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蘇眉聽了,流著淚道:“mama,對不起?!?/br> 當初,她一心想著父母不同意她和許蘭蓀成婚,無非是因為兩人年紀相差太多,又有師生之份,難免遭人議論,等時日久了,見到兩人琴瑟相諧舉案齊眉,慢慢總會原諒自己,卻萬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個結果。 蘇夫人一時急火滿心,一時五內俱涼,她對許蘭蓀身故談不上有多少痛心,此時憂慮的卻是丈夫死咬著不肯原諒女兒,蘇眉小小年紀攪出這樣一件頗有幾分“轟動”的婚事,如今又沒了丈夫,還不知道將來……愈想愈覺得悲涼,可這個時候這些念頭無論如何也不能宣之口,傷心之下,撫著女兒的頭發只是落淚。 “就讓黛華先住在我這里吧?!笨锓蛉艘贿厔?,一邊陪著這母女二人落淚,想著今日在醫院里的情形,心里也不免為這個甥女憂嘆。 蘇夫人漸漸平靜了心緒,一時勸蘇眉寬心,說蘇一樵不過一時拉不下面子,心里還是極疼女兒的;一時自己擔心起來,又怔怔吁嘆,也不知究竟是安慰別人,還是想要別人來安慰。 送走母親,蘇眉和舅母相顧無言,匡夫人親自替她量了衣裳尺寸,道:“料子我家里倒有現成的,只是要讓相熟的裁縫趕一趕,后天也就做好了。你昨晚就沒睡,到樓上歇會兒去吧?!?/br> 蘇眉卻搖了搖頭:“舅媽,我還是回去了?!?/br> 匡夫人一愣:“那怎么行?東郊那邊你連個使喚的人都沒有?!?/br> 蘇眉低聲道:“這時候,我也不合適住在別人家里?!?/br> 匡夫人蹙眉勸道:“我們家你知道的,沒有那么多講究,你就住在這兒,你自己回去,我和你舅舅也不放心……” 蘇眉垂眸咬了咬唇,靜靜道:“我知道您疼我,可那總是我家,況且,蘭蓀的東西也要收拾……舅媽你放心,我不會做什么傻事的?!?/br> 匡夫人再三相勸,蘇眉仍是執意要走,匡夫人也只得留她吃過晚飯,安排司機送她回東郊,又叮囑她有什么事隨時打電話過來,在庭院門口目送汽車轉了彎,才悵然而歸。 10、孤鸞(二) 虞紹珩從醫院出來,便去了情報部。許蘭蓀的案子一了,他手里暫時沒有別的事,便鋪開稿紙打報告草稿。悉心寫好一稿,正準備下班回家,卻見行動處的騰作春笑容可掬地拎著一瓶黑方進來: “紹珩,忙嗎?” 虞紹珩合上文件夾,起身笑道:“沒什么事,準備走了。師兄找我有事?” 騰作春掂了掂手里的黑方:“我們處里有人弄了幾瓶酒,順手給你拿一瓶?!闭f著,踱進來,隨手帶上了門。 虞紹珩見他關門,知道他必然是有話要說,接過那酒在手里轉著看了看,若無其事地笑道: “多謝師兄關照!你今天空嗎?我請你……” 騰作春笑著擺了擺手:“今天不成,我得陪太太去買大衣——唉,閫令大于軍令?!?/br> 虞紹珩了然一笑,點頭道:“那咱們改天?!?/br> “好?!?nbsp;騰作春笑吟吟地在他辦公桌上拈起一支鋼筆輕輕轉著,道: “紹珩,有些事……我這個做師兄的,得提你一句?!?/br> “師兄請說?!?/br> 騰作春意味深長地看了虞紹珩一眼,所有所思地說:“不管是在六局還是在部里,你的家世,本來就叫人眼熱,要是你再……”他砸了下嘴,笑道: “有些事,你自己覺得沒什么,卻招別人的閑話?!?/br> 虞紹珩聽著,心里暗忖他大概是要說凜子的事,情報部這種地方真是沒有隱秘可言,誰知騰作春接下來一句話卻全然出乎他意料之外: “這兩天我不止聽一個人說了,你一早到蔡部長在那兒去聊天,還給長官洗了飯盒?!?/br> 虞紹珩看著他調侃的笑意,回想起那天在蔡廷初辦公室的情形,隱約明白過來,訝然苦笑著搖了搖頭:“其實那天……” 騰作春擺手止住了他的話,“興許你是順手的事兒,可你知道別人怎么說?虞大少都給長官洗飯盒了,以后叫別人可怎么巴結呢?” 說著,挑了挑眉梢,“這都是私下的話,哪兒說哪兒了??!” 虞紹珩自嘲地一笑,嘆了口氣:“這種事我是說不清楚了,多謝師兄指點,紹珩受教了?!?/br> 騰作春道:“這話就太見外了,我知道你是不在意旁人閑話的,只不過在我們做事,說不好哪一天要借到哪個人的手,人緣處好一點沒壞處?!?/br> 送走了騰作春,虞紹珩思量那一日蔡廷初交待他的話,方才咋摸出深意來——“不管你怎么為人處事,都不要指望別人會對你‘一視同仁’。你太‘客氣’,反而叫人覺得‘偽’?!?/br> 一味驕矜固然是叫人側目,身段放得太低竟也是錯。 他慢慢吁了口氣,這世界比他想得還要復雜許多。 待虞紹珩回到棲霞,卻是一家人各有安排,父親被請去給傷殘軍人聯誼會致辭,母親和meimei出門看戲,連小弟也去了同學家的派對——在家里吃飯的居然只有他自己,突然的閑暇讓他有些興味索然,想了一想,還是去了暗房。 許久沒拍什么新照片了,他一邊想著下次有雪的時候,到哪里去拍雪景,一邊擰開了暗房的門。 黑暗會讓人恐懼,但也能讓人放松——只要你相信,自己是這個空間的主人。 幽暗的燈光,映出工作臺上孤零零地夾著一張照片:蓬勃稠密的紫薇花下,梳著兩根辮子的小女孩正凝神仰望面前的花樹。 他站在照片前默默看了一陣,照片里的輕盈秀美和上午醫院里的凄然憔悴,漸漸合在了一處。許蘭蓀這件事,他已經盡量用最平靜的方式去解決,真正受到傷害的也許就只有許老夫人和蘇眉了。 他想起早上父親的話和許老夫人那個不近情理的耳光,父親能想到把這件事往蘇眉身上栽幾分,別人自然也會這么想。許老夫人還可以遷怒蘇眉,那蘇眉呢? 他心里忽然有些不舒服,他馬上提醒自己,不要對不想干的人有過多同情,他并不虧欠她什么。如果讓別人來做這件事,說不定許蘭蓀死得更難堪。 他把目光從那照片上移開,一眼瞥見靠墻放著的監聽設備,猛然想起,自己倒把這件事給忘了。今天蘇眉必然是住在匡家,許宅空著, 他應該叫人去拆了那些東西。 怎么就給忘了呢? 他心中自省著走過去,順手擰開了機器—— 許家有人? 虞紹珩一驚,這個時候許家怎么會有人呢? 他把音量調大,戴上耳機,凝神細聽。 里頭有人走動,步子很輕,還有翻閱紙張書冊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