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紀氏瞪了她一眼,陸清嵐縮了縮脖子。 陸宸趕忙幫著女兒轉圜:“其實在家里也好,在書院也罷,還不都是一樣讀書。何況寶兒還小,我這樣一走便是旬月不回家,也放心不下家里,更舍不下你們?!?/br> 這番話說得十分真誠,看向紀氏的雙眸中更是滿含著深重的情意。紀氏本來還在生陸清嵐的氣,也不由被丈夫瞧得紅了臉。 陸清嵐看得心中大定,她在宮中浸yin十年,看人還是有兩把刷子的,她覺得父親待母親是真心的,也許今世他真的不會再納妾。 陸宸又在正房陪了妻女一段時間,這才去了外書房讀書。 陸宸走后,紀氏的臉就沉了下去。教育女兒是紀氏的責任,陸宸這個父親可以嬌寵溺愛,她卻不能。不過她并不著急,因她知道若她現在處罰陸清嵐,丈夫必會聞訊趕來,免不了要半途而廢。 第二日,陸清嵐到紀氏的屋子里請安,發現這里沒有了往日的輕松祥和,氣氛壓抑,丫鬟們進進出出,腳步都放輕了不少。陸清嵐心中微驚,知道母親在生氣什么,作為一個六歲的孩子,昨天她的所作所為的確是太過出格了。 正好大丫鬟綠萼端了一個紫檀木漆金的茶盤走了進來,上頭放著一盞熱茶。陸清嵐十分狗腿地從托盤內捧了茶盞,放在紀氏跟前的桌子上。 紀氏別過頭去,不喝茶,也不說話。 重生回來這么久,紀氏還是第一次這樣對她。陸清嵐心里有幾分難過,弱弱地叫了一聲:“娘親……” 紀氏這才轉過臉來看著她,道:“你知錯了嗎?” 陸清嵐低著小腦袋,垂頭喪氣的,像是一只斗敗了的公雞:“寶兒知錯了?!?/br> “那你說說吧,自己錯在哪兒了?” 陸清嵐小心翼翼地說:“我不該撒潑耍渾,逼爹爹寫下保證書!” 紀氏不滿意:“還有嗎?” “我不該不讓爹爹宿在東山書院!” “還有嗎?” 陸清嵐想了想,道:“沒有了?!?/br> 紀氏語氣嚴肅起來:“你恃寵生驕,竟然仗著父親的寵愛,管起父母房里的事情來了。你才多大一點兒,就如此任性,萬一這件事傳出去,你是個什么名聲,你jiejie還要不要嫁人了?” 陸清嵐一怔。她不可能真把自己當成個孩子,可是旁人不同,在旁人眼里,她還只是個六歲的小女娃。若今天的這事兒真的傳出去,一個六歲的娃娃,竟逼著父親寫下“不納妾”的保證書,又逼著父親不敢住到書院里去。這般驕橫霸道,沒有絲毫教養,的確是會壞了侯府所有女孩的名聲。 陸清嵐內心有些掙扎,前世她是個寧折不彎的性子,就算知道錯了,也絕不承認錯了,一條道走到黑,不撞南墻不回頭,說的就是她這種人。好在紀氏是她親娘,她又明白紀氏這般全都是為了她好。這才期期艾艾地道:“寶兒,寶兒知錯了?!?/br> 紀氏這陣子其實也發現了她這毛病,這可不是什么好苗頭,必須得趁著她年紀小給她別過來才行。聽她主動認錯,這才神色稍霽,“既然知錯了。就去外書房向你父親磕頭認錯,把保證書還給他,讓他住到書院里。然后回來再把《孝經》抄上一百遍,不識得的字,就來問我!” ☆、第35章 早慧 陸清嵐一震,道:“抄書可以,外書房我可不去,保證書更不能還給父親!”開什么玩笑,自己耗費了多少心血,才稍稍扭轉了局面,至少目前是占據了道德上的制高點,怎能說放棄便放棄。就算紀氏生氣,她也絕不會交回保證書,不會讓陸宸住到東山書院去。 紀氏氣得一拍桌子:“你這孩子,怎么這么不懂事!” 陸清嵐當即跪了下來?!皠e的事,就是一百件我也依得娘親,唯獨這件事,寶兒無論如何不能答允?!?/br> 紀氏苦口婆心勸了幾句,陸清嵐只是不答應。紀氏也生了大氣,氣得在房中一連轉了幾圈:“好好好!你這般冥頑不靈,你也不要再在這里跪著了,給我去院子里跪著去,什么時候想明白了,再給我進來?!?/br> 陸清嵐一聲不吭地走出屋子,跪在廊檐下面。 等陸清嵐出去,一直侍立在紀氏身后的耿嬤嬤才敢出言道:“太太,六姑娘還小呢,有什么不對的地方您慢慢教她就是了,等大了自然也就明白事理了。何必這樣罰她,她身子骨一向弱,可別跪出個好歹來?!?/br> 耿嬤嬤是紀氏從娘家陪嫁過來的老人了,伺候紀氏有二十年了,是紀氏身邊最得臉的嬤嬤,二房規矩大,也只有她敢勸紀氏幾句。 “嬤嬤你瞧瞧,這才多大點兒的小人兒,脾氣就這般執拗,我是怕我現在不磨一磨她的性子,大了更是管教不了?!奔o氏出身書香世家,最看重品行規矩,她不是不疼愛陸清嵐,陸清嵐跪在外頭,她比誰都心疼!慣子如殺子的道理她明白,陸宸對陸清嵐的疼愛毫無原則底線,若她也一樣,這孩子還怎么教?這個黑臉丈夫唱不來,也只有她唱了。 她嘆了一口氣:“這孩子從小沒受過一點兒苦,跪上一時半刻,受不得也就進來向我求饒了。只要她肯退讓,知道轉圜,我再慢慢教她就好了?!惫邒咭娝粩嗯ぶ掷锏呐磷?,也知道她內心煎熬焦灼,不由十分心疼。 哪有孩子受苦,娘親不心疼的? 哪知陸清嵐在廊檐下跪了兩刻鐘,雖然難受,卻一聲不吭,絕不叫一聲苦。耿嬤嬤這下急了:“這可如何是好?太太,要不然您退一步……” 紀氏已是焦灼萬分,她擔心女兒的身子受不受得住。不由也抹了抹眼淚:“她是我身上掉下來的rou,我又怎會不疼她?可若這次我服了軟,她有了仗恃,以后還如何教她?” 耿嬤嬤自然知她說的有道理,但卻還是覺得心里堵得慌。 紀氏便疾步出了房間,站在陸清嵐面前問她:“你知錯了嗎?” 陸清嵐垂眸道:“寶兒知錯了!”她知道母親是為她好,并不生母親的氣。 紀氏又問:“那你肯不肯去向父親認錯?” 陸清嵐答:“我不去!” 紀氏氣得倒仰:“好好好!那你繼續在這里跪著吧?!?/br> 這邊陸清嵐挨了罰,不光紀氏心里火急火燎的,陸清嵐的奶嬤嬤秦氏更是心疼。陸清嵐是她從剛一出生一直奶到這么大的,比親生閨女還親,見她受苦,秦嬤嬤心里就像是刀割一樣。 她不敢去求紀氏,便想了個法子,叫了葡萄和石榴來:“你們快去前頭學堂,把三姑娘和三少爺請回來。如今太太和六姑娘別上了,他們求求情,從中轉圜一下,說不定太太心一軟,就饒了姑娘這一遭?!?/br> 石榴和葡萄都是忠心耿耿的,得了秦嬤嬤的吩咐急急去了。 不大一會兒,得了信兒的陸清嫻和陸文廷就從前面回來了。 “喲,這不是咱們院子里的小霸王嗎?今兒這是得了什么新式花活,怎跪在這兒?”陸文廷進了院子就大呼小叫起來。他與meimei性子相投,關系最好。打個比方,在學堂里他覺得哪位老師無聊厭煩,若是說與長姐陸清嫻,陸清嫻必會勸他尊師重道;可若要說與meimei,陸清嵐一定會站在他的一邊,幫他批判學堂里的老古董。 他這meimei年紀雖小,但是卻極護短,陸文廷就喜歡她這一點。不過他是個佻脫的性子,平日里表現友善的方式就是和meimei斗嘴。 陸清嵐跪了片刻,只覺得一雙腿都麻了,她卻不肯叫一聲苦。 她抬頭看了看哥哥:“我犯了錯,娘親罰我在這里跪著,要是哥哥覺得好玩,不妨陪我一起跪!反正哥哥惹禍是家常便飯,娘親也不算罰錯了你!” 陸文廷鼻子都氣歪了,這個小毒舌,自己來是幫她的,她倒好,倒拿話來噎他。 陸清嫻今年十歲,是三個孩子中的長姐,也最有長姐風范。見meimei這般模樣,她也極為心疼,忙道:“寶兒你究竟怎樣惹怒了娘親,告訴哥哥jiejie,我們一塊兒去娘親面前給你求求情。也許娘親心一軟,便饒了你?!?/br> 前世紀氏去后,陸清嵐只有六歲,因為陸宸沒有續弦,整個二房就由陸清嫻掌管,陸清嫻為了弟弟meimei不受欺負,一直拖到十八歲才出嫁。陸清嵐把她當成了半個娘親,待她與陸文廷又不相同。 jiejie說什么她都是聽得進去的。便把今天的事情都和jiejie說了,又道:“你們不必去了,娘親是不會饒過我的?!逼鋵嵓o氏的想法她知道的很清楚,可是為了這個家將來不至于四分五裂,為了每個人不再經歷一遍悲慘的命運,她受多少苦,都是值得的。 陸清嫻被紀氏養成了大家閨秀,最是重規矩,聽了只驚得目瞪口呆。陸文廷卻直挑大拇指:“寶兒真是這個!”反正他永遠站在meimei的一邊,meimei就是把天捅個窟窿,他也會在一旁跳腳叫好。 姐弟兩人對視了一眼,都覺得事情棘手。不過不論成與不成,總要試試。陸清嫻便道:“咱們快去!” 兩人聯袂進了正房,不過片刻便又出來了。陸清嫻一臉憂慮地搖了搖頭?!澳镉H態度堅決,我們求也沒用?!?/br> 陸清嵐早就猜到了這個結局。也不氣餒。陸清嫻卻想了想,跟她一起跪在那里。陸清嵐急道:“jiejie這是何必?” 陸清嫻道:“寶兒是幼妹,你犯了錯,是我管教不嚴,我這作長姐的也有責任。我自也該陪你一處跪著?!标懳耐o奈,也只得跟著跪了下來。 時值夏日,天氣最是多變,頭頂的艷陽被烏云隱去,不一會兒天上雷聲轟鳴,眼看著就要下起雨來。紀氏急急出來又問了陸清嵐一遍,幾乎是求她一般了。陸清嵐還是不肯讓步。紀氏騎虎難下,又氣又急,“好好好!那你便繼續跪著吧!” 陸文廷只跪了一會就覺得腿疼,心說meimei比自己還小,不知有多難受,他心疼meimei,再也無法忍受,蹭地站了起來,對陸清嵐道:“寶兒,你別跪了,我這便帶你去尋爹爹,爹爹定會護著你。娘親若是生氣,便讓她罰我好了!” 陸清嵐抬頭,看著自己乳臭未干的哥哥,上輩子的哥哥高大英挺,漠北的風沙將他磨礪成一個鐵骨錚錚的漢子,舉手投足,自有一股軍人的颯颯英姿。他手握重兵,一言九鼎,是長興侯府的支柱。 而現在,他還只是一個乳臭未干的毛頭小子。只是那一雙亮得驚人的星眸里,滿滿盛著的關心,和前世一模一樣。 前世母親死去之后,哥哥變得不愛說話,在她印象里,他總是目光犀利,惜字如金??伤矚g現在這樣的哥哥。為了不讓哥哥再變成那樣,她覺得自己受多少苦都是值得的。 她愈發覺得自己不能退讓:“是我有錯在先,母親罰得在理。你們不要管我!” 陸清嫻急道:“那你便答允母親,向父親認個錯吧!” 陸清嵐喃喃道:“我若如此,將來必將招致滔天大禍……” 紀氏回了屋子,耿嬤嬤又來勸,她直接跪了下來:“太太,三位小主子都在外頭跪著呢,您就發發慈悲,讓他們進屋來吧。一會萬一下雨了,六姑娘本就身子不好,若是著了涼,再生一場大病可怎么好?” 紀氏手里拿著一串念珠,只捏得指節發白,看了看外頭的天色,終于讓步道:“若是外頭下起雨來,你就把三個孩子都叫進來吧?!彼约翰缓贸雒?,只能叫耿嬤嬤出面。 耿嬤嬤面色一喜,道:“太太開恩,這便好了?!?/br> 外頭的風越刮越大,有了紀氏這句話,耿嬤嬤也不管外頭下雨不下雨了,直接就出了屋子打算叫三個孩子進來。 耿嬤嬤剛出了門,就見正院的大門忽然被推開,一身玄青錦袍的九皇子面色凝重,大踏步地走了進來。 衛彬一溜小跑地跟在后面,可九皇子步子太快,衛彬幾乎跟不上。 陸清嵐見他來了,剛吃了一驚,蕭少玨已快步走到她的面前,一伸手就把小姑娘給拉了起來,摟進自己的懷里,見她小臉微微發白,忍不住心口疼了一下,不由把她抱得緊了一些。 陸清嵐有些愕然地道:“九……哥哥,你怎么來了?” 蕭少玨眼中有淡淡的火焰在跳動:“你干了什么傷天害理的事,被你娘這樣懲罰?” 陸清嵐不知道該怎么回答,蕭少玨也沒想讓她回答,抱著她就進了屋子。 耿嬤嬤急忙行禮并把路給讓開了,蕭少玨只點了點頭,徑直走進了內室。 “寶兒!”紀氏撲過來把女兒接過來,摟進自己的懷里,眼淚珠子忍不住撲簌簌掉了下來。 蕭少玨有些無語,既然這么心疼女兒,干嘛還要罰她?他斟酌著用詞道:“寶兒meimei年紀還小,夫人該當手下留情,莫傷了她的身子才是?!?/br> 紀氏擦了擦眼淚,把陸清嵐交給了秦嬤嬤,對著蕭少玨福了一福,“九殿下教訓的是?!?/br> 蕭少玨也覺得自己來得有些唐突了,解釋道:“我有事路過這附近,想起寶兒meimei,過來瞧她一眼?!碑吘惯@是人家的家事,他不好介入。見陸清嵐沒事兒了,說了幾句場面話也就走了。 晚上紀氏歇在碧紗櫥里,用煮熟了的雞蛋小心揉著女兒膝頭的淤青,她心疼地道:“都是娘親不好,寶兒怪娘親罰你嗎?” 陸清嵐抱著紀氏的胳膊,小腦袋在她懷里拱了拱,她覺得娘親的懷抱特別溫暖踏實,“寶兒不怪娘親。只要娘親好好的,娘親不死,寶兒受多大的苦都是值得的?!?/br> 紀氏感動莫名,愈發摟緊了女兒。 *** 這樣又過了一個月,陸清嵐暗地里觀察,見父親每日早出晚歸,并沒有什么不妥,心中也漸漸安定了下來。心想或許自己的到來改變了一些事情,這一世父親再沒有碰到蘭姨娘? 她心里暗暗慶幸,若是一場大禍能夠這樣化為無形自是最好。 到了一年間最熱的七月份,紀氏顧慮她的身子,加上陸清嵐的堅持爭取,紀氏將每日習字的時間縮減為一個時辰。 陸清嵐雖說不甚用功,但是讀書的進度是極快的,不過兩三個月,《三字經》《千字文》已經倒背如流,字也認得大半,一筆字更是寫得似模似樣。比之紀氏小的時候,可強了不是一點半點,紀氏對此滿意非常。 二房下人們私下里議論紛紛,都說六姑娘過目成誦,侯府里出了一位神童。這還是陸清嵐怕嚇著眾人,沒一下子拿出自己的全副本事。紀氏又驚又喜,她為人謹慎,與丈夫商議之后,覺得若女兒打小便背負一個“神童”的名聲,對她的成長未必是一件好事,因此嚴令下人們不許將此事泄露出去。 因此陸清嵐雖然早慧,倒是名聲不顯。 ☆、第36章 醞釀 玉明殿西偏殿。 蕭少玨剛剛沐浴完畢,從凈房中走出。他換了一身玄青色的錦袍,身上尚有一股濕氣。頭發也是濕漉漉的,衛彬連忙遞上一條雪白的毛巾。 這陣子陸清嵐病,他也跟著病,直到那頭好起來他才能繼續去上書房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