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他凝眸看著她,溫柔而專注的笑容,讓那英挺俊美的輪廓也柔和起來,她竟忘了要躲開他的目光。 蘇眉心神一震,腦海里的黑白密布的棋盤轟然碎裂,幻化出無數只蝴蝶,翩然而起,“你……” 理智喚回意識的那一刻,她不能自控地轉過身去。雨,不知何時已經停了,回光返照的夕陽盡職地送出最后一片余暉,平靜下來的清溪映著雨水洗過的竹枝,也映著她慌亂的影。 江水春沉沉,上有雙竹林。竹葉壞水色,郎亦壞人心。 21、不見(一) 竹葉上的殘雨,擦著她的眉睫掉在溪水里。 蘇眉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 他什么都沒有說,什么都沒有做,他只是那樣看著她,她就亂了。她直覺那樣的目光不該出現在他和她之間,可她沒有任何證據去為自己分辯。 她不知道他究竟看了她多久。 他說,我輸了。 她笑,你不是輸了,是忘了。 那他為什么會忘呢?是因為忘了,他才會睜開眼睛看她,又不好意思同她直言? 抑或是,他先睜開眼睛看她,才忘的…… 蘇眉不敢再想下去,告誡自己一定是前面那個緣由,她正搜腸刮肚地想為自己惡失態找出一個合理的解釋,只聽虞紹珩波瀾不驚的聲音在她身后響起: “車來了?!?/br> 接著,便聽到了他的腳步聲。 虞紹珩也意外于自己的失態。 她顯然是意識到了什么,其實任何一個頭腦正常的女人看見男人這樣的注視,都會有所領悟吧?這同他的計劃有所不同,他要將錯就錯嗎? 她慌亂的反應放大了他們之間的異樣,他若是當作什么都沒發生過,她必然會求之不得的配合他一起做戲。 不要,他偏不幫她找臺階下。 他什么都沒有做,什么都沒有說,是她莫名其妙地冷了臉色給他看。 她給他臉色看,他才不賠著小心遷就她。 他要她知道,他們之間,再也不一樣了。 以往,虞紹珩總是十足十的紳士風度,和她一起走在路上,從來都是放慢步子,走在她左手邊落后一肩的距離;但現在,他一個人走在前頭,雖然沒有故意甩開她的樣子,但幾步走開來,便和她拉開了距離。蘇眉低著頭跟在他的背影里,就像一個在學校里犯了錯,即將被拎回家教訓的孩子。 越來越近的巴士想是在途中亦被雨水洗過,藍白相間的車體在西天的霞影里煥發出一身嶄新的燦然。司機看見虞紹珩招手,沒到站牌便減速停車——反正目之所及,等車的也只有他們倆。 上車時,司機目光曖昧的打量讓蘇眉愈發心虛,虞紹珩不開口,她也只好佯裝窗外風景絕好。 雨后的霽藍天色和綺麗流霞將車窗填成不斷變化的風景寫生,而蘇眉真正在看的,卻是在天光云影之間,虞紹珩時隱時現的側影。 他的表情是不加掩飾的冷肅,連帶著,那精致俊朗的輪廓也隱隱犀利起來,很顯然,她方才的舉動讓他很不愉快。蘇眉惶惶然回想,似乎她才是被冒犯的那個人 ,但是他為什么這么理直氣壯地冷待她? 她正看得入神,不防車窗上的影子竟突然朝她轉過臉來! 蘇眉一驚,條件反射般地回頭躲避,卻正撞上虞紹珩無比清晰的面孔,她暗悔自己進退失據,卻聽他例行公事似的問道:“你渴不渴?” 蘇眉只是搖頭,虞紹珩也不再問,只是車子不多時開到一處大站,他招呼也不就下了車,再回來的時候,手里赫然多了兩支不同包裝的雪糕,一并遞到了蘇眉面前。 蘇眉根本無心去分辨那兩支雪糕的口味,隨手拿過一支,道了聲謝,機械地剝開包裝紙,把雪糕放進嘴里,是酸甜清爽的橘子口味。她吮了一下,偷眼去看虞紹珩,見他不緊不慢地拆了包裝紙,仿佛是覺察了她窺視的目光,驀地轉過臉來,將她“抓”了個正著: “你想吃這個?” 蘇眉含著雪糕一徑搖頭,覺得自己活脫脫是個被巡警拍了肩膀的新手竊賊,心驚膽戰之際,卻發現人家原來只是問路。 好容易回到城里,兩人在霽虹橋下了車,蘇眉逼著把一路上積攢的勇氣都拿了出來,帶著和藹的微笑對虞紹珩道:“你不用送我了,我自己回去吧?!?/br> 虞紹珩又是一句“那怎么行?”,看也不看她,徑直走到路邊攔車。 蘇眉很想反問一句“那怎么不行?”但她看得出來,這位虞少爺情緒不大正常,與其同他爭論,不如快點回家。 虞紹珩攔了輛出租車,拉開車門示意蘇眉上車,她滿腹心事地坐進去,卻不想裙?一角不小心勾在了座墊邊緣,不等她回身來解,虞紹珩拎起了她的裙子往前一送,順勢坐到了她身邊。 蘇眉心頭一顫,也說不出他這樣有什么不對,卻訝然聽見虞紹珩吩咐司機: “去穆南道?!?/br> 像是預料到蘇眉會問,虞紹珩對司機說罷,便提前解惑:“這個時候了,先吃飯吧?!?/br> 蘇眉忙道:“不了,我有點累,想回去休息了?!?/br> “那也總要吃飯的?!?/br> “我自己回去弄一點就好了?!碧K眉語氣委婉,態度卻十分堅決。 虞紹珩看了看她,轉而對司機道:“去竹云路?!?/br> 蘇眉暗暗舒了口氣,身體卻不敢有絲毫懈怠,正襟危坐地垂著眼,目不斜視。 虞紹珩卻頗為悠閑,雙手交握靠在椅背上,比蘇眉更像是累了需要休息。蘇眉小心翼翼地使自己的衣角也不要蹭到他,但挨著他的那一側肩臂,總覺得隱隱發熱。 好容易熬到了家,蘇眉下車站定,連家門都不敢開,就站在路邊打點出十二分的客氣同虞紹珩道別,但半句留他喝茶吃飯的話也不敢說。 她鎖了院門,奔進房中,只覺得屋子里氣悶,便挪了一張藤椅出來。院子里的葡萄樹已經在結果,一簇一簇黃豆大的小果粒,還是和藤蔓枝葉一樣的青綠,一望便知生澀。 她細想了這半日的事,愈發覺得不妥。思來想去,虞紹珩并不是個荒唐孟浪的年輕人,絕不至于真的對她這樣一個孀閨婦人有什么非分之想。然而他以往的殷勤體貼尚可作道義關懷解,但今日他那樣看著她,便全然和尊重憐憫扯不上什么干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