餉早就混了,你們少以己度人?!?/br> “切?!迸匀吮伤?,這誰???干嘛插嘴? 佟胖子拍一下他肩膀,勸道:“少說吧,沒人會信的?!?/br> 柳生聽罷,情不自禁生起同病相憐來,還記得當初李昆侖離開后,似乎外面罵得可比沈姑娘要狠多了。 畢竟是個瘋子,除了做事乖張外,還有某種很隱晦的……傳聞。 想完他遂點了下頭,兩個人默默地走遠。 長安城內—— 但就算面對這番質疑與唾沫并飛的爭論,沈青昭可一點也不在意,人們喜歡造神,更喜歡毀神,她從師父離開就被罵成這樣后早就看透了。 而且比起這件事,有其他的更為重要。 那這一件當然是…… 關于衛坤儀了。 沈青昭這幾天都留宿在她的院邸,雖尚有禁足,但通信已經比以前更自在了。 想起不經意擦過的薄唇。 沈青昭不禁咬了一下桃紅口脂,就算是蜻蜓點水,也難為情得很,她抬起一支筆,準備繼續寫信給李昆侖。 她想了解衛坤儀。 于是開篇第一個字—— “師父,您不用說了,我明天就去鷹城!” ※※※※※※※※※※※※※※※※※※※※ ??!謝謝給我湊齊成整百的小可愛,還有其他人,鞠躬。 感謝在2020-02-09 11:08:50~2020-02-10 22:32:0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ukukuma 3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時夕 60瓶;夕玨 40瓶;秋楓 15瓶;長安太南了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