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節
陸文廷只覺得那鋒利的刀尖緊貼著他的皮膚,能夠感受到皮膚上傳來的浸入骨髓的涼意:“王爺剛才不是告訴過末將,真正的戰場上沒有道義和規矩可言,保住性命才是第一要務的嗎,所以末將并不覺得剛才的所作所為有何不對的?!?/br> 蕭寧被他說得一陣語塞。他兩只眼睛寒光閃閃地盯著陸文廷,他哼了一聲:“小子,你在挑戰我的耐心!”手稍稍向下一松,陸文廷悶哼了一聲,脖子上已經滲出血來。只要他再往下一分,就能切斷陸文廷的喉管,讓他橫死當場。 生死關頭,陸文廷已經不敢說話,他有種感覺,自己只要退縮一步,就有可能真的死在這里,只能硬著頭皮寸步不讓地和蕭寧對望,額頭上的汗珠已經滾滾而下。 蕭寧惡狠狠道:“你告訴老子,你還想娶老子的女兒不了?” 陸文廷明知道他點頭的話很有可能激怒他,可讓他放棄蕭琪他是絕對不愿意的。他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蕭寧從頭到尾就沒有想殺他,若他真把陸文廷給咔嚓了,估計家里的兩個女人得鬧翻天。他不過是想看看陸文廷的膽色,以及考驗一下他對蕭琪是否是真心的。 從前蕭寧只和陸家幾個在官場上的人打過交道,在他看來,陸抗雖是侯爺,但志大才疏,陸宸心腸太軟,沒有什么大出息,只有一個陸瀚是個當官的材料,還一肚子壞水,這陸家就沒有幾個他看得上眼的。沒想到這小子還挺有骨氣的,蕭寧對陸文廷的表現又滿意了幾分。 可他面上卻絲毫沒有表現出來,緩緩收刀道:“小子,本王今天不殺你,不過是不想落個以大欺小的名聲而已,你不要會錯了意?!?/br> 陸文廷翻身坐起來,抱著脖子一陣劇烈的咳嗽,然后整個人都大字型地癱倒在地。剛才他真有一種錯覺,蕭寧隨時會要了他的小命,能撿回一條命來,他已經謝天謝地了。 蕭寧走上前去,踢了陸文廷一腳,“別跟個死狗似的,起來,跟本王去三大營。本王要好好cao練cao練你?” “???”陸文廷爬起身子,一臉的懵逼:“末將是御前侍衛,不能離開皇宮!” 他是真不想去三大營被蕭寧cao練,蕭寧練兵是出了名的變態,誰跟他去誰得脫一層皮。況且現在這種形勢,去了蕭寧的地盤,蕭寧肯定不會給他好果子吃。 蕭寧哼了一聲:“皇宮這么大,少你一個不少,多你一個也不多。況且,本王已經給皇兄打過招呼了?!?/br> 這小子一個正六品的侍衛,他和皇帝要人的時候,皇帝居然問了好幾句,看來平時沒少在皇帝跟前刷存在感,也算他有些本事。 蕭寧在演武場把陸文廷暴打一頓,然后拉去三大營cao練的消息很快就傳回了長興侯府,不但陸宸和紀氏擔心的要命,連老侯爺都驚動了。 陸清嵐聽說之后,倒是頗為淡定。蕭寧就是這么一個人,陸文廷過不了蕭寧這一關,休想把蕭琪娶回家里去。前世蔣信鴻也是被蕭寧虐個半死,最后才把蕭琪娶回去的。 他哥哥要想娶回蕭琪這么好的媳婦,吃些苦頭也是應該的。 陸文廷在三大營里足足呆了半個月,蛻了一層皮滿身是傷地回來了,紀氏一邊抹淚一邊給兒子上藥,陸清嵐也在旁邊,看著遍體鱗傷的哥哥,不由暗暗吃驚,這個廣寧王爺下手可真夠狠的。 紀氏難免埋怨蕭寧。不結親就算了,這么虐待她兒子算是怎么回事。孟氏聽說了,親自帶著蕭琪來長興侯府道歉,在上房里剛說了幾句,耿嬤嬤就一臉古怪地走了進來,向紀氏稟報道:“太太,王爺來了!正在外書房和老太爺、老爺說話?!?/br> 孟氏嚇了一跳,站起身來道:“他怎么來了?” 外書房。蕭寧正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對陸抗和陸宸道:“本王就是來和你們打個招呼,你們挑個日子,再叫梁怡讓去王府提親吧?!?/br> 等送走了孟氏,陸宸也回到了二房,把這個消息告訴了紀氏。 “真的?”紀氏登時化愁為喜,她雖然不喜歡龜毛的廣寧王爺,但是對蕭琪這個小姑娘還是極為滿意的。 陸文廷也很快知道了這個消息,本來只剩下半條命的人,高興的差點從床上跳下來,只覺得自己這個半個月的苦,沒有白受。 陸宸厚著臉皮又去求了一次梁怡讓。梁先生頗有古君子之風,深知幫人幫到底的道理,便又去了一次廣寧王府。 這次蕭寧略微擺了擺架子,也就痛快地答應了下來。經過這半個月的相處,蕭寧對陸文廷的印象早已大為改觀。事情出乎意料的順利。 蕭琪乃是皇室宗親,郡主之尊,蕭寧又那般龜毛,紀氏不敢大意,“納彩”、“問名”六禮按部就班,不敢有絲毫怠慢差錯。兩家拿了陸文廷和蕭琪的生辰八字,找到京師法嚴寺出名的神棍大師進行卜算,那人收了陸家的重禮,卜算的結果自然是上上大吉。 于是兩家交換了庚帖,到了這一步,這門親事基本已經板上釘釘了。 陸清嵐終于長出了一口氣,總算沒有再出現什么別的幺蛾子。但愿這一對有情人終成眷屬,別再像上一世一般天各一方。 張思慧的小院子距離老太太的睦元堂很近,她雖然不姓陸,只是一個表姑娘,但是因為嘴巴甜會來事兒,老太太極喜歡她,給她的待遇如同侯府的嫡小姐,她的院子雖然不大,但是五臟俱全,屋內的擺設也完全比照著陸清茵的規格來的。此時張思慧正坐在貴妃榻上,滿臉的陰沉。 “你打聽清楚了?陸三哥已經和蕭琪交換庚帖了?” 大丫鬟翠翹站在她的旁邊,躬身道:“現在整個侯府都已經傳開了,這個消息是斷然錯不了的?!?/br> 張思慧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擺在桌子上的杯盤一陣亂跳。 翠翹一直跟著張思慧已經有兩年了,對她的心思很是了解,忍不住勸道:“姑娘,如今三爺已經定親了,您就別……” 張思慧哼了一聲,咬牙切齒地道:“別什么?你懂得什么,陸文廷和蕭琪不是還沒有請期呢嗎,定了親還可以退,只要他們兩個沒有正式成親,我便還有希望?!鳖D了頓,她又道:“蕭琪,蕭琪,早晚有一天,我要叫你身敗名裂!”語氣中充滿了怨毒。 這日陸清嵐正在院子里賞花,陸文廷急匆匆地來了。進門便說:“寶兒,出大事了!” 陸清嵐倒是從容淡定,“哥哥,到底出了什么事兒了?咱們進屋再說?!鼻瓣囎邮拰幇殃懳耐⑴饺鬆I特訓一番之后,又把他交還給皇帝。蕭寧是極護短的人,陸文廷將來是要做他女婿的人,他當然要為陸文廷考慮,在嘉和帝面前把他好一頓夸,最后嘉和帝在他的忽悠之下,直接把陸文廷升到了從五品。 陸文廷媳婦還沒娶,倒先升官了。所以他又回到了宮里當值。 兄妹兩個分賓主落座,陸文廷神色肅然,陸清嵐也不由心驚,她還從未見過哥哥這樣的沉凝嚴肅?!案绺?,到底出了什么事兒了?” 陸文廷緩緩道:“樂炎死了!” “樂炎死了?他真的死了?”陸清嵐雖然早有預感,可是聽到這句話,心臟還是不受控制地狂跳了起來。 禁不住問:“他是怎么死的?” 陸文廷道:“大周的使節團半個月前從京師出發,他們原本是要取道寧州返回周國國境,誰知道半途改道,竟然走了晉州?!?/br> “晉州……”陸清嵐喃喃道:“晉州多山,且土地貧瘠,民風彪悍,易出山匪聞名大齊的幾伙江洋大盜全都出自晉州,難道這些悍匪膽子這么大,居然敢下手劫持大周的使節團?” “據說的確是晉州幾伙最大的山匪聯合作案?!?/br> 陸清嵐道:“大齊不是派了三千官軍保護周國使臣的嗎?” 陸文廷道:“官軍和神武營的人發生了沖突,拒絕再護送周國使節前行,結果周國使節往前走了不到一百里,就被幾伙馬匪洗劫。馬匪們先是圍住了大周的營地,然后放火燒營,五皇子葉元信被悍匪射傷,樂炎更是直接葬身火海?!?/br> 陸文廷現在的心情十分微妙復雜,“想不到堂堂一代軍神,沒有死在戰場上,卻死在了自己人的陰謀算計上?!北緛硭恢币詠淼脑竿褪窍胍獛ьI千軍萬馬在戰場上打敗樂炎,誰知道兩國的戰爭還沒有開打,樂炎就先死了。他自然會感到萬分遺憾,但是這樣的名將一死,就相當于間接救回了大齊不知多少將領和士兵的性命,他又感到萬分慶幸。 陸清嵐卻是聽出了他的話中之意:“你的意思是說,這場馬匪的截殺,不是偶遇,而是有人刻意安排?” 陸文廷哼了一聲:“哪有那樣巧的,返周的路線本來已經規劃好了,可是葉元信那個王八蛋偏偏要作死地臨時改道,本來使節團有三千羽林衛相送,偏偏那么巧就和神武營鬧僵了分道揚鑣,然后前腳羽林衛的人一離開,后腳馬匪就來了,若說這其中沒有陰謀,誰信啊……” 陸清嵐之前和蕭少玨有過那樣一番對話,是知道一些內情的,只道:“這些事不是咱們能管的。只是苦了大表姐了?!彼龑费子∠蠛芎?,更加同情辛婧柔。 辛婧柔剛剛和樂炎定親,樂炎就被馬匪燒死,更加坐實了她克夫的傳言,而且又是克死了名動天下的軍神樂炎,日后她怕是再也沒有機會嫁人了。 陸文廷也免不了跟著感嘆幾句。 陸清嵐想著辛婧柔太過可憐,第二天稟明了張氏和紀氏,去了一趟寧海侯府。先去上房見了大姑媽陸瑾,就見一向剛強的大姑媽經受了這次打擊,也是面容憔悴,幾日不見,仿佛連頭發都白了不少。 她只有一兒一女是親生的,沒想到女兒的命居然這么苦。她對陸清嵐道:“你們表姐妹向來感情最好,你去勸勸你表姐?!?/br> 陸清嵐嚇了一跳:“表姐她怎么了?” 陸瑾道:“她既不哭也不鬧,神色平靜如昔,可越是這樣,我越是擔心。她一心要想出家為尼,我怎么勸她,她都不聽?!闭f到這里,那么剛強強勢的女人也終于流下眼淚來。 陸清嵐也覺得不尋常,便跟著陸瑾派來的嬤嬤去了辛婧柔的院子。辛婧柔的大丫鬟在門口迎接,對陸清嵐歉意行禮道:“表小姐,我家姑娘心情不好,沒有親自來接您,您不要生氣?!?/br> 陸清嵐點了點頭:“表姐的心情我能理解,快帶我去見見表姐?!?/br> 那丫鬟便帶著她進了辛婧柔的房間。 辛婧柔打扮的齊齊整整,神色木然地坐在床榻上。目光呆呆的,像是失去了靈魂一般。丫鬟提醒了一句“表小姐來了”,辛婧柔才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然后道:“寶兒,你來了?!?/br> 作者有話要說: ☆、第154章 觸動 陸清嵐走過去,抓住辛婧柔的手道:“表姐……” 一句話還沒說完,辛婧柔像從木然中回過神來:“你不該來的,我是一個不祥之人,萬一我把晦氣傳給你怎么辦?你快走快走!”說著便把陸清嵐往外推去。 “表姐!我是什么樣的人你還不知道嗎,我若是怕被你沾染了晦氣,早就和你斷絕了往來,還會等到今天?你要是再這樣,我可真的生氣了?!?/br> 辛婧柔的丫鬟在一旁一邊垂淚一邊道:“姑娘,表小姐也是一番好意,您有什么話不能和奴婢們說的,便與表小姐倒一倒吧?!闭f著主動帶著屋子里伺候的人退了下去。 陸清嵐看了看辛婧柔道:“我心目中的表姐可不是現在這樣的,她是那樣的百折不撓,無論經受了多大的打擊,都會笑著應對,并且很快就站起來。她一直是我心中崇拜的對象,可是你看看你現在……” 辛婧柔搖了搖頭道:“不一樣的,這次是不一樣的?!睆那皫讉€訂婚的男子,她甚至見都沒有見過一次,更談不上對他們有什么感覺,所以死了也就死了,她大不了是背上一個克夫的名聲,永遠不嫁。 可是這次不一樣,樂炎那樣的溫文爾雅,在大殿之上,當著那么多人的面,對她表明他并不怕被克,雖然只見了一次,雖然樂炎比她大了十歲不止,可她的一顆心已經完全被樂炎所征服。 陸清嵐全身一震,好像有些明白了過來,她看見辛婧柔的手里死死捏著一個繡了一半的荷包,上頭繡著三葉草的圖案,三葉草是周國服飾上慣用的圖案。 陸清嵐緩緩道:“我明白了,表姐不是不能接受你再次克死男人的說法,而是不能接受樂炎這樣一個男人的死,是不是?” 辛婧柔默了半晌,終于緩緩抬頭道:“我才剛剛試著去喜歡一個男人,他就這樣無聲無息的死了……”她的眼淚終于流下來了:“寶兒,我不該和他定親,是我害了他??!” 她抱著陸清嵐眼淚濡濕了她的衣襟。 辛婧柔的遭遇實在是太悲慘可憐了,陸清嵐心中也難免生出一些感慨。 “表姐,那不是你的錯。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訴你,樂將軍的死,和你沒有一丁點的關系?!睒费赘揪褪潜淮簖R和大周兩國合謀害死的,的確是和辛婧柔無關。 辛婧柔又哭了好半天。 陸清嵐至此也總算松了一口氣,她能哭出來,能把情緒發泄出來,應該就會好很多。 陸清嵐在寧海侯府呆了整整一天,和辛婧柔說了很多話,最終還是沒有打消辛婧柔出家修行的念頭。辛婧柔本來一意孤行要去京郊的凈慈庵落發為尼,陸清嵐總算勸得她回心轉意,答應讓陸瑾在家中為她修建一座小佛堂,她以后每日便在小佛堂修行,且不落發。 陸清嵐沒能勸住辛婧柔遁入空門,十分歉意。不過能到這種程度,陸瑾已經千恩萬謝了。 從長興侯府中出來,陸清嵐情緒低落地鉆進了馬車,自打上次在街上遇刺之后,每回出門,她都帶幾十個護衛將自己的馬車團團圍住,這次也不例外。浩浩蕩蕩的一群人,實在惹眼,陸清嵐也不想這么高調,不過安全第一,為了小命,她也沒有法子。 她的馬車走到長寧街,忽然被一群看熱鬧人給阻住了。陸清嵐派了一個侍衛上前打探消息。那人很快回來稟報,面色有些古怪:“前面有個書生吃醉了酒,在那里胡言亂語地說風話,吸引了不少人看熱鬧?!?/br> 墨香奇道:“吃醉了酒,留宿街頭的,哪天沒有,怎么惹了這么多人圍觀?” 那侍衛道:“那書生語出驚人,他說了很多驚世駭俗的話。眾人都說他是鬼上身,大家想看看鬼上身到底是什么樣,所以圍在那里看個不停?!?/br> 墨香更是來了興趣:“他都說了什么?” 那侍衛道:“他說,咱們腳下的大地不是方的,而是圓的,咱們是生活在一個球上。他說,海洋的面積要比陸地大得多的多;他還說咱們這個球是繞著太陽在旋轉的,而太陽,要比咱們腳下的地大一萬萬倍;他還會說一口嘰里咕嚕的外國話,他說那叫什么英語……” 他還沒說完,墨香就噗嗤一聲笑了:“這人是不是讀書人啊,竟在那里胡說八道,若咱們腳下的大地真是圓的,那誰還站得穩啊……真是妖言惑眾!” 墨菊也跟著笑了一回,“這個讀書人可真有意思”。兩人并沒有調侃讀書人的心思,只不過看見陸清嵐心情不好,想法子博她一笑而已。 沒想到陸清嵐不但沒笑,反而神色異常凝重?!澳阏f的那個讀書人在哪里,快帶我過去瞧瞧?!?/br> 墨菊和墨香都嚇了一跳:“姑娘?” 陸清嵐看了她們兩個一眼,“你們一塊兒跟著我去!” 兩人見她態度堅決,不敢多說什么,跟著她下了馬車。陸清嵐戴上帷帽,前面兩個護衛開路,分開人群走了進去。 就看見一個三十來歲的中年人穿著一件漿洗得很干凈的藍色布袍,正靠在一棵大樹上,和一個男人辯論。他長得普普通通的,屬于扔到人堆里就絕對不會再找到的那種人,一雙眼睛不算太明亮,但卻閃著智慧的光芒。 那人道:“你這人真是胡說八道,你說太陽比咱們大幾萬倍,可是太陽最大的時候不過才有鍋蓋大小,而大地卻是一望無際,那太陽怎么可能比大地大上萬倍,你唬誰呢?” 藍衣人打了一個酒嗝,擺了擺手道:“非也非也!你們不懂,不懂現代知識,我今天就要給,給你們好好科普科普……太陽距離咱們地球,足足有1.5億公里,也就是足足3億里,而地球卻,卻在你的腳下,你自然覺得地球更大而太陽很小……”他斷斷續續的,口音有幾分奇怪。 那人辯不過他,只得到:“你胡說八道,反正你說地是圓的,我是無論如何不肯相信的。圣人也從來沒有說過這樣的話?!?/br> 頓時就有不少人跟著起哄。陸清嵐卻是神色巨震,喃喃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臧元凱,我終于找到你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