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先生,怎么稱呼?府上地址是什么?回頭要找什么書可以打電話過來,我們可以讓伙計送貨?!?/br> 虞紹珩翻著道:“您不用記了,我以后不會來耽誤您生意了。今天的事,也請您不要和別的客人提起?!?/br> 老先生哼了一聲,合上帳簿:“老朽不敢?!?/br> 虞紹珩開車沿著江邊兜了大半個江寧城。云壓得很低,天色是淡淡的灰,吹進車窗的江風潮冷有聲,他的思緒隨著遠處的鷗鳥飛飛停停。許蘭蓀只是個書生,除了和虞家的關系,還有什么值得栗山凜子去注意?這件事如果現在寫報告給黃之任,事情調查的方向會變成什么?他不知道許蘭蓀能給凜子提供什么樣的消息,在他沒有確定這件事的惡劣程度之前,他不能讓其他人有機會傷害他的家人,損害他父親的名譽。 畢竟,這件事和他們要查的案子不一定有關,也或許許蘭蓀只是凜子期望接近虞家的一個嘗試。他需要更多的調查和授權,他沒有太多人可以信任,或許去跟蔡叔叔談談?不過那樣的話,別人會怎么看他? 紹珩找了空曠的岔路口把車停下,望著遠處的江景點了支煙,江岸上柳枝寒翠,颯沓低垂,遠處老綠的山影曲折綿延,他靜靜看著,腦海里倏然浮出一個黛眉秀致的影子來,他覺得他大概是在傷感,等這件事將結束之后,那么一個女孩子會怎么樣呢? 他想,他或許能把這件事結束得平靜一點。 05、個儂(一) 葉喆在陵江大學晃蕩了兩天,就把唐恬這棵小油菜整理得一清二白: 唐恬,獨生女,十八周歲零四個月,陵江大學新聞系二年級在讀。母親在樂知女中教國文,父親唐雅山是……想到這個葉喆就牙磣。那天他去學校后門堵她,小丫頭趾高氣揚地給他臉色看,還兇巴巴地恐嚇他:“我爸爸是唐雅山,你再sao擾我我就告訴我爸爸!” 看她那個神氣勁兒,他還猶疑了好一陣子,哪兒有這么厲害的人物他居然一點兒都不知道,仔細想想,又覺得這名字依稀是見過。鬧了半天,原來就是江寧市府的新聞秘書,怪不得他覺得見過,就是本埠新聞里頭經常跟記者說“將妥善處理”、“會進一步調查”的那位仁兄嘛! 哎呦喂,真嚇死他了! 葉喆撇撇嘴,哼,她還不如說:“你再sao擾我,我就告訴你爸爸!”那他可能掂還量掂量。其實說到追小姑娘,他也不是沒轍,哄著她對她好唄!可關鍵是這小丫頭根本就不識好歹。不管他干什么,她都只往壞處想,總覺得他在打她主意。葉喆煩躁地把腿撂在茶幾上,兩手漫無目的地比劃: “冤死我了?!?/br> 虞紹珩倒是心平氣和,“你不就是打她的主意嗎?” 葉喆語塞,晃著腦袋嘿嘿一笑:“我打她主意也是為她好。怎么樣,你哥哥我還配不上她?” 紹珩挨著他坐下,“這種小姑娘,你還是別逗她了。這不是麗都的dang girl,也不是你如意樓的紅顏知己?;仡^人家家里知道了,萬一捅到葉叔叔那兒,沒你好果子吃?!?/br> 葉喆一時無言,抱著手臂想了想,“我不是逗她,我真覺得她挺有意思的,而且——” 他不自覺地舔了舔嘴唇,“小丫頭瞧著也挺順眼的,你說呢?哎,你幫我想個轍唄!起碼能讓她覺得我是個好人?!?/br> “這簡單,你英雄救美啊?!?/br> 葉喆惋惜地嘆了口氣,“上回要不是你,我不就英雄救美了嗎?” 紹珩嗤笑:“你那頂多算是嫖客起哄?!?/br> 葉喆又嘆了口氣:“事兒就壞在這兒了,哪兒讓她碰見我不好,在如意樓……” “走吧?!庇萁B珩打斷了他的長吁短嘆,“去許先生那兒熏陶熏陶,好讓你下回見著人家看著像個君子?!彼庇诓恢圹E地去一趟許家,便借口下個星期是許蘭蓀的壽辰,拉著葉喆登門拜望。葉喆到酒窖選了兩支酒,忽然問道:“要不要也給小師母帶點兒什么???” 虞紹珩輕輕皺了下眉,隨口糾正道:“師母就是師母?!?/br> 葉喆想了想,笑嘻嘻地說道:“我裝盒起司蛋糕去孝敬她老人家,好不好?我這兒的點心師傅不錯,女孩子都喜歡吃這個?!?/br> 許宅的石榴樹只剩一層薄葉,在風中微微發抖,猶叫人覺得冬日蕭瑟。葉喆拎著西點盒子,一面同虞紹珩說話,一面叩門。過了片刻,只聽里頭一個女子應道:“來了!等一下?!?nbsp;聲音耳熟得叫他分神,虞紹珩亦聽得這女子聲音清脆,不像是蘇眉。院門一開,只見門內站著一個裹著花灰毛呢大衣的女孩子,正和葉喆打了個照面。兩人卻是同時愣在當場,只是一個驚喜,另一個卻是驚怒——來應門的女子不是許夫人蘇眉,而是被葉喆幾番糾纏的唐恬: “你……你怎么……” 葉喆在這兒撞見她卻不啻是意外之喜,腦子里飛快地轉了幾個圈,咂摸著她既然能在許家應門,必和許蘭蓀夫婦相熟,那他和這小丫頭可就正經扯上關系了,“巧了,咱們倆還真是有緣分哎?!?/br> 唐恬看著他眼中按耐不住的笑影,便覺得胸口發悶,“你到這兒來干什么?” 葉喆煞有介事地拎了拎手里的禮盒,“我來看我老師?!?/br> 唐恬蹙著眉,狐疑地審視他:“你到底是什么人?” 葉喆最近三天兩頭地到學校堵她,不僅打扮得風sao,還總開一輛扎眼的雙門敞篷車,唐恬猜度他多半是個暴富之家混吃等死的二世祖。此時驟然見他一身校官軍服,實在是驚詫莫名。 葉喆見她驚疑不定地打量自己,心里得意之至,這些天他幾次三番想要約她出來,這小丫頭整日白眼翻飛從來不拿正眼看他。當下裝模作樣地咳嗽了一聲,正色道:“革命軍人?!?/br> 說罷,擦著她的肩膀跨進門去,葉喆人高腿長,逼得她情不自禁地退到一邊: “哎,你……” 唐恬話還沒說完,跟在葉喆身后的虞紹珩已笑微微地上前同她打招呼: “唐小姐,真巧?!?nbsp;不等她反應過來,也邁過了門檻。方才他們在外頭叫門,許蘭蓀確說是他的兩個學生今天要來,蘇眉正在窗前剪枝插花,她便自告奮勇地跑來應門??纱藭r眼睜睜地看著這兩個魑魅魍魎登堂入室,怎么也不肯相信許蘭蓀會有這樣品行不端的學生。她遲了幾步進來,虞紹珩和葉喆正有說有笑地同許蘭蓀夫婦寒暄,似是十分熟絡。 05、個儂(二) 因是賀壽,虞紹珩今日細選了一只哥窯古董瓶帶來作賀禮,許蘭蓀一見,果然興味盎然。唐恬見狀,便悄悄湊到蘇眉身邊,低聲詢問這二人的來歷。虞紹珩同許蘭蓀品評古董,葉喆卻不住去看唐恬,許蘭蓀順著他的目光一望,見唐恬一臉訝然和蘇眉竊竊私語,恍然笑道: “忘了介紹了,這位唐小姐是我夫人的朋友,中學里的小姐妹?!?/br> 又對唐恬道:“他們倆小時候跟我念過書,也算是我的學生。你們年輕人,自己介紹吧!” 葉喆忙道:“我們認識的,前天我還到她學校去了?!闭f著,笑瞇瞇地脧了唐恬一眼。 許蘭蓀聞言,也不禁去看唐恬,卻見她臉孔驀地紅了大半,便猜想他二人恐怕是有幾分小兒女的好逑之思,“原來是熟人,那就更熱鬧了?!?nbsp;做了個標準的開明長輩才有的和藹笑臉,不再多言。 唐恬見了這個情形,知道許蘭蓀是誤會了,她卻不能讓那個流氓得逞!故意偏了臉不看葉喆,只對著蘇眉道: “你猜我是怎么認識他們的?就是上次我到四馬路一個叫如意樓的……去采訪,這兩個人不光在青樓里鬼混,還助紂為虐,幫著那些狗腿曝光了我的照片,也不知道書都讀到哪里去了?!?/br> 說完,輕笑著白了葉喆一眼。 許蘭蓀聽著不覺失笑,原來唐恬同他二人是有過節。其實,虞紹珩和葉喆這樣的公子哥兒狎妓侑酒不足為奇,但有些事能做卻不能說。在唐恬并他夫人蘇眉看來,于秦樓楚館出沒的男人絕對是品性有虧。為人師長者,對這樣的事情當然也不能表示贊同,只能敷衍過去,遂笑道: “是有什么誤會吧?” 葉喆不料唐恬這樣冒失直率,雖然他自己不覺得這事有什么妨害,但當著老師的面揭出來未免臉上無光,一時又無可辯解:“呃,其實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