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陸清嵐聲音清脆地道:“爹爹,咱們快去堂屋吃飯吧。寶兒是專程來尋爹爹的,肚子都餓了?!闭f著十分可愛地撫了撫自己的小肚皮。 陸宸哪里還記得趙蕙蘭,笑道:“走走走,餓到了咱們的寶兒,爹爹罪過可就大了?!北е懬鍗咕拖蛘孔呷?。 趙蕙蘭囁嚅了一下,看著父女倆親親熱熱,心想這才是一家子,自己完全變成了一個外人,根本插不上一句話。 陸宸抱著陸清嵐往院子里走,陸清嵐狀似無意地道:“爹爹,嵐兒不喜歡剛才那個女人?爹爹能不能不要理她?” 陸宸一怔,奇怪道:“寶兒告訴爹爹,為什么不喜歡她?” 陸清嵐道:“她看爹爹的眼神,就像是寶兒看見了窩絲糖一樣,寶兒看著有些害怕!” 陸宸聽了,若有所思。 第二天,趙蕙蘭又到門口來等陸宸。這次陸清嵐沒有來,第一次來還可以說是偶遇,每次都這樣,倒顯得是紀氏叫她這般做的似的。紀氏堂堂一個主母,和趙蕙蘭這樣一個準小妾爭風吃醋,傳出去名聲不好。 趙蕙蘭今天又換了一件淡粉色的褙子,依舊是柳腰款擺,裊裊婷婷地走來?!袄蠣?!” 陸宸一直覺得愧對趙蕙蘭,不過想起女兒昨天的話,不由心里起了一絲警覺。待看見此女尚在孝期,竟穿了淡粉的衣裳就這么出來了,心下不由生出了幾分厭惡之情。 趙蕙蘭道:“老爺,昨日因六姑娘的關系,沒有去成蕙蘭的院子,今日老爺可否賞光?” 陸宸皺了皺眉,神色疏淡地道:“不巧我今日答應寶兒,要教她寫字,你的院子我便不去看了。且如今你我身份未定,以后你還是不要再到這里來等我?!?/br> 趙蕙蘭沒想到他竟如此決絕,一時間不由淚盈于睫:“老爺,您這是什么意思?” 陸宸有些不耐地甩了甩袖子,“就這樣吧,我先進去了?!弊叱鰞刹?,他又回轉了身子對趙蕙蘭道:“若我沒有猜錯的話,趙姑娘尚有一月才能除服,如何穿衣打扮,也該好好思量……” 趙蕙蘭心中一驚,像是被人生生扇了兩個耳光一般,臉色陡然變得雪白。 *** 過了一日,宮里傳出口諭,叫陸清嵐進宮去見三公主。 陸清嵐差不多有一個月沒進宮了。她到長禧宮的時候,三公主正在門口等著她。她穿著一身桃紅色襦裙,梳著雙垂髻,一張小臉紅撲撲的,精致可人。她是個急性子,早早就在門口等著陸清嵐了。 看見陸清嵐從小轎上下來,三公主蹬蹬蹬跑過來,拉住陸清嵐的胳膊埋怨道:“寶兒,你怎么才來呀?” 陸清嵐心中一暖。她在家中呆得煩悶,見了三公主心情也跟著輕松起來。 兩人手拉手進了長禧宮,陸清嵐先去拜見了宋貴嬪。宋貴嬪待她十分和善,問了幾句家常,就打發兩個小姑娘去偏殿玩耍。 兩個小姑娘在偏殿里玩了一會積木,三公主忽然道:“寶兒,你是不是不高興?” 陸清嵐詫異地抬頭,沒想到小姑娘還有這般敏銳的洞察力。三公主雖然脾氣急躁,缺點一大堆,可有一個最大的優點,那就是只要認準了一個人,把一人當成了朋友,那就一輩子對那個人好,永遠不會改變。 就像現在,她從來不在陸清嵐跟前擺公主的架子。 就是這么死心眼。 陸清嵐臉上堆滿了愁緒,像個小大人似的嘆了一口氣:“我爹爹可能要納妾了?” 三公主歪著小腦袋想了想,沒想明白。宮里除了皇后,都算是妾?;实鄱嘉迨鄽q了,還時常納幾個小妃子入宮呢,三公主生活在這樣的一個環境里,并不覺得納妾有什么不好或者不對的地方。 于是困惑道:“你爹爹納妾……那怎么了?” 陸清嵐拍了拍她的手,老氣橫秋地道:“這個你不懂!” 既然不懂,三公主也就不多想了。眨著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睛對陸清嵐道:“九皇兄病了,咱們去看看九皇兄吧?!?/br> 蕭少玨一直對陸清嵐忽冷忽熱的,她當然不愿意去見他,于是很干脆地搖了搖頭:“我不想去?!?/br> 三公主有些奇怪:“九哥待你那樣好,你為什么還是那么怕他?”她把陸清嵐不愿意去看九皇子歸結為她怕他,其實三公主自己也有一些怕他,不過還是忍不住想與他親近。 三公主是個行動派,不待陸清嵐解釋,便起身硬拽著她的胳膊往玉明宮而去。 倆小姑娘來到西偏殿,看見一身青衣,長得斯文俊秀的衛彬正守在門口。 衛彬看見倆小姑娘風風火火的,嘴角就溢出一絲笑容。 九殿下待陸小姑娘極為不同,見了她應該會高興的。便自作主張地將倆小姑娘迎了殿內。 倆人一走進屋子,就看見穿一身白綾寢衣的蕭少玨靜靜坐在拔步床上看書。 他一頭墨發披散著,俊美的臉龐有些蒼白,近乎透明了一般,薄唇抿成一條線,那樣安靜地坐著,與屋子里的環境和諧地融為一體,就像是一副靜謐美好的畫卷。 聽到腳步聲,蕭少玨回頭看過,目光落在三公主旁邊的小女娃身上。 陸清嵐今日穿了一件淡粉色的小褙子,梳著雙丫髻,小臉蛋紅撲撲胖嘟嘟的,分外地招人喜愛。 蕭少玨的眉宇間,不自覺就柔和了幾分。 衛彬說了一句:“殿下,三公主和陸姑娘來看您了?!?/br> 蕭少玨嗯了一聲,看了陸清嵐一眼。 三公主蹬蹬蹬跑到蕭少玨的榻旁,嚷嚷道:“九哥九哥,你的風寒還沒好嗎?” 蕭少玨是夏族人,體質一向好,很少生病??梢坏┥∫彩亲铍y好的,這不這場風寒都得了快十天了,還沒好呢。 他低頭看了看那一臉關切之色的小女娃,淡淡嗯了一聲:“沒事,快好了!” 三公主哦了一聲,跑過來把陸清嵐也給拉了過來,道:“九哥,寶兒也來看你了。你不是最喜歡寶兒的嗎,她也很擔心你?!?/br> 蕭少玨又看了陸清嵐一眼,她頓時感到鴨梨山大,期期艾艾地道:“九……九……”媽蛋,她不知道該叫“九殿下”還是“九哥哥”好??! 蕭少玨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白白嫩嫩的小臉上,陸清嵐最后心一橫,叫了一聲:“九哥哥……”然后飛快地說道:“你快點好起來!” 蕭少玨聽她這樣稱呼,臉上的表情這才又柔和了幾分。 蕭少玨抬起手來,摸了摸她圓嘟嘟的小臉,問她:“你最近身子好嗎?” 陸清嵐以為他問的是另外一件事,誠實地答道:“寶兒很乖,每日都在練習瞿大人的體術,所以身子一直很好哦?!?/br> 三公主也跟著嚷道:“我也乖我也乖,我也每日都練瞿大人教的體術?!?/br> 蕭少玨想得卻是另一件事。他和這個小女娃關系極特殊,小女娃病了痛了,他都會感同身受,可他病了痛了,小女娃卻是啥事沒有,這特么也太不公平了吧,他可不是心胸寬廣之人,越想越覺得不爽快,臉色就陰沉了下來。 再看陸清嵐,目光就有些不善。陸清嵐嚇得縮了縮脖子,把自己剛才說的話在心里反復回味了幾分,也沒覺得有那句話得罪了他啊。這人性子這么陰晴不定的,真叫人難以適應。 陸清嵐在肚子里已經把他罵得狗血淋頭了,可表面上還不敢表現出來。 氣氛一下子就尷尬了下來。 好在這時候簾子一掀,走進來一個十一二歲的宮女,身材高挑,容顏秀美端麗,十分得出挑,陸清嵐就多看了一眼。她發現但凡在蕭少玨身邊伺候的人,就沒有一個是長得不好看的。 倒也沒啥奇怪,九殿下吹毛求疵,一向就是個看臉的,前世在京師是人盡皆知。 那宮女手里捧著一碗藥,正冒著熱氣,她小心翼翼地把藥碗放在床榻邊上的小幾上,然后福了一福,道:“殿下,該喝藥了?!比缓缶瓦@么退了出去。 陸清嵐有些吃驚,這丫頭太不懂事了吧,沒看見主子病懨懨地嗎,也不伺候主子喝藥,就這么退下去了? 她還是不了解蕭少玨的脾氣,因為潔癖極嚴重,等閑是不會叫人近身的。宮女也是因為知道他不習慣旁人近身伺候,這才乖乖退出去的。 蕭少玨低頭看了看那一碗濃黑如墨的藥湯,眉頭忍不住蹙了蹙。他伸出手正要端起那碗藥,忽然一陣劇烈地咳嗽,只好把那碗藥又給放下了。一副病弱美男子的架勢,真個是我見猶憐。 三公主見狀蹬蹬蹬又跑了過來,小手捧起那碗藥孩子氣地道,“九哥哥,給?!?/br> 蕭少玨卻有些不領情,冷聲道:“放下,我自己來?!?/br> 三公主十分怕他,趕忙把藥碗又放在了小幾上,然后回頭求助地看著陸清嵐道:“寶兒,九哥最喜歡你,你來喂九哥喝藥吧?!?/br> 陸清嵐才不信什么九皇子最喜歡她的鬼話,也是站在那里不肯動彈。三公主回身把她硬拉了過來,陸清嵐抬頭覷了覷蕭少玨的臉色,見他目光沉靜地望著自己,沒有鼓勵……但是也沒拒絕。 陸清嵐實在猜不透他心里是怎么想的,簡直別扭極了。而且不知道為什么,在他的面前總有一種莫大的壓力,她硬著頭皮端起藥碗,見蕭少玨沒說什么,就大著膽子在藥碗上吹了吹,然后試探著用銀匙舀了一匙送到了男子緊抿的唇邊。 出乎意料地,蕭少玨竟張開嘴把藥給喝了。 三公主高興壞了,要不是九哥哥就在旁邊,都要拍手叫好了。陸清嵐也松了一口氣,說實話剛才她的尷尬恐怖癥都差點犯了。 于是小心翼翼一勺一勺地把藥喂給他吃了,蕭少玨喝了幾口,忽然閉上了嘴。 陸清嵐都快哭了。大哥,您又起什么幺蛾子??? 弱弱地問了一句:“九……九哥哥?” 蕭少玨看了她一眼,長長的睫毛微微一垂,吐出一個字道:“苦!” 陸清嵐真想問問他是四歲了還是五歲了,沒長大還是怎地,喝個藥還這么多事兒??伤簿透以谛睦锿虏垡幌?,真問出來她可沒有那個膽子。想了想,從荷包里拿出一塊窩絲糖出來,“要不……九哥哥吃點這個?” 三公主是個吃貨,這本來是她拿給三公主的,剩了這么一塊,蕭少玨可未必會吃。哪知蕭少玨看了她一眼,十分自覺地張開嘴,陸清嵐在心里吐槽“你自己沒長手嗎”?卻還是乖乖地把糖放進他的嘴里。 蕭少玨就著糖,這才把一碗藥全給喝了。 衛彬笑吟吟地把藥碗拿了下去。蕭少玨喝了藥,有些昏昏欲睡的,讓倆小姑娘又在他的房間里逗留了片刻,等衛彬回來了,就開始趕人了,“衛彬,你送三meimei和陸姑娘回長禧宮去?!?/br> 這就過河拆橋了? 陸清嵐巴不得立刻就走了呢,三公主卻有些依依不舍地,道:“九哥,那我和寶兒過兩天再來看你?!?/br> 蕭少玨嗯了一聲,倒也沒有反對。 倆小姑娘這才跟著衛彬出了他的寢房。衛彬滿臉都是笑容,分外和善地對陸清嵐道:“陸姑娘今日真是幫了咱們的大忙了。殿下病了,身子弱,可又不許咱們近身伺候,奴才們瞧著真是心疼,日后陸姑娘有空,一定要多來看看殿下……” 陸清嵐嘴上乖乖巧巧地答應著,心里卻道:“還想讓她丫鬟似的伺候那個陰晴不定的家伙?沒門!” *** 陸清嵐一回到翠峰苑就從葡萄的口中得知陸宸冷待趙蕙蘭的消息。 紀氏當然也知道了。她見陸宸對趙蕙蘭是這么個態度,心里總算是稍稍有些安慰。 如此過了數日,趙蕙蘭雖說呆在二房里,因為身上有孝,尚未除服,陸宸就算有那個心也不能把她怎樣,她又想法子和陸宸見了幾次,都沒有什么大的進展,不禁有些心灰。 她急得團團轉。納妾和娶妻不同,娶妻講究的是門當戶對,是兩個家族的聯合,所謂合二姓之好,夫妻兩個有沒有看對眼,是不是琴瑟和鳴反而都是次要的。納妾則不同,妾室說不好聽一點只是男人茶余飯后的一個消遣玩意,男人若是對你沒有興趣,那還何必將你納入門中。 照著這樣發展下去,紀氏完全可以以陸宸不喜歡趙蕙蘭為借口,將她從哪里來送回那里去。 必須得想個法子改變如今的不利局面才行,趙蕙蘭又求見紀氏。此前紀氏和她見了一次面,紀氏勸她按照陸瀚的方案行事,趙蕙蘭卻不肯答應,趙蕙蘭求紀氏讓她進門,紀氏也不同意,正所謂話不投機半句多。紀氏厭煩得不行,自不愿意見她。 “不見!”紀氏叫耿嬤嬤出去打發了趙蕙蘭。耿嬤嬤片刻之后返回說道:“回稟太太,老奴出去與她說您身子不適,不便見客,叫她在外頭等著??伤豢献?,當即就跪了下去,您看……” 紀氏恨恨道:“她也是書香門第出身,怎如此地沒臉沒皮,沒羞沒臊!既然她愿意跪,便叫她跪著好了?!?/br> 紀氏本以為這樣拂了趙蕙蘭的面子,她也就知難而退了。沒想到趙蕙蘭鐵了心,真個在正房的院子里跪了下去。時值七月盛夏,又是正午,天氣炎熱,不大一會兒功夫趙蕙蘭出了一身大汗,她也是千金小姐出身,哪里受得了這等苦楚,卻也咬牙苦忍了。 她跪在那里已經搖搖欲墜,若是真叫她在太太的院子里倒下還不知傳出什么話來,對紀氏十分不利。耿嬤嬤又勸:“太太,萬一她要是在您這里倒下了,豈不是給了老太太和三太太拿捏您的借口?還是叫她進來,聽聽她說什么吧?” 紀氏恨透了這個女人,卻也知耿嬤嬤說的有理,遂點了點頭。 耿嬤嬤便出去將趙蕙蘭叫了進來。 紀氏早就整理好了著裝?!澳氵@般執著想要見我,到底有何事要說?”她語氣嚴峻,自然不會給趙蕙蘭什么好臉色看。 “婢妾沒有旁的意思,只想按照府里的規矩,給太太晨昏定??!”趙蕙蘭怯怯的,仿佛一只受驚的小白兔。一旁的耿嬤嬤、綠萼等人不由萬分鄙夷她的做派。好好一個大家閨秀,好的不學學壞的,學了一副姨娘的小家子氣。 “你還不是老爺的妾室,不用自稱婢妾!”紀氏沒上她的當?!澳闳缃裰皇俏腋系目腿?,當然也不必來我這里晨昏定??!若是沒有別的事,你這便回去吧?!奔o氏直接下了逐客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