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陸宸道:“我聽說,私下里院子里的人都叫你蘭姨娘?” 紀氏既然吐了口,這事已是板上釘釘。下人們有些拜高踩低的,看好她將來前途大好,趕著來巴結她,一開始都叫她趙姨娘,她不喜歡別人這樣叫,就讓大家改口叫“蘭姨娘”,如今滿院子都喊開了。她假意推脫,笑納了這個稱呼。 她以為陸宸嫌她輕浮,尚未過門就開始喊上了姨娘,連忙謝罪,“都是下頭的人胡鬧,侯府是有規矩的地方。妾自會約束下人,不讓老爺cao心?!?/br> 陸宸淡淡道:“你誤會了。姨娘也不是不能叫,只是這個蘭字,以后不要再用了!你吩咐下去,日后叫他們喊你竹姨娘,你的名字,也須改改,就叫趙蕙竹吧?!?/br> 趙蕙蘭吃了一驚道:“這是為何?妾的名字是父母所賜,怎能……”說改就改了。 陸宸不耐道:“你既要做我的妾室,就要出嫁從夫,改個名字算得什么大事?!?/br> 趙蕙蘭覺得委屈極了,眼淚已在眼眶中打轉:“請老爺示下,究竟是為了什么?是不是太太的意思?” 陸宸不悅:“這件事和你太太沒有任何關系,都是我的意思,你不要胡思亂想!”他扔下一句“為尊者諱,為親者諱,為賢者諱”就揚長而去了。 趙蕙蘭眼淚終于落了下來,月梅急忙伸手扶了她的胳膊,兩人進了屋子,月梅給她奉上熱茶,這才道:“蘭姨娘,老爺這是什么意思嘛,好好的干嘛要姨娘改名字?” 趙蕙蘭幽幽嘆了一口氣:“以后不要再叫蘭姨娘了,你沒聽見老爺的吩咐嗎,以后要叫我竹姨娘?!?/br> 月梅問:“老爺走的時候,說的那些是什么意思?” 月梅大字不識一個,趙蕙蘭的父親卻是兩榜進士,耳濡目染,“為尊者諱,為親者諱,為賢者諱”這幾句話的意思她還是懂的。 她苦澀地道:“老爺是要我避諱六小姐的名字。她的名字里有一個嵐字,我的名字里也有一個蘭字,所以老爺不許別人再叫我蘭姨娘?!?/br> “???”月梅大為不服氣:“六小姐不過六歲的奶娃娃,她算是什么尊者?要說您是她的長輩,您才是尊者呀?!?/br> 趙蕙蘭語氣中有著深深的無奈和不甘:“老爺的意思,你還不明白嗎?我身為姨娘,已成半個奴才秧子,而六小姐仍是千嬌百寵的嫡小姐,自然是她尊我卑。所以我這個姨娘自該為嫡小姐而避諱?!闭f著說著,不由自憐身世,落下淚來。 月梅憤憤不平:“老爺實在太寵六小姐了。待您委實不公平!” “以色侍人者,色衰而愛馳。小妾嘛,不過是個可供爺們解悶的玩物,又哪里比得上親生女兒?!彼溉幌肫痍懬鍗鼓请p仿佛能夠洞悉一切的眼睛,猛地警醒過來,她這是用這種法子再向她示威。 陸清嵐是想告訴她,她可以輕易說服陸宸逼她改名字,就能夠說服陸宸將她送到莊子上,徹底冷落她。 她忍不住打了一個寒噤,這個小丫頭實在太可怕了! 她的手,不由自主又落在了小腹上。 陸宸逼著趙蕙蘭改名字的事情很快就在翠峰苑里傳遍了。綠鸞一臉興高采烈地來向紀氏回稟此事。綠萼撇撇嘴道:“她算什么東西,不過是個姨娘,比咱們做奴才的也高貴不到哪去,居然也敢和咱們六姑娘叫一個名?呸,憑她也配!老爺這么做,實在是英明!” 紀氏聽了心里果然有幾分高興。倒不是趙蕙蘭受了委屈她幸災樂禍,而是覺得陸宸還是把女兒放在第一位,沒有被那狐媚子迷暈了頭。 紀氏道:“這話你在我這里說說也就罷了,到了外頭千萬不要亂傳。讓人家聽見了,還以為是我以大欺小,攛掇了老爺改了她的名字?!?/br> 綠鸞和綠萼點頭稱是。 到了飯點兒,耿嬤嬤帶著丫鬟們將飯擺在了西次間。這時陸清嫻和陸文廷也從學堂里回來,紀氏就叫了三個孩子一起上桌吃飯。因陸宸不在,這一餐飯吃得就有一些沉悶。 滿桌子的菜,耿嬤嬤點的都是紀氏平時愛吃的東西??杉o氏只隨便吃了兩口,就放下了筷子。她已經有好幾日沒有好生吃飯,耿嬤嬤急道:“太太,你好歹再吃一口,三少爺和兩位姑娘都在呢,您這個作娘的要是這般挑食,以后他們有樣學樣可怎么了得?” 紀氏無奈道:“嬤嬤,我不是挑食,我是實在吃不下去,看著這些吃的東西我就飽了?!?/br> 陸清嫻看著母親愈發尖的下巴,一臉的擔憂;“娘親您老是這樣怎么能行,要不讓耿嬤嬤去把周先生請來,給您瞧瞧吧?!?/br> 紀氏道:“我又沒有病,請什么大夫,沒得叫別人看我的笑話,以為我是在出幺蛾子?!爆F在滿府里都在看二房的笑話呢,紀氏更是要行事謹慎,小心翼翼。 一頓飯吃完,耿嬤嬤帶了三個孩子避開紀氏在稍間里商量:“太太已經三四天沒有正經吃飯了,這么下去就是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啊?!?/br> 陸清嫻道:“總得想個法子勸勸娘親?!?/br> 陸文廷一攤手:“咱們剛才那個沒勸過,可是娘親根本就聽不進去,要不咱們去請爹爹來勸勸?” 陸清嫻急道:“可娘親現在根本就不肯見爹爹,娘親的門都進不了,能有什么用?” 陸清嵐剛才一直在聽哥哥jiejie們說話,這時插口道:“爹爹想要取得娘親的原諒還得慢慢來,還是先讓娘親看大夫?!?/br> 耿嬤嬤道:“可太太死活不肯??!” 陸清嵐道:“我有法子?!?/br> 當晚陸清嵐歇在紀氏的碧紗櫥中,第二天早上陸清嵐哼哼唧唧地不肯起來,“娘親,我頭痛!我是不是發熱了?” 紀氏嚇了一跳,探手在她的額頭上試了試溫度,疑惑道:“不燙??!” 陸清嵐道:“您讓耿嬤嬤試試?” 耿嬤嬤上前,探手在陸清嵐的額頭上裝模作樣地試探了半天,陸清嵐偷偷地朝耿嬤嬤眨了眨眼,耿嬤嬤會意,一臉凝重地道:“六小姐是發熱了,太太,還是請周供奉來瞧瞧吧!” 紀氏自己有病可以挨著,卻不敢無視愛女的病情,連連道:“快去請周先生!快去!” 耿嬤嬤去了片刻便請了周供奉前來,周供奉能在侯府里坐鎮,醫術是極為了得的,望聞問切下來就看出了被子里撒賴的小女娃根本沒有病,他在大宅門里出入頗他通人情世故,早就混成了人jingzi,也不點破,給陸清嵐開了些益氣補元的藥材,又對紀氏說了幾句“不礙事,六姑娘只是氣血略有虧損”之類的話就要起身出去。 耿嬤嬤連忙道:“先生既然來了,幫我家太太也瞧瞧吧?!?/br> 紀氏微愕,看了一眼躺在床上越發悶得小臉紅撲撲的女兒,似乎明白了什么。事到如今,她自也不好再反對,便在桌子旁邊坐下伸出一只手來露出欺霜賽雪的手腕。 周大夫診了脈,又詳細問了紀氏的日常起居,然后捻著頷下的一把山羊胡,沉吟不語。 耿嬤嬤有些緊張,陸清嵐更是直接從床上坐了起來。耿嬤嬤道:“太太最近一直食欲不振,已有四五日沒有好好吃東西了,敢問先生,這是什么癥候,要吃什么藥?” 周大夫驀地笑了?!肮蔡?,賀喜太太!太太不是生病,而是有喜了?!?/br> “什么?”一屋子的人全都傻眼了。 紀氏更是難以置信地問:“大夫,你這話可是真的,我真的有了?”她和陸宸成親十多年了。自打有了陸清嵐以后肚子就一直再沒有動靜。她雖然兒女雙全,可兒子畢竟只有陸文廷一根獨苗苗,自然希望再生一個兒子。竟然在這個節骨眼上有了,她能不高興嗎? 周大夫點頭道:“老朽行醫數年,喜脈還是摸得準的?!睉{周大夫的謹慎,他敢這么說就是有十足的把握了。 陸清嵐也顧不得裝病,翻身就下了床,激動的小臉通紅,便去摸娘親的肚子:“太好了,我要有弟弟了!太好了,娘親!” 耿嬤嬤、綠鸞、綠萼全都喜氣洋洋地給紀氏道喜。耿嬤嬤一邊請周大夫給紀氏開保胎的方子,一邊吩咐綠萼:“你快去前頭,把這個喜訊告訴老爺?!?/br> 綠萼剛要出門,卻被紀氏給攔住了:“慢著,今天這事,你們誰也不許告訴老爺!” 耿嬤嬤急道:“太太,你和老爺置氣歸置氣,總不能這樣的事也瞞著他吧?” 紀氏哼了一聲道:“若老爺知道我有了身孕,必會低三下四前來道歉認錯,我實在見不得這個?!焙螞r,她還有一個想法,這個孩子,正是她對付趙蕙蘭的契機。正可趁機趕趙慧蘭去莊子上。 耿嬤嬤道:“那你準備瞞老爺到何時?” “時候到了,我自然會告訴老爺!”紀氏又拜托周大夫:“也請先生為我暫時守秘?!?/br> 送走了周大夫,翠峰苑一屋子全都喜氣洋洋,這陣子正院被趙蕙蘭鬧得雞飛狗跳,終于可以揚眉吐氣了。 一旦母親有了這個孩子,就一定不會再次重走上一世的老路了,陸清嵐也終于放下心來。 如此又過了半個月,趙蕙蘭守孝三年期滿,行了除服禮。這一日紀氏到睦元堂去給老太太請安,老太太問道:“老二媳婦,你打算何時讓趙氏進門???” 紀氏淡淡道:“媳婦叫人查了黃歷,下個月的初八是個好日子,老太太瞧著可好?”若不給了趙蕙蘭這個姨娘的名分,她還不好對她動手呢。 老太太算了算,現在開始到初八,不過十多天的時間,這才滿意。 消息傳到秋水院,趙蕙蘭大喜過望。 *** 玉明宮。 蕭少玨穿這一件墨綠色的錦袍坐在太師椅上,薄薄的嘴唇抿成一線,正意態悠閑地隨手翻閱這手里的幾張薄薄的紙片。衛彬站在他身后一步之遙,悄無聲息地,絲毫不敢打擾了他的思路。 那張紙片他翻來覆去看了半天,才終于抬起頭來,摸著自己的下巴淡淡道:“這長興侯府三房還真是沆瀣一氣,個頂個的膽子都不小?!?/br> 他語氣冰冷瘆人,衛彬聽了試探著道:“可憐見兒的,二房的人全都蒙在鼓里呢,您看咱們是不是幫一幫陸小姑娘?”衛彬對陸清嵐的印象還是相當好的。夏族秘營的情報每日都由衛彬整理好了送蕭少玨閱覽,所以對長興侯府的那點子事兒,衛彬也是知之甚詳。 蕭少玨擺了擺手,道:“這是長興侯府的家事,咱們不宜插手?!彼宰忧謇?,這般倒也符合他的一貫做派。 衛彬正要答應一聲“是”,蕭少玨卻皺了皺眉,想到那日陸清嵐一勺一勺喂她喝藥,到底還是改變了主意,打算幫她一把。于是對衛彬道:“罷了,你吩咐張嫂子,提醒那小丫頭一聲?!敝劣谛⊙绢^能不能理解張嫂子的暗示,他可就不管了。 *** 陸清嵐聽說下月初八就要把趙蕙蘭接進門,心里很是不爽。雖然自己的到來到底改變了命運,母親有了身孕,定然不會再自殺,可終究還是讓趙蕙蘭成了父親的小妾。她真是怎么想怎么膈應。 正自煩惱,就聽見外頭一陣喧嘩。陸清嵐心里煩躁,叫了葡萄進來問道:“吵吵鬧鬧的,怎么回事?” 葡萄道;“六姑娘,張嫂子又來了,奴婢這就把她轟出去?!?/br> 原來自從陸清嵐開蒙,因她一個人讀書識字頗為寂寞,紀氏便打算給她找一個年紀相仿的小丫鬟一塊讀書,一時間不光是二房,整個侯府都有人請托走門路。 要知道二房里這么多丫鬟婆子,能夠近身伺候主子的,也就那么幾個,如今二太太要給陸清嵐找一個伴讀,這可是相當不錯的肥差了。將來或跟著六姑娘陪嫁到姑爺家里去,說不定還能成為高門大族的妾室之類,那可就一步登天了。就算是不能,憑著六姑娘伴讀這個身份,指給一個外院的管事還是綽綽有余的。 況且,跟著六姑娘還能讀書習字,單是這一條,說出去也倍兒有面子,為自己加分不少。 還真有幾個手眼通天,求到陸清嵐身邊來的。 本來這事不會這么長時間懸而未決,實在是紀氏最近沒有心情為女兒遴選伴讀。這些積年的老仆,有些心思活泛的,就把主意打到了陸清嵐的身上。陸清嵐是當事人,在這件事上,她說一句,比別人說十句還管用。 這張嫂子原是三房藥庫里一個小管事,陸清嵐對三房有著天然的惡感,也就沒有見她。沒想到三房的人果然不知抬舉,不知進退,竟然又來煩擾她。 因此聽了葡萄的話,正要點頭,就聽見外頭有人說道:“六姑娘,奴婢有重要的事情要見六姑娘,事關秋水院那位的,事關重大,請六姑娘一定要見見奴婢?!?/br> 不管她說的是真是假,張嫂子能說出這樣的話,倒叫陸清嵐有了幾絲興趣。她叫住了葡萄:“你叫張嫂子進來見我?!?/br> 不一會葡萄領了張嫂子進來。張嫂子二十多歲的樣子,衣服漿洗得干干凈凈的,瞧著倒也頗為順眼。她皮膚白皙,長得倒也清秀,讓人見了便生好感,至少給陸清嵐的第一印象還算不差。 她身邊跟著一個瘦瘦小小的女孩。低著頭,陸清嵐也沒瞧見她的長相。 張嫂子走到陸清嵐前面五步遠的地方,便拉著女兒跪下了下來,口中說道:“奴婢見過六姑娘?!庇掷死畠?,小女孩低低說了一聲:“六姑娘大安?!?/br> 陸清嵐抬了抬手道:“起來吧?!?/br> 陸清嵐閑閑地道:“張嫂子要來見我,這是第三次了吧?有什么要緊的事,你且說說。要是不能讓我滿意,那我只好把你送到俞嬤嬤那里。我倒要瞧瞧,你一個三等婆子,在小姐的院子里喧嘩嬉鬧,是個什么道理?” 那俞嬤嬤是長興侯府的老人兒了,曾經伺候過老侯爺,這些年一直在府中主管刑罰,一向是面冷心冷,六親不認的,闔府的丫頭婆子沒有一個不害怕她的。 張嫂子聽過也見過俞嬤嬤,聽了不由臉色一變。怕俞嬤嬤是一回事,陸清嵐小小年紀能說出這樣一番話更是讓她額頭冒汗。她不敢對陸清嵐再有任何小覷之心了,打疊著小心說道:“回姑娘的話,奴婢帶著小女來給姑娘磕頭請安的?!?/br> 陸清嵐微微一笑,慢悠悠地說道:“我知道你此來的目的,現在不想聽這個,你說些讓我感興趣的。若是你能讓我滿意了,你的所思所想,我自然叫你如愿就是?!?/br> 張嫂子不由大喜過望:“此話當真?” 陸清嵐瞧著自己用鳳仙花染得分外艷麗的指甲道:“我有騙你的必要嗎?” 張嫂子卻抬起頭來,看了看站在陸清嵐身旁的葡萄和石榴兩人,陸清嵐明白她的意思,已然道:“兩位jiejie都是我的值得信任之人,你有什么話但說無妨?!?/br> 張嫂子這才點了點頭:“六姑娘想必也知道,奴婢是在恒峰苑的藥房里做事的?!?/br> 陸清嵐有些不耐煩地皺了皺眉道:“這和你要說的事情有關系嗎?” “有關系,有關系!”張嫂子連連道。 “好,那你說吧?!?/br> “奴婢能當上這個藥房的小管事也是有些原因的,奴婢祖上也是行醫的,因為父親治死了人,攤上了人命官司,這才被賣進了侯府。三太太也是因為這一點,才叫奴婢給她看守藥房。也因此,奴婢略懂一些醫術,也能開一些常見的方子?!?/br> “哦?”陸清嵐聽到這里,終于有了一絲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