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節
七月二十四,靖難軍逼近谷王朱橞的藩地宣府。朱橞放棄抵抗,拖家帶口逃往京城,卻秘密修書一封給燕王:“四哥,咱們這些皇叔與其一個個死在朱允炆這個侄兒手里,不如里應外合擁護四哥登基,弟弟先去京城了,他日定打開南京城門,迎接四哥入京!” 七月二十七,道衍禪師用反間計使得松亭關守軍們內訌,殺守將投降。 八月,遼王朱植從海路逃往京城,和谷王一樣秘密修書給四哥朱棣,約定“他日京城相見,打開南京城門,迎四哥登基?!?/br> 同月,寧王朱權率領藩地軍民,連同赫赫有名的蒙古騎兵“朵顏三衛”一起加入了靖難軍。 驚聞燕王的靖難軍在一個月之內攻城略地,聲勢浩大,舉國震驚,建文帝下詔書,宣布燕王謀反,要舉國勤王,平定叛亂。 可是建文帝很快發現了一個問題:誰當征討軍的主帥? 經過空印案、胡惟庸謀反案、李善長謀反案、藍玉謀反案四大案,朝廷幾乎所有在戰場上幸存的武將都被卷進去了,賜死的賜死,砍頭的砍頭。 先帝爺朱元璋自以為除掉了權杖上所有的荊棘,將大明江山交給了藩王們守護,放心的將權杖交給了皇孫朱允炆,保證天下都在朱家人手中??墒侵煸蕿傻腔蟮谝患戮褪悄サ痘艋粝蚧适?,率先撕毀了在皇爺爺臨終前的承諾。 可是大明年輕一輩的將領,誰是驍勇善戰燕王的對手? 為了保證出師大捷,朱允炆只得選擇了唯一幸存、六十五歲高齡的老將耿炳文。 耿炳文率領三十萬征討軍北上,在真定和燕王朱棣的靖難軍短兵相接。 真定之戰,耿炳文敗退,三十萬大軍居然不敵十萬靖難軍!滿朝皆驚! 建文帝震怒,下旨奪了耿炳文的元帥之職,將其老將押回京城候審,并屯兵五十萬,再次征討燕王。 接下來建文帝又遇到了同樣難題:選誰當主帥? 真定之戰血淋淋的事實已經證明這屆老將們不行——那就選擇年輕一輩的將領吧! 選誰呢? 逃當京城的谷王朱橞和遼王朱植紛紛進言說道:“我以前和四哥宴飲時,經常聽他點評將領,說大明年輕一代的將領,他只瞧得起兩個人?!?/br> 建文帝急病亂投醫,忙問道:“誰?” 谷王朱橞說道:“第一個就是他的小舅子、魏國公徐輝祖?!?/br> 建文帝有些不痛快:徐輝祖確實很厲害,可是他是燕王的小舅子,要避嫌的。 遼王朱植說道:“第二個就是曹國公李景隆?!?/br> 李景隆,朱元璋的親外甥孫、大明開國大將李文忠的獨子。論起輩分和親戚關系,李景隆還是建文帝的表哥。 兵部尚書齊泰連連反對:“不行!李景隆空有皮囊和李文忠相似,只會紙上談兵,恐怕無力統帥五十萬征討軍。而徐輝祖雖然有實戰經驗,戰功卓絕,但是他畢竟是燕王的小舅子,燕王裝病時,徐輝祖還上書請求放三個外甥回北平。微臣覺得徐輝祖的中心尚要考量一二,不可輕易重用?!?/br> 谷王和遼王的建議被駁斥,有些下不了臺,他們畢竟是親王,建文帝要叫一聲皇叔的,于是冷諷道:“既然我們建議的兩位大將都不行——你行你上??!” 打人不打臉,齊泰氣得跳腳,他雖然貴為兵部尚書,但他是科舉的文臣出身,洪武十八年的進士,從此進入朝堂當官,兵書讀了很多,但若實戰打仗,齊泰自己也打怵??! 建文帝見齊泰一不能打仗,二也舉薦不出更好的大將,思忖片刻,說道:“朕封曹國公李景隆為主帥,魏國公徐輝祖為副帥,一起率領五十萬征討軍,北上討伐燕王叛軍!” 建文帝覺得李景隆或許能力不夠,但是身經百戰的徐輝祖可以在一旁出謀劃策,幫襯一二。 而徐輝祖的忠心有待考驗,所以必須由忠心耿耿的表哥李景隆監視、掣肘。兩位大將互相彌補了對方的短處,強強聯合,真是太完美了! 誓師大會上,魏國公府的二爺徐增壽死皮賴臉跑到建文帝面前毛遂自薦,“皇上!微臣也要去!” 齊泰大聲呵斥道:“你故意放走了朱高熾三兄妹,釀成大禍!若不是看在你爹中山王徐達的威名、還有你大哥魏國公的面子上,早就將你下大獄流放了!你還有臉要求出征?” 徐增壽大聲喊冤:“皇上,微臣比竇娥還冤??!微臣當時真的以為燕王快要死了,所以才放三個外甥回去的!微臣若知道燕王要謀反,早就留外甥在京城了,別和他們的爹瞎攪合,燕王才不足十萬軍隊,咱們是百萬雄師,他必敗無疑,還要拖累微臣的meimei和六個外甥?!?/br> “微臣此次去北平,是為了勸降的,大家都是一家人,能不打就不打唄。況且微臣在北平十六年,了解當地的地形和風俗,可以為李景隆和大哥帶路??!” 建文帝見徐增壽是個紈绔子弟,四十年如一日的不正經,即使加入了北伐軍,也掀不起什么大風大浪……如果真的能勸降燕王,也是好的。 建文帝說道:“準奏?!?/br> ☆、第285章 骨rou相殘 建文二年,四月。 李景隆率領的五十萬大軍前往燕地,對外號稱百萬雄師。燕王朱棣帥靖難軍應敵,雙方在白河溝大戰。 李景隆手下大將平安伏擊燕王朱棣,靖難軍損失慘重,遭遇起兵以來最大的挫折。 次日,朱棣重整旗鼓,再次渡河求戰,率領精銳親自突擊,沖入了中軍營帳,然而腹背受敵,被大軍保衛! 李景隆以為得勝,高呼“投降不殺!” 朱棣冷笑一聲,三易其馬,繼續戰斗,箭矢用盡。三兒子朱高煦將盾牌豎在朱棣面前,“父王!我替你督陣,你先沖出去!” 朱棣搖搖頭,看著天色,“再堅持一會,道衍禪師熟悉這里的氣候,他夜觀星象,算出今日天氣突變,風向會變,我們乘亂反敗為勝!” 話音剛落,天氣果然驟變!晴朗的天氣突然烏云遮日,風向從北轉南!李景隆的中軍大帳里,周王妃的弟弟馮誠早已暗中投靠了燕王,乘著周圍軍官們錯愕之時,他偷偷放了一支冷箭,一箭射斷了李景隆主帥的旗桿! “道衍果然不負我也!”朱棣大喜,忙揮起令旗,發動了火攻! 火箭齊射! 火借風勢,加上有馮誠這樣的“jian細”防火,瞬間點燃了李景隆的中軍營帳。 勝利在望,突然老天不長眼,使得李景隆瞬間陷入了被動。 李景隆大驚失色,居然連撤退的命令都忘記了發出,自己先跑了! 見主帥的旗桿都斷了,李景隆也不知所蹤,討伐軍群龍無首,加上火勢兇猛,燕王的靖難軍乘機反撲,討伐軍軍心潰散,居然不再抵抗,四散而逃! 白河溝之戰,燕王轉敗為勝,元帥李景隆撤退濟南。 不,是李景隆自己先逃到了濟南…… 燕地,北平城。 魏國公徐輝祖率領十萬大軍圍住了北平城! 兵臨城下,而靖難軍絕大多數都跟著燕王去白河溝打李景隆去了,守城的士兵只有一萬! 徐妙儀穿著丈夫的盔甲,騎著戰馬,單槍匹馬,緩緩走出東直門。 圍城主帥魏國公徐輝祖沒有騎馬,他穿著一身半舊的盔甲——這是父親徐達的遺物,此外,徐輝祖雙手捧著一個紅布包裹的物事。 徐輝祖揭開了紅布。 他手上捧的居然是中山王徐達的牌位! 一見到牌位,徐妙儀立刻下馬,神情肅穆。 徐輝祖問道:“見到父親神位,為何不跪?” 徐妙儀說道:“跪天跪地跪父母,天經地義,否則就是大不孝。不過,既然要跪,你我兄妹應該一起跪下才是?!?/br> 徐輝祖將紅布鋪在地上,仔細擺好了牌位,兄妹兩個齊齊朝著徐達的牌位跪下。 徐輝祖放緩了語氣,說道:“大meimei,你我雖然不是一母所生,但是血脈相連,都是父親的兒女。 父親戎馬一生,在北伐時重傷,得了背瘡而亡,到死都是為了保護大明江山,你可認同?” 徐妙儀點點頭,“是,父親一生,著實令人佩服,我敬他,愛他?!?/br> 徐輝祖說道:“你一個婦道人家,夫唱婦隨,燕王謀反,你作為妻子,實在有迫不得已的苦衷。我已經向皇上求情了,只要你知錯能改,打開北平城門,帶著孩子們一起投降朝廷,皇上一定網開一面,赦免你和六個外甥死罪。如果你成功勸降了燕王,放下兵器投降,皇上不計前嫌,赦免燕王的死罪?!?/br> 徐妙儀問道:“大哥可知湘王一家人的下場?他們點火*了?!?/br> 徐輝祖說道:“湘王畏罪自殺,死有余辜?!?/br> 徐妙儀問道:“大哥可知周王的下場?” 徐輝祖說道:“周王眾叛親離,被妻子馮氏舉報私藏龍袍,意圖謀反,他被廢為庶人,皇上慈悲,免了他一死?!?/br> 徐妙儀說道:“先帝爺臨終前,大哥也是在場的,應該聽見了建文帝在先帝爺臨死前發的毒誓,‘對皇叔們堅信不疑,絕對不會受人挑撥,做出骨rou相殘之事,若有違誓,必退位讓賢,斷子絕孫,死無葬身之地!’先帝爺尸骨未寒,皇上就迫不及待的聽信讒言,對皇叔動手,還望大哥回頭是岸,莫要助紂為虐!” 被親meimei反將一軍,徐輝祖臉色一沉,“如此說來,meimei是執迷不悟,堅持和燕王不忠不孝了?” 徐妙儀反駁道:“大哥助紂為虐,十萬大軍圍城,違背了先帝爺的遺命,是為不忠。其二,大哥以多欺少,以小欺大,要致meimei和外甥們于死地,是為不孝。十萬大軍亦是不忠不孝之師!” 兩軍對陣,雙方主帥還是親兄妹! 還沒開戰,主帥們已經開始唇槍舌戰,互相試探,爭奪道德和正義的制高點,以壓制對方士氣。 “天啦!幸虧爹爹走的早!否則他老人家看見你們骨rou相殘,豈不是活活氣死了!” 正僵持時,徐增壽號喪似的哭喊著跑過來,跪在了徐妙儀和徐輝祖中間哭天搶地,鼻涕眼淚抹在了兄妹二人的盔甲上,場面霎時“好看”。 在徐增壽的瞎攪和下,兄妹的舌戰陷入僵局,都一言不發,默默跪在徐達的神位前。 徐增壽抹著眼淚說道:“我們兄妹三人,并非一母所生,但都是爹爹的孩子。今日我們不談政治,不談立場,不談對錯,只說兄妹骨rou情。就看在父親在天之靈的份上,你們也不能兵刃相對!” 大軍圍城的第一天,就在徐增壽的哭聲中度過。 次日,徐輝祖正要下令攻城,徐增壽抱著徐達的牌位坐在了東直門前面繼續哭。 徐輝祖不可能在眾目睽睽之下將親弟弟和親爹的牌位轟成碎片。 徐妙儀也不可能下令對著痛哭的哥哥和父親牌位放箭。 于是交戰的第二天,依然在徐增壽的哭聲中度過。 第三天,徐增壽的嗓子已經哭啞了。 可是,徐增壽搬著一個梯子,連夜在北平九道城門上都寫了八個大字:“中山王徐達之靈位” 徐輝祖打著王師的旗號攻打北平城。倘若朝著父親的靈位開炮,豈不是大不孝? 徐輝祖出離的憤怒了,命人潑水沖洗城門上的墨汁,并將徐增壽從梯子上抬下來,五花大綁,投進了營帳里。 徐增壽嘶啞著嗓子說道:“大哥!事到如今,妙儀已經沒有回頭路可以走了,你不能對親meimei和外甥們動手??!” 徐輝祖大吼道:“難道我就有回頭路可走嗎?” 徐增壽說道:“縱使妙儀有錯,不該由著燕王造反,可是也不該由大哥攻打北平城。大哥可曾想過九泉之下父親的感受?縱使北平城破,大哥大獲全勝,你要背負骨rou相殘、大不孝的惡名??!” 徐輝祖眼神里閃過一絲迷茫,而后目光一肅,說道:“自古忠孝不得兩全。逼到這個地步,只能舍孝而成全忠義!” 徐增壽抱著大哥的腿,“大哥!你想想父親生前是如何疼妙儀的?你真的忍心下手嗎?你十萬大軍,欺負妙儀一萬老弱病殘,你不虧心嗎?” 徐輝祖堅定的一一掰開弟弟的手,“當年外祖父謝再興謀反,嫡母謝氏被刺殺,妙儀失蹤,爹爹當年也是如我這番掙扎痛苦。爹爹明知其中有異,卻沒有為謝家人求情,只是默默尋找妙儀,此番作為,明知君王有錯,可是為君者諱,寧可獨自忍受痛苦和誤解,就是赤膽忠心。我是父親的兒子,我今日只是和父親當年做出了同樣的選擇,父親九泉之下會原諒我的?!?/br> 言罷,不等弟弟徐增壽辯駁,徐輝祖就快步離開了營帳,吩咐隨從,“立刻將二爺送回京城,關在徐家祠堂,不得外出!” 徐增壽被堵了嘴,扔進馬車里,運往京城。 一天一夜,到了山東境內,徐增壽才被松了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