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節
然而那一雙鋒利的劍眉之下,色澤深諳得似濃稠血色般幽邃的眸底,那層層瀲滟開的幽邃暗芒,卻依舊殘存著睥睨天下的不羈與輕狂。 魔族侍仆無聲地將新一輪湯藥呈上王座之前?泛著幽然光澤的玄鐵矮幾之上,柏己僅僅垂眸掃一眼?,便?闔眸倚回王座之中,顯然興致缺缺。 罕仕擰眉勸道:“雖說無法根治您如今的傷勢,可多?少?也有緩解之用??煨?服下吧?!?/br> 柏己眼?皮不眨地淡淡開口,聲線因?千年來前?所?未有的虛弱而顯出幾分低啞,和著他一身不復往日般凌厲的打扮,無端顯出幾分慵懶性?感:“這種治標不治本之物,不過是掩人耳目、自欺欺人。 話音微頓,他深邃英俊的面上顯出幾分難辨的冷郁,若有所?指道,“若想根除異狀,當務之急是尋到根本,再將其?連根拔起?!?/br> 罕仕:“?” “本君的身體不出七日必能恢復,至于這些?,既然治不了根本,那掩耳盜鈴般的一時舒爽不要也罷,反倒不如留下疼痛時時刻刻警醒?!卑丶壕従弿堥_雙眸,淡淡掃罕仕一眼?,語氣平靜,“撤下吧?!?/br> 隨著他無端顯出幾分冰冷的尾音落地,原本空蕩無人的殿中再一次魚貫而入幾名神出鬼沒的魔族侍仆,無聲地將還蒸騰著裊裊熱意的湯藥恭順地撤下。 罕仕最后看他一眼?,終是無奈地隨著眾人一同退出了殿內。 眉眼?間顯出幾分疲憊之色,柏己抬手按了按眉心,寬大袖擺拂過耳畔墨發,隱約露出冷白耳垂上一枚泛著冰冷色澤的玄鐵耳墜。 公羽若,繆馨兒,藺妤,以及那個曾經被他一時間排除在外的殷和玉…… 他倒是頗有幾分期待,她信誓旦旦在他面前?提及的“解釋”。 殿內燭火搖曳,明媚的火光在正中玉階蜿蜒而上的王座上肆無忌憚地鋪陳開來,復又?在空曠地面之上拖拽出一條瘦長寂寥的孤影。 一片如死的寂靜之中,似是感應到什么,那雙淺淺闔攏的雙眸倏然張開,其?中光華流轉,似是朵朵鄴火紅蓮在其?中悄然綻開,灼盡這世間一切的熱意。 罕仕的聲音自殿門外滌蕩而來。 “主上,奚辭水榭藺妤求見?!?/br> 第161章 掉馬進行時(三十三) 溫蘿從未想象過會見到柏己如此蒼白近乎羸弱的模樣。 他向來是強橫無匹、不羈桀驁的樣子, 哪怕是千年前在轟然壓下的八宮封印陣下,也?從未在她面前顯露一絲一毫的脆弱與沉寂,似是天地之間永不會彎折的利刃, 無時不刻不下意識向著世人無聲?訴說著強大與鋒芒,為心上之人遮蔽一切風浪與波瀾。然而此刻的他墨發肆意披散,沿著他修長冷白喉間性感的凸起蜿蜒而下, 悄無聲?息地湮沒在一片玄色長袍之中。 不知是何?緣故, 他本便如冠玉般冷白的膚色此刻更?顯出?之分如紙般的慘白,哪怕躍動的燭火在他面上肆意鋪陳開一片暖色的融光,卻半分也?未在他那張凌厲深邃的面容之上留下血色和生氣,反而更?顯出?幾分虛弱和慵懶。 溫蘿蹙了蹙眉, 就著在長長玉階之下仰頭的姿勢上前兩步:“你這是怎么?了?” 柏己無聲?地勾了下唇。鴉羽般烏濃稠密的長睫微微一顫,他抬了抬眼, 居高臨下地垂眸望著她。 一襲煙粉羅裙、身型曼妙的女人遙遙立在冰冷的王座之下, 形狀優美?的眉眼依稀染著靡麗的薄紅, 更?顯出?幾分純凈無暇之中懵懂的欲/色, 纖細的長眉微微蹙起, 勾勒出?幾分顯而易見的茫然與困惑。 靜靜凝視她半晌,柏己輕聲?開口:“到我身邊來?!?/br> 溫蘿微微一怔。 柏己的聲?線向來低沉磁性,氣息綿長, 此刻卻無端顯出?幾分沙啞低微。 視線在他幾乎沒有血色的薄唇之上一掃而過。 以他的性子, 若非嚴重?到常人難以想象的程度,絕無可能向旁人展露出?自己的半分虛弱疲態。顯然, 雖然不知緣由, 但此刻的他狀態幾乎是他??相識以來最為不佳的一次。 即便他不主動開口喚她近身, 她也?必然要上前查探他此刻的異狀。 足尖輕點,輕松躍上蜿蜒而上的玉階, 溫蘿正欲傾身靠近,卻感到腕間被一只修長有力的手輕輕扣住,下一瞬,一道?柔和的力道?自兩人隔著一層薄薄衣料相觸的肌理席卷而來。 知曉柏己對她定然不會有惡意,溫蘿便并未掙扎,順著柏己的力道?兩步湊近他身前,一手擦過他耳側扶于椅背之上勉強抵消那陣突如其來的慣性,堪堪在他身前站定。 如今兩人的姿態與初見那日,竟無形之中嚴絲合縫地重?疊。 她上,虛虛倚坐在他浸滿雪松凜冽清香的懷中,紛揚的青絲隨著動作無聲?地自她臉側下墜,發梢調皮地勾連著他隨意垂落肩頭的青絲糾纏,一手下意識撐于他慵懶倚靠的椅背之上,另一手被他輕柔卻強硬地扣在掌心,五指無聲?無息地滑入指縫,嚴絲合縫地十?指緊扣。 他下,姿態散漫地靠坐于寬大的王座之中,微微仰著頭直視著她垂眸凝視他的視線,一雙暗紅如墨色翻滾的眸底之中,蘊著一抹辨不清意味的波瀾與晦澀,線條凌厲的薄唇收斂了平日里她熟悉的或輕佻、或狂傲的弧度,僅余一片如死般的沉寂。 距離驟然拉近,原本空曠的殿宇之中冰冷的空氣,似乎都隨著兩人交織的呼吸而柔和溫暖地涌動起來。 近距離望見柏己如今的模樣,溫蘿不禁呼吸一滯。 遠遠觀來隱約的憔悴疲憊之相不僅并未隨著她的靠近而消退半分,反而分毫畢現?地盡數暴露在她視野之中。 分明前兩日見面時,他還不是這副模樣。 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知道?么?——” 思緒被臉側微涼卻柔軟的觸感拉扯回現?實?,溫蘿回過神來。 只見柏己神色不明地抬手撫了撫她耳側因重?力而滑落的碎發,慢條斯理地開口,“曾有一個瞬間,我甚至在想,你究竟會不會來?!?/br> 將發絲輕輕別至她耳后?,那只在她細膩面頰上流連的指尖卻并未收回,反而緩緩下滑,終是眷戀地停留在她精致的下頜。 柏己定定注視她片刻,驀地輕笑了下:“還好,你終究還是回來了我身邊?!?/br> 不等?溫蘿回應,他面色卻若有似無地一變,劍眉微斂,猛地偏過頭。隨即,一陣極盡壓抑的輕咳與隱約隨著他動作而逸散至空氣之中的甜腥之氣,便突兀地滌蕩過一片寂寥的空間。 溫蘿并未忽略在她角度隱約可見的他唇畔溢出?的殷紅血跡,半是狐疑半是真心道?:“你到底出?了什么?事??是顧光霽傷了你?” 不可能???那一日,顧光霽分明并未在柏己手下討得什么?好處,反倒是險些喪了命。 那么?,便只剩下一個可能。 能夠令柏己無能為力之事?,放眼整片五洲大陸,恐怕也?僅僅與凌駕于萬物生靈之上的天道?有著千絲萬縷的關聯和牽扯。 只不過,在她面前流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于柏己而言恐怕已與甘心暴露致命的要害一般難得,其中細節與緣由,多半是不欲與她多說的。 思及此,溫蘿便歇了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心思,只在一旁輕輕握住他依舊停留在她指縫之中的指節。 視線卻猝不及防地掠過柏己耳側略顯凌亂的青絲之間,間或露出?的那一小片冷白的膚色,以及耳垂之上似曾相識的玄鐵痕跡。 竟是個耳墜。還是個他從前從未佩戴過的耳墜。 溫蘿下意識微微直起身來,抬手撫上發間微涼的玄鐵鏈墜,耳畔卻隱約拂過一道?溫熱的唇風。 下一刻,一只手便自然地落在她腦后?,指尖微捻,連同著青絲與發鏈一同在指腹之中淺淺摩挲。 柏己似是已平復下了體內暗傷,此刻正平靜地倚在王座之中,眸光閃躍著笑意落在她身上。 “喜歡么??” 能說不喜歡么?? 溫蘿心下腹誹,面上卻恰到好處地彎眸一笑:“怎么?,這是你自作主張毀了我玄鐵鐲之后?,冥思苦想得出?的補救方法?” 聞言,柏己面色微滯,略有幾分不自然地挪開視線,半晌才輕聲?道?:“……當年的事?,抱歉?!?/br> 話音微頓,他似笑非笑地撩起眼皮,“不過,你需要同我解釋之事?,似乎也?不少?!?/br> 終于來了! 寒暄到了盡頭,此行的根本目的便緩緩自水面之中浮現?,露出?原本略顯寒涼的涌動暗流。 既然是要談正事?,再像此刻這般拉拉扯扯顯然不太合適。 溫蘿飛快地抬眸掃向柏己身側空蕩的上位,正欲起身坐過去,腕間卻陡然襲來一道?不容置喙的力道?,扯得她措手不及間一個趔趄,再一次跌坐入他蘊著極淡血腥之氣的溫熱懷抱之中。 “想去哪?” 隨著兩人這番動作,柏己視線避無可避地落在她近在咫尺的發間,意味不明地抿了下唇。 實?際上,與顧光霽之間的斗法于他而言并不能傷及根本。 真正令他虛弱至此的,恰恰是兩次出?手之際本便陷入與天道?拮抗的被動和衰頹時,他固執嵌于懷中之人滿頭濃云般濃密青絲之間若隱若現?的,在燭火之下間或閃躍著旖旎色澤的精巧鏈墜。 他與本命法器締結血契已有千年,血脈相連之間,抬手間便可以魔氣凝成實?質性的冷硬玄鐵。 只不過,以氣凝實?極為耗費心力,雖說這對曾經的他而言,依舊算得上舉手投足間輕而易舉便可做到之事?,可在如今為壓抑天道?無時不刻不降臨在他身上的懲戒的關頭,他體內流轉的魔氣卻是一絲一毫都不可浪費。 更?別提,他在發鏈之上還留下了與他心神相連的神識,但凡她身周出?現?異常,哪怕是遠在千里之外,他也?可瞬息之間察覺。 不僅如此,其中最為耗費心神修為的,便是與千年前玄鐵鐲之上可滴血召喚他相似的禁制。這一次,甚至不需她主動滴血相喚,他便可自發在需要之時通過耳垂上與發鏈一脈相連的耳墜呼吸之間來到她身邊。 這看似細微的差別,其中卻橫亙著尋常人難以想象的付出?與交換。 而如此任性的代價便是,甫一自元和強撐著回到蒼梧,他的身體便一落千丈,病來如山倒,前所未有地虛弱起來。 說來可笑,他也?從未想過,有朝一日,竟會以如此大的代價,來換幾乎毫無意義的舉動。 喉頭微滾,指腹無意識地撩動隨著她動作而在空氣中隱約搖曳的鏈墜,柏己手中力道?更?大了幾分,一瞬不瞬地凝視著懷中令他又愛又恨的女人,終是無奈般溫柔了眉眼,薄唇輕啟:“不要走?!?/br> 他的神色實?在太過認真,認真得幾乎是她從未見過的模樣。 一時間,溫蘿竟恍惚間無法分辨,他這三個字究竟是在拒絕她起身于其他位置落座,還是在意有所指地暗喻些別的什么?。 她順勢放松了身體,一手繞過他頸間與披散墨發之間狹小的空隙攬過他的頸項,另一手乖順地任由他攏在掌心,干脆就著此刻的姿態坐于他膝上。 柏己有力的心跳若有似無地透過兩人肌理之間薄薄的衣料與溫度一同恰到好處地傳遞,順著后?心一下一下地流淌入她的血rou,牽連著她左胸之中躍動的心臟。 隨即,落在她發間的那只手,便極有默契地無聲?下落,輕柔地箍在她身前,將她又向懷中攏了攏。 任由他沉默地抱了許久,溫蘿努力放松呼吸。 不是拆穿了她繆馨兒和公羽若的馬甲嗎?有話倒是問??!這樣曖昧不明的態度,實?在是太過折磨煎熬。 不知過了多久,他好聽的聲?線才順著鼻息一同在她耳廓摩挲,溫度似火般霎時炸裂開來,點燃了她因緊張不安而略發冷的指尖。 “這些年,過得好么??” 饒是她來時已做了無數種預判并打好了腹稿,千算萬算,溫蘿卻萬萬沒能想到,在那一日她親眼所見的滔天盛怒之后?,她單獨面對柏己之時,迎來的第?一句問話,竟然會是如此溫存的模樣。 心如電轉,幾乎是瞬間,溫蘿便條件反射地做出?了反應。將顧光霽和南門星先前答她的話真情實?感地轉述出?口:“沒有你,我如何?能過得好?” 唯一將真相看在眼里的團子:“……” 她話音剛落,便感到攔在腰間的力道?微微一重?,隨即便是一陣天旋地轉。 待她回過神來之時,已自背靠在他懷中的姿勢被他輕輕放置于寬大的王座之中,而他則一手緊扣她肩頭,一手支在她腦后?的椅背之上,一條長腿屈膝搭在座椅之上,將她無聲?無息地困于身前與王座之間狹小的空間。 溫蘿若有所感地抬眸,正對上柏己辨不清喜怒俯視著她的瞳眸。 他幽邃莫測的眸底,這一刻似是蘊著什么?可與日月同輝的神采與璀璨光亮,垂落的青絲落在她微仰的臉側,帶來一陣若有似無的刺痛,直順著肌理一路輻射蔓延,在心底肆無忌憚地攀爬。 空氣無端染上幾分朦朧的曖昧,似是一片躁動不安的荒原,只待一點火星便可燎原。 靠近便成了順理成章之事?。 纖細的肩膀被他有力的臂彎牢牢扣住,唇齒間被一陣與柔軟觸感截然不同的凜冽雪松氣息無聲?無息地填滿,微沉的呼吸在一片靜謐的殿宇之中突兀地清晰起來。 良久,他才緩緩放開她,喉結滑動,氣息略有幾分凌亂地開口:“為什么?要替顧光霽重?鑄那把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