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節
“那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真是為她好,當初也許有法子保許蘭蓀一命呢?”蔡廷初直視著他道:“你來求我,求你父親,或許你老師可以不用死。虞家肯保的人,難道一定保不住嗎?” 虞紹珩神色一凜,“他犯的是國法?!?/br> 蔡廷初居高臨下審視著他道:“一個素不相識的扶桑女人你都保了,對你老師就沒有一點惻隱之心?” 虞紹珩站起身來,面如止水:“蔡叔叔,您疑心我是為了蘇眉才一定要我老師死嗎?” 蔡廷初淡然一笑:“我不疑心你,而且就算真是如此,我也不覺得有什么;不過,別人也會這么想?!瘑栃臒o愧’四個字,很多時候是經不起問的?!?nbsp;他在紹珩肩上輕拍了拍,溫言笑道:“曼君父親的事,你聽說過嗎?” 蔡夫人娘家姓祝,閨名“曼君”,祝家是華亭有名的大商家,蔡夫人的父親祝培安買辦出身,長袖善舞,家財巨萬,膝下只一個獨女。虞紹珩聽他忽然提起自己的家事,坦然點了點頭:“別人提起,都艷羨鈞座’人財兩得’?!?/br> 蔡廷初笑道:“你知道我怎么認識她的嗎?” 虞紹珩掩唇一笑,委婉道:“聽說是蔡叔叔到她家里公干?!?/br> “祝培安之所以短短十年間就富甲一方,因為他什么生意都敢做,什么人都敢交?!辈掏⒊醪粺o嘲諷地道:“賣軍火賣西藥賣鴉片,英國人俄國人扶桑人,還有戴……”他語意一頓,對紹珩笑道:“你外公。后來國內戰事初定,軍情部不僅要鋤jian,還要他的錢。案子是我去辦的,事情沒完,他人突然中風死了,別人都以為他是嚇的,連我夫人也這么想——其實,是我讓他死的?!?/br> 虞紹珩聽到這里,不好再笑,然而蔡廷初卻十分得不以為然:“這件事我可以跟你說,也可以跟這樓里任何一個人說,可唯獨不能告訴曼君?!?nbsp;他自嘲地一笑:“這種事,你可以不在乎,但一定不會覺得很開心;就算過上十幾二十年,也還是一樣?!?/br> 虞紹珩默默聽著,許久才開口:“蔡叔叔,那您如果和別人在一起,會比現在開心嗎?” 蔡廷初閉目一笑:“不知道,沒試過。一個人,只有一輩子?!?/br> 36、(四) 淳溪別墅年后要重新修整,虞紹珩過來的時候,兩個設計師并幾個助手正屏息凝神聽著虞老夫人吩咐。 老夫人一見孫兒進來,笑吟吟地招呼道:“來幫奶奶看看,園子里怎么改?!?/br> 紹珩乖乖坐到祖母身邊聽了一陣,極有耐心地出謀劃策,待那班人一散,虞老夫人便了然含笑地拉著他道:“這么些日子都沒過來看奶奶,今天是’有事獻殷勤’吧?” 紹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奶奶,在您跟前我不說假話,我確實是有件事要求您幫忙?!?/br> 老夫人聞言,舒暢地笑道:“你是個老實孩子,不像紹楨——明明是躲你父親,還花言巧語說是想我了?!?/br> 紹珩亦笑道:“那是他小不懂事,我是知道沒什么人什么事能瞞得過您?!?/br> 虞老夫人戲謔地橫了孫子一眼:“你別急著給你奶奶灌迷魂湯!能讓你跑來求我的事必不是什么好事,是跟你父親有什么不對付?” 紹珩舔著嘴唇,兩番欲言又止,不覺漲紅了臉孔,“奶奶,我打算要結婚了?!?/br> 虞老夫人一聽,面上一片天清氣朗:“是嘛?這事好事啊?!?nbsp;端詳著孫子道:“怎么?你看中的人有什么地方讓你父親不滿意?” 紹珩嘟著嘴點了點頭,“父親是不太滿意,不過他也說這是我自己的事情,他不贊同,也不干預??墒恰?,他一籌莫展地低頭道:“母親說什么也不同意?!?/br> 虞老夫人聽著,神情一冷:“你母親不同意,為什么?” 紹珩低聲道:“嗯……因為我喜歡的這個女孩子……她之前嫁過人?!?/br> 虞老夫人聽到這兒也皺了眉,審視著孫子道:“……小東西,奶奶給你介紹的不好嗎?你偏要去招惹人家有夫之婦,是不是你挑唆的人家離了婚,沒法子收場了?” “沒有沒有!”紹珩連忙斬釘截鐵地辯解:“我怎么會那么荒唐?她丈夫前年生病故世了,我們去年才交往的?!?/br> 虞老夫人聽他這么說,卻也未見得安慰多少,慢慢道:“你也是個別扭孩子,你要結婚,什么樣的女孩子咱們求不到,何必要娶個喪夫再醮的女人?別說你母親,奶奶也覺得不好?!?/br> 紹珩一聽,正色道:“奶奶,我真的喜歡她。您一定得幫我,您要是不管,可就沒人幫我了。您知道的,我們家的事情,父親都聽母親的,您要是再不幫忙我,我……” 他雙眉緊鎖,抿著唇為難到了極處。 虞老夫人看著孫兒,沉沉嘆了口氣:“那女孩子今年多大了?家里是做什么?” “她上個月剛過了19歲生日,她父親是書局的總編?!?/br> 老夫人奇道:“才19就……,怎么嫁得這么早?她家里也同意?” 紹珩無奈陪笑道:“小孩子不懂事嘛?!?/br> 虞老夫人忖度了一陣,又道:“你母親就是為了她嫁過人不樂意嗎?” 不等紹珩答話,隨口便念叨了一句:“她這時候倒好意思挑揀別人的不是?!?/br> 紹珩心虛地咬了下唇,挨近祖母道:“奶奶,還有件事我說了您別生氣。她外公是原先陵江大學的匡校長,歐陽阿姨是她舅母?!?/br> 虞老夫人厘著個中頭緒,惑然道:“這是書香門第啊?!?/br> 紹珩壯著膽子道:“奶奶,她先前嫁的是許先生?!?/br> 虞老夫人一怔,旋即變了臉色,沉聲訓誡道:“胡鬧。我說怎么連你母親都不樂意,奶奶也不樂意。她家里姓蘇是不是?還上了報紙的?!?/br> “奶奶……”紹珩滿臉苦相,拉著祖母的手央道: “我也知道這件事我做得不妥當,可我真的是喜歡她。葉喆他們給我出主意,讓我帶了她私奔的,可我想著那多讓家里長輩傷心啊。 奶奶,我求您了,您就看在我從來不惹您生氣的份上,就幫我一回吧。 我們家里,父親疼月月,母親疼小弟,就只有您疼我和紹楨……” 他說到傷心處,眼里隱隱點了淚光:“要是連您都不幫我,等母親跟人打了招呼,我就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了——我們部里的審查我都過不了?!?/br> 老夫人冷然“哼”了一聲,憐愛地撫著孫兒道:“不是奶奶不疼你。紹珩,你是虞家的長孫,這種事……擺明了給那些閑人嚼舌頭不是?” 紹珩繃著臉道:“我們虞家用得著看別人的臉色嗎?”說罷,又嬌賴地對祖母道:“奶奶,您又不止我一個孫子,還有紹楨和小弟呢,總能有個叫你們都稱心如意的,您就讓父親母親他們別為難我了?!?/br> 虞老夫人不以為然地瞥了他一眼,蹙眉思量了片刻,仍是搖頭:“不成,這事我不能幫你,你父親母親那里,你自己去想法子。你一個做哥哥的,拿弟弟出來做擋箭牌……” “那……”紹珩苦道:“要是母親跟我翻了臉,您要跟她一邊,還是跟我一邊???” 虞老夫人捏了捏他的臉:“你在這兒裝可憐也沒用,奶奶誰都不幫?!?/br> 紹珩郁郁沉默了一陣,垂著眼道:“那要是父親把我掃地出門了,我帶著媳婦兒來投奔您,您收留我嗎?” 老夫人閑閑道:“我想收留你也收留不了,過了年淳熙要修整,我到檀園住一陣子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