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云尚書臉頰抽搐,厲聲喝道:“夫人,你這些話是什么意思?老四的事和三郎有什么相干,你不讓三郎好生養病,卻啰啰嗦嗦的煩著他?” 王夫人被他罵的呆怔住了。 她和云尚書做了幾十年的夫妻,又為云尚書生了兩子一女,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云尚書無論如何不應該當著晚輩的面給她沒臉啊。 云大爺、杜氏、程氏等人也都愣了。 云尚書向來是尊重發妻的,當著他們這些晚輩的面呵斥王夫人,這種事從前根本沒有過…… 王夫人又氣又急,羞憤欲死,誰知云尚書這還不算完,又罵起云大爺,“你這來看望你三弟的病情的么?是來向你三弟道謝的么?大郎,你的書都讀到狗肚子里了!” 云大爺被罵了個灰頭土臉。 王夫人到底是有兩個兒子傍身的人,被云尚書這么一罵,臉上掛不住,哀哀痛哭起來,“當著小輩的面給我沒臉,這算什么?你若嫌棄我,不想要我了,不如這便給我一封休書吧!”云大爺和云湍都慌了,“娘,您這是什么話!快別這么說了!”一邊勸王夫人,一邊哀求云尚書,“爹,娘也是一片慈母心啊?!痹粕袝鴼獾媚樕钒?,“好,你要休書,我便給你休書!”這下子可好,王夫人放聲大哭,云大爺、云湍等人大驚失色苦苦哀求,云攸、云佼害怕已極,又哭又叫,屋子里一下子熱鬧的不行了。 “呸,你們這也算是來探病的么?”云傾真想沖他們這些人臉上啐一口。 何氏也有些不高興,云三爺卻心生不忍,“唉,叔叔和叔母平時何等恩愛,云家何等和睦,現在亂成這樣,都是因為我……”云傾愕然抬頭,“爹爹,因為你?”云三爺面有愧色,點頭道:“是啊,因為我。阿稚,若是我答應了叔母,便不會這樣了?!?/br> 云傾真是怒了。 她的父親從小是被云尚書、王夫人如何教育的啊,怎么會有這樣的想法?眼前的亂子明明是因為云湍而起,云三爺卻覺得是自己的責任了!前世云三爺過世的時候云傾還小,她根本不知道,原來云三爺是這樣的性情,王夫人等鬧上一鬧,他便心中愧疚了,便自責了,便想要讓步了! “怪不得前世爹爹會慨然點頭?!痹苾A心驚。 眼前這樣的形勢,如果她不是重生的,如果她不是預知未來,說不定云三爺真的會重蹈覆轍,再一次欣然同意代替云湍。然后,前世所有的事情全部會重演,她和她的父親、母親、哥哥又會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云傾小手緊緊拉住云三爺,目光盯緊這屋子里的每一個人。 云尚書在嚴厲的斥責、痛罵,王夫人和云大爺等人卻是豁出去了,竟然破天荒的頂撞起云尚書。 “一個□□臉,其余的人唱白臉么?!痹苾A不由的冷笑,“如此一來,我爹爹對云尚書歉疚,不忍讓云尚書生氣,不忍讓云尚書家中起內訌,還是會答應的啊。哼,我方才竟然沒把這情形算進去?!?/br> “三哥,我知道你是好人,最愛護弟弟的好三哥?!背淌弦皇謹堉曝?,一手攬著云佼,不耐煩的高聲道:“你看看攸兒、佼兒,這兩個孩子不??奁?,小模樣何其可憐,你看看我們這一家,難道你忍心見死不救么?三哥,我們現在全靠你了啊,公公婆婆的希望全在你身上了啊?!?/br> “四嬸嬸,你為什么要咒四叔?”云傾聲音也高了,清清亮亮,在這一片暄鬧之中也聽得清清楚楚,“四叔不過是做使臣而已,怎么就談得上見死不救這么嚴重了?” 云仰也生氣,大聲叫道:“四叔四嬸,你們有一子一女,我爹娘也是一樣的!四叔的妻兒金貴,是溫室里的嬌花,我娘親和我,和我meimei,我們難道是外面的野草不成?” “野草,我們是野草?!痹苾A撲到何氏懷里,哭的異常傷心。 她這時候的眼淚不是裝出來的,不是哄人的,而是想到前世一家四口的悲慘遭遇,徹骨的酸楚難過! 云三爺和何氏也忍不住落下淚來。 說他們的一兒一女是野草,誰家做父母的受得了? 程氏被云傾和云仰當面反駁,氣得急了,口不擇言,“野草不野草的倒談不上,但是,公公婆婆不收養三哥,三哥能順利長大么?能有今天么?做人要有良心,不能忘本!” 王夫人來了精神,“是啊,三郎,不是老爺和我撫養,你能有今天么?”她愛子心切,什么也顧不上,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撲過來央求云三爺,“三郎,你看在我從小將養大的份兒上,救救你四弟,他不能出遠門,真的不能出遠門,普仁大師替他算過的……”云傾倚在云三爺身邊,好奇的問道:“叔祖母,普仁大師是哪天替四叔算的???”王夫人本不愛理會她,可現在正是求著云三爺的時候,不得不敷衍下這討厭的小丫頭,便說道:“是我到慈林寺上香的時候?!痹苾A一臉天真,伸出小手掰著手指頭算,“叔祖母到慈林寺上香,那得是七天前的事了吧?普仁大師得是七天前說過這個話吧?叔祖母,你為何不早早告訴四叔呢?四叔是今天才在御前求到的差使,若叔祖母早早的便告訴四叔,便不會這樣了?!?/br> “我忘記了?!蓖醴蛉巳虤馔搪暤牡?。 云傾嘻嘻一笑,“叔祖母都能忘記,看來這件事不重要呀,嘻嘻?!?/br> 王夫人、程氏等人都被云傾氣得夠嗆。云傾雖然是個小孩子,但她說的話也有道理,如果王夫人真的去上香了,寺里的高僧真的替云湍算過了,出遠門會有血光之災,那王夫人為什么沒告訴云湍呢?如果是很重要的事,性命攸關的事,那無論如何都不應該忘記啊。 “其實我母親是告訴過我的?!痹仆牟蝗套屚醴蛉藶殡y,把過錯攬到了自己身上。 “四叔,你也太不孝順了?!痹苾A直起身子,認真的說道:“叔祖母既然都告訴過你了,你怎么還會在御前自請出使高麗?你這樣不是故意讓叔祖母擔心么,可真不好?!?/br> “六丫頭你太過份了!”王夫人、程氏一齊發怒,“竟敢指責你四叔!” 云傾扁扁小嘴,“不孝之人,有什么說不得?四叔連叔祖母再三交代的緊要話語都不理會,擅自行事,他做出這樣的事,人人可以指責他?!?/br> “小丫頭你”王夫人和程氏被云傾這人小鬼大、理直氣壯的模樣弄得怒不可遏。 云尚書目光陰沉得似要滴出水來,“丟人丟得還不夠么?還不快滾回去閉門思過!” 王夫人和程氏哪里肯?反正已經鬧開了頭,膽子都大了,哭聲更高。 云儀眼看著已經鬧到了這一步,王夫人和云大爺都眼巴巴的看著云三爺,云三爺竟然還沒吐口愿意代替云湍,心中非常驚奇,“不應該啊,前世祖母和四嬸兩個人哭鬧而已,三叔便答應了?,F在云家全家出動,連祖父也出面了,三叔竟然無動于衷么?” “三叔?!痹苾x走上前,聲音柔柔的,眼圈卻是紅紅的,“三叔,一筆寫不出兩個云字,咱們都是云家人,應該和衷共濟同心同德風雨同舟,三叔說對不對?眼下只有三叔和四叔同在翰林院,任清貴之職,可以替得四叔。三叔您這些時日鴻運當頭吉星高照,四叔卻是太不順了,才有過牢獄之災……” “他那次牢獄之災,還是我爹爹不惜血本,救他出來的?!痹苾A冷冷的道。 “六meimei!”云儀吃了一驚。 望著云傾稚嫩的面龐、冷幽幽的眼神,云儀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天呢,天呢?!痹苾x心中涌起滔天巨浪。 云儀連站著的力氣也沒有了,呆呆的靠到了杜氏身上。 杜氏憐惜的摟住了她。 云儀冷,渾身發冷,前世最后一幕場景仿佛又浮現在她現前,漫天雪花如撕棉扯絮一般撲將下來,寒冷直浸入到骨髓中,無助、悲傷、絕望、屈辱,天昏了,地暗了……云儀眼前一黑,像前世一樣昏倒在杜氏懷里。 “儀兒,儀兒!”她這一昏倒,可把杜氏嚇壞了,連聲呼喚著云儀,面如死灰。 王夫人和程氏的心思卻不在云儀身上,云儀昏倒,她們是連注意都沒有注意到,不屈不撓,還要接著再門,云尚書厲聲喝止,她們只是不聽。云尚書見王夫人等都不聽他的,怒了,眼圈通紅,“你們都滾,全都滾!三郎還要好生養病呢,你們這群沒良心的,全都給我滾!” 程氏此時真是又氣又急,眼睛都紅了,“父親!您把三哥從小撫養長大的,恩同再造,您讓他替了四爺啊,四爺是金貴人,他可不能去高麗那樣的蠻荒之地!” 云尚書陰沉的目光落在程氏臉上,慢吞吞的道:“老四,你媳婦兒當面頂撞為父,是你教唆的吧?她一個婦道人家,哪有這樣的膽氣,必定是你的意思了?!痹仆拇鬄榛炭?,“爹,不是孩兒教唆的!”見云尚書臉色由紅轉白,目光深不可測,神情可怖,心中驚慌,反手重重打了程氏一記耳光,“你做的好事!竟敢頂撞起我的父親來了!” 他這一下用力甚猛,程氏半張臉被打得通紅,臉上清晰現出五個指印,嘴角更流出殷紅的鮮血,看上去甚是嚇人。 程氏不提防,倒退兩步也還沒站穩,跌坐到了地上。 “你……我是為了你,你竟然打我!你竟然敢打我!”程氏捂著**辣的臉頰,看向云湍的目光中全是不可置信。 云攸和云佼哇哇大哭,“娘,娘!”撲到程氏背上,抱著她掉眼淚。 程氏最是疼愛這兩個孩子,但這時她驚怒到了極處,連孩子也顧不上了,任由云攸和云佼哭鬧,喃喃自語,“我是一心為了你好,你竟然打我,你竟然當著這么多人的面打我……” 這個變故一出,連王夫人也被震住了,哭聲暫停。 程氏挨打了,定國公的獨女程氏自從嫁到云家那真是公婆憐愛丈夫縱容,合家上下都讓她三分,今天她竟然當著這么多人的面挨打了…… 云尚書根本不理會程氏的難堪和眾人的驚愕,面沉似水,厲聲命令婆子,“把夫人請出去!大郎、四郎和他們的媳婦兒、孩兒若自己走還罷了,若不走,全部給我拖出去!” 云大爺和云湍見勢不妙,趕緊勸著王夫人出來,“娘,再哭鬧下去徒勞無用,只會惹怒父親。孩兒扶您回去吧?!蓖醴蛉藙偛趴薜锰珓忧?,現在身子都軟了,都走不動路了,嚅嚅道:“這可如何是好?三郎如此狠心,沒個做哥哥的樣子,要眼睜睜的看著我兒子出遠門啊。我兒子嬌生慣養的,從來沒吃過這種辛苦,他不知道么?”云大爺聽王夫人越說越不像話,他臉上也覺得臊得慌,忙沖云湍使個眼色,兄弟二人半拖半抱,哄著王夫人出去了。 程氏孤零零的癱坐在地上,云攸和云佼趴在她背上哭。 這時候的程氏,是前世今生加起來最狼狽的一次了吧。 云三爺過意不去,“唉,這又何必,鬧成這樣,全是為了我啊?!焙问暇驮谒策呎局?,柔聲道:“三爺,這件事和你有什么相干?四弟妹頂撞公公,著實無禮,四弟才無奈出手的,其實四弟心中何嘗不痛?人家夫妻間的事,咱們可管不著,也和咱們不相干?!痹迫隣斶B聲嘆息。 云傾的目光死死盯在程氏臉上。 陰暗的山洞……難堪的羞辱……好不容易到了陽光下,迎面是程氏高傲而不屑的目光……前世難堪羞辱的一幕一幕涌現在云傾心頭。云傾當年是多么自卑啊,以為自己是身無分主寄居在錦繡里的窮親戚,逆來順受,忍氣吞聲,唾面自干,哪知道云三爺是有巨款留下來的,云家明明吞了她的錢,還那樣怠慢她、欺侮她。程氏裝著幅清高傲慢的模樣,其實利欲熏心,不惜用云傾這個幼女來討好胡總督的兒子、來換取她和云湍源源不斷的財富。云三爺是為了云湍而犧牲的,那又怎樣?程氏和云湍這對狼心狗肺的夫妻算計起云傾來,毫不手軟,狠辣決絕…… “程氏,我一定要你親眼看著云湍上路,一定要你親眼看著云湍踏上不歸路?!痹苾A心境變得冷酷。 前世你加在我身上的惡運,一點不少,我要全部奉還。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次更新,明天早上八點。 大家是更喜歡每天早上看一個肥章呢,還是更喜歡早上、晚上各看一個三四千字的章節?想聽聽大家的意見。 ☆、第29章 挾恩 杜氏本來和程氏最要好,但云儀昏過去了,她也沒心思親自照管程氏了。 杜氏抱起云儀,吩咐婆子,“快,去把四太太扶起來?!逼抛宇I命,戰戰兢兢的上前,“四太太,老奴扶您起來可好?”婆子提著心吊著膽,幸好程氏并沒發怒,木著一張臉,任由婆子扶起來,往外走。 雖是是這樣灰頭土臉狼狽不堪的被趕走了,臨出去之前,程氏還不甘心的、惡狠狠的回過頭瞪了云三爺、何氏、云仰、云傾等人一眼。 那一眼真是毒辣,云仰打了個寒噤。 云尚書溫和的道:“三郎媳婦,仰兒,傾兒,我想和三郎單獨說會兒話?!痹迫隣敺讲湃塘税胩鞗]答應,心里對云尚書已經愧疚得不行了,忙道:“太太,阿仰,阿稚,你們先出去吧,我陪叔叔說說話?!焙问想m不放心,卻也無奈,只好一手牽了云仰,一手牽了云傾,“是?!?/br> 云傾滿心不愿意的叫道:“爹爹!” 云三爺語氣溫柔又堅定,“阿稚聽話,跟你娘親和哥哥出去玩?!?/br> 云尚書這會兒已經不生氣了,面目依舊儒雅,他看著云傾笑了笑,笑容如春風般和煦,云傾卻覺得背上發涼。 這個云尚書老jian巨滑,他若想誘導云三爺做什么,云三爺根本無力反抗。 他就是砧板,云三爺就是魚rou,到了他面前,云三爺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兒。 “我陪著爹爹?!痹苾A甜甜笑。 “阿稚,不許淘氣啊?!痹迫隣斏裆琅f慈愛,語氣中卻已帶著嗔怪的意味了。 “阿稚放心,叔祖父吃不了你爹爹?!痹粕袝蟾庞X得很有趣,開心的笑了。 云三爺抱歉的笑,“叔叔,阿稚還是個孩子,小腦袋兒里不知在胡亂想些什么,您莫在意?!?/br> “我倒覺得阿稚這孩子很好呢?!痹粕袝Φ?。 云傾覺得他笑得像個老狐貍,可惡的老狐貍。 云傾含著兩包眼淚,一步三回頭的跟著何氏出來了。 她心里不舒服,掙開何氏,一個人跑到紫藤花架下坐著,雙手抱膝,脆弱、委屈又無助。 難道前世的事情又要重演?難道父親最后還是會答應云尚書?她傷心的想著這些,一時間竟把自己之前說過的最下策給忘了。 有官員家眷前來慰問,何氏要帶著云仰出去見客人,“阿稚,你也和娘、哥哥一起出去,好不好?”云傾無力的搖頭,“娘,我不去了。我想一個人靜一靜?!焙问蠝厝崦男∧X袋,“這樣也好?!苯淮婢G、自喜好生跟著云傾,攜了云仰,出去招待客人。 云傾也不知在花架下坐了多久。 有一個人走過來,在她身前停下了。 云傾悶悶的,“別理我,我想靜一靜?!币詾闀呛问?,或是云仰,或是晴霞、舒綠等人,誰知耳邊卻響起少年男子的聲音,清朗中又帶著溫柔,“莫犯愁。即便你爹爹答應了云尚書,也沒事?!痹苾A驚訝抬頭,又驚又喜,“阿晟,是你?” 眼前站著位俊美無儔的少年,不是阿晟,卻是哪個? 阿晟淺笑,“是我?!彼谠苾A對面坐下來,道:“不必擔心。你爹爹就算被云尚書感動了,寫了表章愿意代替云湍,皇帝也不會答應的?!?/br> 他語氣異常篤定,云傾心中卻打了個突突。 可能是前世的經歷實在太慘痛了,在云三爺要替云湍出使高麗這件事上,云傾格外警惕,格外在意。那是她失去親人的開始,也是她所有痛苦的根源,想到這件事,她整個人就跟刺猬似的防備起來了。 “不,我不想冒這個險?!痹苾A低低的道。 她可不想讓云三爺上這個表章,那太危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