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節
肯定不是瓦剌部,因為剛才放箭的人要殺永安郡主。 徐妙儀心眼也轉了好幾圈,她指著女兒身上的狼皮大氅, “瓦剌部落看來暗中埋伏已久了,他們方才看見你的坐騎,又見到你的衣服,還以為我女兒就是你,所以下令射箭?!?/br> 小八面若寒霜,說道:“你默認收買了韃靼人來對付我?” 徐妙儀說道:“你自己四面楚歌,坐不穩皇位,朝中再無王保保這樣的奇人主持大局,草原部落如一盤散沙,都不服你,哪個不想殺了你自立為帝?反正黃金家族已經絕嗣,誰的勢力大,誰就能當皇帝。韃靼只是其中一個部落而已。你若沒打我女兒的主意,我何以請得動韃靼人?” 小八緊緊捏著徐妙儀的手腕,“我一直空懸后位,沒有子嗣,就是想等你坐上那個位置,而你卻聯合韃靼部落來殺我?” 永安郡主忙說道:“喂,君子動口不動手啊,放開我娘!” 徐妙儀嘲諷一笑,“都四十多歲的人了,這種話拿去騙騙小姑娘的芳心吧,你雖然一直沒有立后,但是后宮佳麗姬妾一點都不少,你有沒有子嗣,關我什么事?自己找太醫問問不就知道了?!?/br> 永安郡主神情古怪,掃了一眼小八腰際以下的部位。 小八狠狠的瞪了一眼永安郡主。卻對徐妙儀帶著笑容,“對我后宮小老婆們了如指掌,當真沒想到過我?是不是吃醋了?” 徐妙儀說道:“我父親曾經說過,要像了解自己一樣了解敵人?!?/br> 小八說道:“你都要殺我了,我憑什么放你女兒走?” 永安郡主趕緊說道:“大叔誤會了,我娘帶著韃靼人主要是為了救我呀!” 小八反諷道:“是啊,主要是救你,次要是為了殺我。好一個一箭雙雕之計?!?/br> 永安郡主說道:“可是瓦剌部落想要把我們統統殺干凈,敵人的敵人是朋友,大叔,我們放下以往的成見,歃血為盟,一起對付瓦剌部落吧!” 小八說道:“我已經放出了救援的焰火,援軍馬上就到,不用和你們結盟!” 徐妙儀心中暗自著急:糟糕!小八的援軍已經被我們燕地的軍隊攔截了!根本就沒有救兵! 永安郡主并不知道母親的計劃,她聽著盾牌屋外面如同蝗蟲般飛舞的箭矢聲響,看著被射成刺猬的馬尸,心有余悸,往母親身邊縮了一縮,“大叔,你這層烏龜殼能撐得到援軍來嗎?” 小八氣笑了,“我這里是烏龜殼,那你豈不是小王八?”連帶著朱棣也一起罵進去。 永安郡主似乎沒聽出來,說道:“都是烏龜就沒啥可笑的了——你不也在殼子里藏著嘛。我是覺得——??!” 隨著永安郡主一聲尖叫,盾牌屋被瓦拉部落的重甲騎兵沖散了!一塊塊厚實的盾牌猶如碎裂的烏龜殼子般散落開來,眾人頓時都暴露在對方劍下! 瓦剌部的重甲騎兵沖了進來,他們從頭到腳都罩著鐵甲,只有關節處留出連接鐵片的縫隙方便活動,連馬匹上都披著甲衣,小八手下侍衛們揮劍迎敵,大多數攻擊都是無效的,鋒利的劍刃只在對方甲衣上留下一道痕跡而已。 徐妙儀和女兒被重甲騎兵沖散,待要回頭救女兒,卻見一個騎士驅趕著高頭大馬,正要揮著鐵蹄踩向了女兒的頭顱! 永安郡主摔倒在地上,四周都是奔跑的戰馬,躲閃不及,她看見母親奮不顧身的要來救自己,趴在地上連連搖頭,還咧嘴微笑,安慰母親。 “不!”徐妙儀凄厲的叫道。她好想閉著眼睛,不去看女兒葬身馬蹄慘死的模樣,可是她知道這將是最后一次看見女兒生前的模樣,她克制著恐懼和痛苦,睜大眼睛,目睹著這一切。 母女連心,死到臨頭,永安郡主也努力的睜開眼睛,貪婪的看著徐妙儀,似乎要將母親的相貌鐫刻在靈魂里,一起帶著輪回轉世。 母女即將陰陽兩隔,驀地沖過來一道黑影,那人就地一滾,攔在了永安郡主前面,單膝跪地,揮著手中的長刀,怒吼著劈向了正在騰空嘶叫刨蹄的披甲戰馬! 馬身的腹部從中間活活劈開,肚腸鮮血如瀑布般的噴射出來,黑影不懼臟污,揮著大刀和落地的重甲騎兵踩著滿地的內臟器官中血戰! 女兒脫險,徐妙儀暗自送了一口氣,有侍衛大聲叫道:“護駕!”,眾侍衛們不懼生死,沖過去保護血戰的黑影。 徐妙儀這才發現,方才救了女兒的居然是宿敵小八! 脫困的永安郡主連忙乘機跑到了徐妙儀身邊,重甲騎士也被小八砍翻在地。小八叫道:“開鐵籠,放狼!” 小八將食指放在唇邊,吹了幾聲古怪嘹亮的噓哨。 嗷嗚! 一陣冷酷的狼嚎,連帶著一股血腥腐臭之氣侵蝕而來,眾人心驚膽戰,狼群是馬匹的天敵,聽到狼嚎之聲,披甲戰馬居然一時嚇得忘記了攻擊。 狼群襲來,撕咬著戰馬們無法武裝的馬腿和馬尾,落馬的重甲武士被迫和這群餓狼纏斗。狼嚎,馬叫,還有人類的慘呼,草原的一角猶如人間地獄。 幾匹健壯的狼圍著徐妙儀母女嗅了嗅,然后跑開撕咬其他人。 永安郡主蜷在母親懷里問道:“娘,它們怎么不咬我們?!?/br> 徐妙儀指著披在永安郡主身上的大氅說道:“因為你身上有天光帝穿過的舊衣服,它們以為我們是自己人?!?/br> 永安郡主恍然大悟,將大氅展開,連同母親也一起包裹進去,“哦,原來如此,大叔送我這件衣服,不是因為夜間風涼,而是為了保護我?!?/br> 徐妙儀正色道:“這個人很狡猾,最善騙人,我表哥被他害慘了,你以為他想救你?哼,什么英雄救美,不過是蒙騙你這種無知少女的手段罷了?!?/br> 永安郡主在母親懷里撒嬌:“娘,我不是普通無知少女?!?/br> 徐妙儀:“不是無知少女是什么?你要記住,看男人是否靠得住,不要看光看外表、聽甜言蜜語,要看他為你做些什么,一件事不夠,兩件事也不夠,他愛你多深,就愿意為你付出多少?!?/br> 可惜永安郡主似乎沒把徐妙儀苦口婆心的教誨聽進去,說道:“娘,我不是普通無知少女——我分明是無知美少女啦?!?/br> 看著剛從鬼門關里逃出來就立刻撒嬌賣萌的女兒,徐妙儀不得不感嘆:外甥隨舅,古人誠不欺我。 狼群兇狠,瓦剌部重甲武士裝備精良,一場血戰下來,兩敗俱傷。后方瓦剌部的輕騎兵即將如潮水般沖過來,浴血奮戰的小八喘息未定,他將母女兩人領到地下掩體處,說道:“瓦剌部要殺的人是我,他們并不知你們的身份,我帶人沖包圍圈,和援軍會和,順便把瓦剌軍隊引走,這里有糧食和清水,等燕王府的人來救你們?!?/br> 作者有話要說: 愛你,恨你,傻傻分不清楚。 ☆、第267章 粉身碎骨 徐妙儀以為小八要將她們母女在掩體里滅口呢,她上臂綁著袖箭暗器,只要小八稍有微動,她就按下機關對準小八,脅迫侍衛們逃走,可沒想到小八居然要以身為餌,救她們母女。 這不是在做夢吧? 永安郡主瞪大眼睛:“大叔,你真的要救我們?” 小八將自己的佩刀解下來扔給永安郡主,“你是大姑娘了,不能總是在母親的羽翼下生存,你母親像你這么大的時候,已經——” 永安郡主緊接著話頭,“嫁給我父王了?!?/br> 小八無奈的聳了聳肩,“朽木不可雕也,隨便你吧?!?/br> 小八轉身正要離開,突然一把摟住了徐妙儀的腰身,抱著她輕輕一吻,徐妙儀身形一僵,沒有反抗,正要以袖箭為要挾,挾持小八時,小八推開了她,哈哈一笑:“此生無憾矣!” 小八走出掩體,堆上偽裝的樹枝地苔等物,率領殘部和幾頭幸存的狼沖向了瓦剌部的包圍圈。 看見天元帝明黃的旗幟,瓦剌部拍馬緊跟其上,也不知過了多久,震天響的馬蹄聲漸漸平息,徐妙儀走出掩體,對空中放出一朵火紅的煙花,此時已到黎明時分,草原皆是烏壓壓的一片青黑,只有東方處透出一絲光亮。 永安郡主站在母親身邊,回首看著小八消失的方向,正是西邊青黑處,“娘,也不知大叔逃出去沒有?!?/br> 徐妙儀說道:“即使逃得過瓦剌部落,也逃不出韃靼部落的手掌心,因為他的援軍已經被我切斷了,必死無疑?!?/br> 永安郡主用眼角的余光的打量著母親的神色,“我知道他是壞人,綁架過母親、害死了外祖父、還害得表舅舅墮落,丟了爵位,削為庶人,還厚顏無恥綁架我威脅母親,可是……我明明知道他會死,也希望他死,為外祖父他們報仇,讓燕地不再被北元軍隊滋擾。但心里卻有些難受。大叔并不是從骨子里的壞,他救過我的命,如果他不是黃金家族的后裔,如果這世道和平,大叔或許會是我的朋友?!?/br> 徐妙儀沉默片刻,說道:“我們身處一個沒有如果的世界,我還想過如果我母親沒死該多好,只是沒有如果?!?/br> 話音剛落,從東方一絲曙光里出現一桿旗幟,隨后是一人一馬,再然后是千軍萬馬如潮水般涌過來,曙光似乎追隨著旗幟慢慢喚醒著大地,天越來越亮,永安郡主跳腳拍手尖叫道:“是‘燕’字旗!我們的人!??!那個人好像是父王!娘,真的是父王!” “父王!我是你的寶貝大女兒??!”永安郡主像個小瘋子似的朝著最前方那人跑去,朱棣寵溺一笑,俯身拉著女兒上了馬背,永安郡主嘻嘻笑著,坐在父親身后,小臉貼在父親寬闊的背上,驕傲的說道:“父王一定是打了勝仗回來了!” 親爹得勝歸來,沒心沒肺的永安郡主瞬間將小八之死的莫名惆悵甩在了腦后。 “是啊,納哈出投降了,燕地東北邊境從此安寧?!敝扉γ嗣畠旱念^,驅馬而上,趕到徐妙儀身邊,也伸出手來,“上來,我們一起回家?!?/br> 徐妙儀拉著丈夫的手飛身而上,坐在馬鞍的最前方,草原晨曦下,尸橫遍野,刀劍如叢,一家三口共乘一騎,踏著尚未干涸的鮮血結伴而歸…… 與此同時,曙光姍姍來遲的草原西邊,依然籠罩在青黑的夜色之中,北元帝買的里八刺苦戰到只剩下他一人,依然看不見援軍的蹤影。 徐妙儀推測的一點沒錯,他率領精銳沖破了瓦剌部的包圍圈,但是落在了韃靼部落的羅網里。 韃靼部落首領烏格齊一箭射穿了小八的膝蓋,小八單膝跪地,又咬牙杵著劍柄站起繼續戰斗。 烏格齊騎馬跑過來,命人包圍包圍小八,暫停攻擊。 烏格齊下馬,扔給小八一卷明黃色的華麗書軸,“請皇上寫下傳位詔書,將皇位禪讓給我,我就封你為太上皇,留你性命?!?/br> 小八輕蔑的將傳位詔書扔掉,“我是黃金家族的后裔,可以失敗,可以滅亡,就是不能做任何人的傀儡?!?/br> 烏格齊抽刀,刀鋒直指這位末代帝王、黃金家族最后的嫡系后裔,“不留下詔書,那就留下頭顱吧?!?/br> “等一等!”小八抬了抬手。 烏格齊以為他要寫傳位詔書,可沒料到小八從貼身的兜里拿出了一枚普通的白玉指環,二十多年前和徐妙儀離別時,他搶下了她的指環,一直留在身邊。昨晚他將指環還給徐妙儀,以女兒為要挾,命她重新戴上,在方才離別偷吻時,悄悄又從她的手指順下了這枚指環。 指環上似乎依稀還有女主人的味道,小八嗅了嗅,突然將指環塞進了嘴里,用牙齒咬碎了,還津津有味的嚼了嚼! 鋒利的玉石碎片摩擦著口腔里的嫩皮嫩rou,瞬間切割了無數道血口子,痛入骨髓!可是小八如同吃著龍肝鳳髓,和著唾沫和血液將指環碎片生生咽了進去…… 烏格齊對手下使了個眼色,包圍圈驀地收緊,十幾桿□□齊齊朝著小八捅去,胸膛全是血洞,小八垂下頭顱,至死都沒有放下佩劍,□□支撐著他的身體,保持著站立的姿勢,烏格齊上前揮刀。 頭顱落地,在草地上滾了四圈,在一塊巨石前停住,恰好露出正臉:一張眉清目秀、猶如神來之筆畫成、英俊的、釋然的笑臉。 天元帝買的里八刺死于叛亂,尊號烏撒哈爾汗,成吉思汗的黃金家族就此覆滅,結束了對北元的統治。弒君的韃靼部落首領烏格齊宣布結束北元的年號,廢除中央六部,自立為汗,草原不再有帝王,重新恢復了成吉思汗之前各自為陣,部落聯盟的局面。 草原從此大亂,韃靼部落烏格齊短暫的得勢風光后,立刻又被阿魯臺殺害,孛兒只斤·本雅失里立為大漢,大汗的寶座還沒坐熱呢,瓦剌部落崛起,殺了大漢,頭顱落地,新的可汗上位,周而復始,無窮無盡…… 成吉思汗黃金家族輝煌給游牧民族帶來的文明不過幾十年,可惜歷史不是總是前進,它會停滯,倒退,甚至滅亡。它蟄伏在黑暗的地底下,等待復蘇。 或者,等待終結。 大明都城金陵,皇宮,東宮。 朱允炆將兩封秘密戰報遞給了母親呂側妃。呂側妃從頭到尾細細看過,脊背出了一層冷汗:“燕王招降納哈出十萬軍隊,燕王妃干脆滅了天元帝買的里八刺?這對夫妻太可怕了,不行,我們一定要除掉他們!” 朱允炆卻搖頭說道:“母親,我們現在最要緊的是解決朱允熥的羽翼——皇爺爺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了?!?/br> 呂側妃冷哼道:“常家這群人只有匹夫之勇,不足為懼,放心,我已經準備好了藍玉謀反的證據,明日就有御史彈劾,鐵證如山,藍玉百口莫辯,再加上皇上晚年習慣疑神疑鬼,藍玉,包括常家都必死無疑!” 朱允炆說道:“母親,你只對付藍玉,常家交給我?!?/br> 呂側妃冷冷掃了一眼兒子,“我怕你心軟壞事?!?/br> 朱允炆說道:“母親,你對皇爺爺的心并不了解。我自幼就在皇爺爺身邊長大,對他的喜歡了如指掌?;薁敔斨幌嘈艃煞N人,一種是親兒子,第二種就是死人?!?/br> 呂側妃問道:“第一種我知道,皇上搞法古建邦,給了燕王他們各種權力,就是利用藩王節制武將,牢牢將軍隊掌握在皇家手中??墒堑诙N……此話怎講?” 朱允炆指著錦衣衛詔獄方向說道:“皇爺爺這幾年大興詔獄,將許多老臣老將打入詔獄,抄家滅族,可是從未對兩家軍中最有權威的人動手。一個是開平王府常家,另一個就是魏國公徐家?!?/br> “原因其實很簡單,常遇春和徐達死的太早了。他們死在皇爺爺疑神疑鬼之前,在皇爺爺心里,這兩位大將軍都是完美無缺的,常家和徐家永遠對皇家忠誠,不會有異心,所以無論皇上殺了多少曾經的功臣,官場血流成河,常家和徐家都會屹立不倒?!?/br> 呂側妃心弦一緊,“你說有幾分道理。我們這次費了那么多心計栽培常升身邊的趙指揮使,使得他故意譯錯了蒙古語,慫恿常升這個匹夫砍殺剛剛投降的納哈出。若不是燕王朱棣太可惡,從中阻止,我們就能借機除掉常升。多年的布局算計,功虧一簣,唉?!?/br> 朱允炆卻說道:“雖然燕王力挽狂瀾,慶功宴沒有變成我們預料的鴻門宴。但是皇爺已經下旨重罰常升,奪了開國公的爵位,將他關進了兵部的監獄??梢娀薁敔數拇_惱了常升,不過氣惱歸氣惱,皇爺爺沒打算殺他。既然皇爺爺不想這么做,我們就該順著皇爺爺的意思,反過來替常升求情才對?!?/br> 呂側妃說道:“我懂的你意思,你只需扮好人,做好事,保持你皇太孫慈悲和善的形象,落井下石這種事情我來安排別人做,不會臟了你的手?!?/br> 朱允炆點頭說道:“母親要利用藍玉謀反案,將支持常家的人和不服氣我們東宮的人統統卷進去除掉。連同常家也是這樣,一旦藍玉案牽連甚廣了,常遇春這個死人以前再好,也禁不起皇上一次次對常家失望猜忌啊。只是如何對付常家這個度要由我把控,我會按照皇爺爺的臉色行事?!?/br> 呂側妃答應了,“好,就聽你的。對了,這一次藍玉謀反案,要不要把徐妙儀的娘家徐家也——” “萬萬不可!”朱允炆忙打斷道:“過猶不及??!徐家畢竟出了三個王妃,我們如果對徐家動手,就太明目張膽了,恐怕會惹得皇爺爺起疑心。再說了,其實對付燕王,未必要對徐家動手啊,現成的一個活靶子在眼前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