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監軍最近怎么有空來校場了?”韓尉走過來問道。 趙子轍笑了一下:“大熱天的,怕有人偷懶,就過來了,”然后眼睛看向他身邊的人,問,“這位是?” “這位是韓某的門客,靳安,”韓尉大大方方的介紹道,“靳安,這位是趙監軍?!?/br> 靳安微微頷首,沙啞的聲音道:“久聞監軍大名,今次得以見到,實乃幸事?!?/br> 趙子轍看了他一眼就打了個哈欠,狀似隨意的問道:“靳先生是哪里人?” “鄉野小地,說出來只怕監軍也沒聽過?!彼蜌獾幕氐?。 “是嘛~”趙子轍也沒有多問,只對韓尉道,“我還有事,就告辭了?!?/br> 擦身而過,靳安轉身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清瘦頎長,又透著一股傲氣,如果不說的話,誰會相信這樣的一個人會是太監?就像他見到王夙夜時,也久久不能和太監聯系在一起,那樣氣質清雋的人卻是太監,令人只嘆可惜,而靳如就是嫁給了那樣的太監。 腦海中不禁回憶起去京城時見到王夙夜的樣子,正月十五的夜里,那個男子英俊挺拔,脊背寬厚,面上冷淡,有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覺,可是當他看向自己的妻子時,眼神中有他自己都未曾察覺到的溫柔謹慎,生怕她有丁點的不適。 這樣的小心是謝均安沒有想到的,他以為是見不到靳如的,誰知剛到京城就見到了,見到她對王夙夜輕輕淺淺的笑著,見到王夙夜對她呵護關心,與他想象中的大為不同,他以為靳如過的不會好。 “靳安?”韓尉叫了他一聲。 靳安回過頭,問道:“聽說他是四年前到的榮城,為何能這么快的從侯爺手中分得兵權?” 韓尉往趙子轍離開的方向瞥了一眼,無奈的搖搖頭:“說來也是運數吧!當年陛下繼位,羯族的一個部落趁我朝朝局不穩便來侵犯,我不慎受了傷,是他帶兵出城擊退了對方,隨后趁機分走了一部分兵權?!?/br> 靳安想起往事,道:“只怕這與當年的趙家影響力也有關,不然他以宦官的身份帶兵,又有多少人會服他呢?” 韓尉點頭,嘆道:“趙家是可惜了?!?/br> 興嶺趙家,從趙子轍祖父那一輩就開始戍守北疆,然而二十一年前,有人誣陷趙子轍父親貪污軍餉,昭宗聽信讒言,殺了趙父,而趙家其余人,念其先輩功德,流放的流放,沒入奴籍的成了奴才。于是六歲的趙子轍就進了宮成了太監,直到昭宗駕崩,先帝繼位為其平反,尋回了被流放、沒入奴籍的趙家人好生待遇,然而對于趙子轍卻無論做什么都彌補不了。 先帝愧疚,便將趙子轍帶在了身邊,親自教他讀書習字,還派了人教他學武,可受身份所限,他做不了文臣,也做不了武將,直到先帝病重那一年,王夙夜趁機游說先帝,讓病重的先帝對趙子轍更加愧疚憐惜,終于同意讓趙子轍到榮城做監軍,守衛邊疆。 “對了,想必你也知道王夙夜娶妻的事吧?”韓尉忽然問。 靳安的眼神微閃,點頭道:“整個大周誰不知道呢?” 韓尉嘴角一抹嘲笑:“太監娶妻簡直是糟蹋人家的閨女,不過聽說他對靳氏很好,也不知道是真的好,還是虛情假意,故意做給別人看的?!?/br> 靳安不想討論這個問題,只問:“侯爺接下來有什么打算呢?” 韓尉道:“我已經派人去嶺南,希望能取得和高添的合作,這樣勝算更多一些?!?/br> 嶺南的高添最近心很慌,自從葉氏逃跑之后,他就倍感捉急,唐國公固然現在閑賦在家,可是神策軍前統領的榮耀還是在的,早些年他娶葉氏的時候,唐國公還跟他比試了一番,他……輸了。 粗糙的大手摸索著下巴,胡子渣有點扎手,哎~真是愁的他都瘦了,想他也是命不好,原配韓氏嫁給他沒兩年就病逝了,韓尉在meimei入葬后的一個月,從榮城趕來揍了他一頓,把他左邊的大牙都打掉了一顆,現在想想還是疼的。而唐國公和韓尉一樣也是個極疼meimei的,不然就不會神不知鬼不覺的把meimei給接走了。娘的~他下意識的摸了摸右臉,希望唐國公不要找來。 他正在思索著,外面有人來報說,王夙夜的人求見,一聽王夙夜這三個字,他的臉立刻板了下來,他平生最討厭的就是太監,所以他選擇了站在蕭劍澤這邊,不是因為蕭劍澤有多聰明,而是讓他對太監俯首低頭的,想想就可恨至極!再說韓尉,要擁立二皇子簡直是難上加難,而且他也記恨那一牙之痛,所以也不做考慮。 “不見,轟出去!”他粗聲粗氣的說。 家丁匆匆出去又匆匆回來道:“侯爺,那人說王將軍有很重要的話要告訴您,事關您的將來?!?/br> 高添嗤笑,能有多重要?不過就是勸他效忠王夙夜嗎? “不見?!?/br> 家丁這次沒有出去,而是哆嗦著說:“侯爺,那人說是有關夫人的?!?/br> 高添身子一震,葉氏?難不成唐國公投靠王夙夜了?他像吃了蒼蠅一樣,僵坐在椅子上,片刻才說:“讓他進來?!?/br> 一身青色直的年輕人從門外走進來,朝他拱手一拜,禮貌的說:“在下林遠,見過侯爺?!?/br> 高添盯著他道:“王夙夜有什么事?” 林遠笑道:“侯爺爽快,將軍讓在下前來,只是想讓侯爺什么都不要做,安心的守好嶺南便可?!?/br> 什么都不要做?高添不屑道:“他有什么資格來命令我?” 林遠的笑容加大,桃花眼盯著他說:“定遠侯和唐國公都不知道您有一個愛好,倘若把您的這點愛好夸大其詞,侯爺覺得那兩位大人會不會將meimei的遭遇聯系在一起呢?” 高添愣住,繼而大喝道:“胡說!她二人的遭遇與我有何關系?我從來都沒有虧待她們!” 林遠笑容不變,道:“那又如何?將軍已經把此事告訴了趙監軍,只要您有什么異動,趙監軍就立刻把此事散播出去,再加上葉氏也確實瘋了,到時候先入為主,難保那兩位大人不會不信呀!” 高添的臉慢慢漲紅,怒目而視,韓氏當年去的太快,葉氏瘋了之后,就被他關在家里,雖然不曾虧待,可要是傳出去他也百口莫辯,誰讓他喜歡看女子穿生角的衣服呢?這要是被人知道了,他哪還有臉管得住嶺南八萬屯衛軍? 林遠看到他的神色,便溫言道:“將軍沒想過要讓忠義侯您做什么,反而只是讓您什么都不做,比起蕭國丈想著讓您去打仗要好多了吧!侯爺在嶺南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天高皇帝遠,誰也管不了您、說不了您??!” 高添心里憋屈,但也冷靜了下來,目光如炬的看著他說:“國事家事豈能混為一談?王夙夜要是有不軌之舉,我與韓尉合作,難道他會看不清時局,反而為了那點事跟我斷交,白白讓人得了便宜,禍亂朝政?” “為了大事,定遠侯自然不會跟您鬧崩,但是,之后呢?”林遠從容的笑著。 之后就是算賬了。高添感覺后牙槽一疼,當年韓尉那怒氣滔天的樣子他至今難忘,韓氏比韓尉小十五歲,在韓氏出生沒多久,韓父韓母先后病逝,韓氏可以說是韓尉一手養大的,極為疼愛,所以當年十八歲的韓氏病逝后,韓尉就鮮少跟他聯系,更不說韓氏被他折磨致死的謠言傳出去后,韓尉會有多恨他! 林遠站在大廳中間不說話,氣定神閑的看著面色飛變的高添,許久,高添沉著臉說:“焉知王夙夜不會對我動手?”お筷尐誩兌 “侯爺與將軍并無利益沖突,將軍也知道您不服他,所以未曾想過讓您與之合作,只希望您無論發生什么事,都按兵不動即可?!绷诌h信誓旦旦的說。 “他被韓尉殺得片甲不留,也不需要我助他一臂之力?”高添瞇眼問道。 林遠笑了一下,道:“這個就不勞侯爺擔心了,鐵鷹軍不可能全部出動對付將軍的,侯爺亦然,但天策軍卻能全部調動?!?/br> 無論是韓尉還是高添,若是調動全部的兵力來對付王夙夜,就意味著邊關失守,放任外族來犯,所以韓尉才一直沒有輕舉妄動。 高添的眼睛瞪圓,狠狠的怒視著他:“你走吧!我知道了?!?/br> 王夙夜得到這個滿意的答復后,就去了如雅院,靳如的病已經好了,這些日子,他每天都會去如雅院,和她用過晚飯,陪著她坐一會兒便會又回到青閣,近來面對他的妻子是越來越難以克制了。 靳如正在吃著冰雪藕絲,看見他進來跟做了壞事一樣,趕緊放了下來,他不允許她吃涼的東西。 王夙夜眼中閃過好笑,走到她對面坐下,瞥了眼桌上她吃了一半的冰雪藕絲,淡笑道:“很好吃嗎?” 靳如垂著眼睛,心虛的點頭:“好吃呀!涼涼甜甜的?!?/br> 王夙夜便拿起來嘗了一口,有些甜,不是他喜歡的,便放下筷子沒再動,看著她說:“下次再看見你吃這些涼寒之物,小眉和黃槿就到外面曬太陽去,你覺得如何?” “嗯?”靳如睜大了眼,有些目瞪口呆的,他這是在威脅她?她眨了眨眼睛,辯解道,“她們也是看我忌嘴了這么多天,所以才拗不過我的?!?/br> “那就可以不聽我的話嗎?”王夙夜平淡的說。 靳如有點不開心了:“她們是我的人,理應先聽我的話?!?/br> 王夙夜的手指敲了敲桌子,眼睛泛著異樣的波動,斜看著她,同意的點點頭道:“不錯,但你是我的人,所以你和她們都應該聽我的?!?/br> 靳如被他那句“你是我的人”弄紅了臉,這人最近老愛說這些曖昧的話,她嗔怒的瞪了他一眼:“不和你說了!”然后又想起了先前的事,揚起小臉說,“信呢?” 王夙夜讓小眉把藕絲端下去,泡了茶,施施然道:“先欠著?!?/br> “你——”靳如身子前傾,“將軍就這么不守信用?” “沒說不給,我只是還沒想好要怎么寫?!蓖踬硪姑嫔桓?。 靳如氣沖沖的又瞪了他一眼,然后徹底不理他了,直到晚飯時也不跟他多說一句話,但是他要走時,靳如終于忍不住說:“天色晚了?!?/br> 王夙夜頓了一下,點頭:“嗯?!?/br> 靳如抿了抿嘴,聲音細如蚊吶:“既然晚了,何必再回到青閣?多點休息的時間不是更好嗎?” 這是明確要他留下的意思,王夙夜的手竟然不受控制的顫了一下。 靳如沒聽到他的回應,看他還坐著不動,便站起來忍著羞臊的拉著他往屋里走,到了臥室后,揚聲讓小眉她們端熱水進來,回頭就見王夙夜直直的看著她,心里一顫,她低頭看著地面道:“等會兒我讓小眉去給你拿衣服,今晚就留在這里吧!”頓了頓,又吶吶的補充道,“以后都留在這里吧!或者太遠的話,搬去正屋里也行?!?/br> 從靈秀山莊回來后,她就一直在想這件事,從前不是太明白,可是那天之后她什么都懂了,也就明白了王夙夜為什么不和她一道安置,因為每每和她一起入睡,卻不能如正常男人一樣,就會讓他更加自卑難過,所以靳如主動開了口,想給他更多溫暖。 門前的小等已經滅了,王夙夜躺在床上看著賬頂,對靳如的舉動有些詫異,還沒來的及細想,就聽到里面的人翻了個身,似乎是面向了他,然后一雙小手伸向了他的腰環抱住了他。 王夙夜的身體驀然繃緊,猛的睜開了眼睛,深深的呼吸了一下,才轉身看向她,聲音變得暗?。骸澳阍谧鍪裁??” 雖然是在黑暗中,但靳如還是不敢睜眼,她得花多大的勇氣才能主動抱他,此刻也是羞得都要說不話來:“沒、沒什么呀!” 聽出了她聲音中的顫抖,王夙夜不再問她,只希望她別再亂動,也不敢回抱她,現在不管做什么都是在挑戰他的忍耐力,他后悔了,應該一回來就去秋嵐別院的。 靳如察覺他的異樣,以為他是又為了自己的身體而感到悲憤,于是更加的抱緊了他,甚至還用臉蹭了蹭他的胸膛。 王夙夜:“……” ☆、第五十一章 王夙夜走的時候,靳如覺得他臨出門給她的那個眼神怪怪的,說不出來的……詭異,難道他就這么不想跟她一起嗎?過不了自己的心里的那道坎嗎? 還是她做的太明顯了?讓他感覺到了?或者是,她說去主屋的話逾越了?她郁悶不安了一天,王夙夜也糾結了一天。 他知道靳如對太監是什么意思還懵懵懂懂的,只知道是被人看不起、輕視的存在,但具體區別在哪兒,她是不懂的,所以昨夜那么做,是因為同情他?但是,她這么做無疑是在折磨他,所以對于今晚去不去如雅院,他——頗為糾結。 摒去私情,他問了眼下最重要的事:“景風那邊有什么新消息?” “回將軍,說是有重要發現,他正在趕回來的路上?!本瓣柕?。 重要發現?難不成真的是李適白?王夙夜目光微閃,鋒利的冷光一閃而逝,若李適白真的投靠了韓尉就相當麻煩了。 “他需要幾天才能回來?” “還需七天?!?/br> 七天,那就再等七天,王夙夜不自覺的又想到了私情上面,頓了一下,問:“秋嵐山莊準備的怎么樣了?” “已經收拾妥當,將軍放心?!?/br> 王夙夜點點頭,讓他先下去了,自己坐在書房里思索,雖然說服了高添,避免了背后被捅一刀,但與韓尉就沒那么簡單了事。 高添說白了,就是看不起他一個宦官把持朝政,韓尉可是一心想要推翻熙和帝,殺了他這個jian佞的。如果不行,他就真的要對不起趙子轍了,擁立從未見過、知底的李適白,本來就是一件冒險的事,遠不如幼子輕松簡單。 靈秀山莊里,陳秀禾和付才人的尸體已經被找到了,據說尸體被找到時,被野獸咬的血rou模糊,她們失蹤那天,正是王夙夜離開的那天,這讓人很難不把她們的死跟王夙夜聯系在一起。 大家都知道,秀禾夫人是個愛惹事的性子,平時仗著蕭劍澤,沒少嗆笑其他夫人,這次來山莊里,也隱隱聽到她有暗嘲過王夫人幾句,而那付才人,似乎聽說與王夫人見面時,也陰陽怪氣過幾句,總是與王夫人不是交好的,難道王夫人生病是因為這兩人,所以王夙夜就殺了她們? 蕭劍澤看著自己夫人的尸體,那種血腥程度讓他震立在當場,一時竟忘了悲痛,他明白,王夙夜這是在示威,蕭軒那件事還算是留了臉面的,沒幾個人知道是王夙夜做的,這次就是完全不放在眼里,明擺著說是他王夙夜做的,這么說,高添真的背棄了他? 周礎看著被草席蓋著的那兩個人暗暗心驚,回了屋見到陸湘震驚的坐在榻上,就知道她已經聽到了這件事,上上下下的掃了她一圈后,奚落加調戲道:“以后啊離王夫人遠點,為夫總不會害你的,是吧?” 陸湘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問:“今日要是我死了,你是不是也這么涼薄無情?” “我要是真這么涼薄無情,還會提醒你?”周礎翻了個大白眼。 陸湘覺得周礎這個人真的很怪異,跟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明明聽說他好拈花惹草,但是她沒真的見過,甚至不曾見他有通房丫頭,真的很怪異。 “再說,你要是真的再接近王夫人,我會以為是你很想跟我圓房的暗示?!敝艿A笑的意味深長。 陸湘再次被他不要臉的話氣的無話可說。 因著這事,熙和帝決定提前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