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節
掌柜呵呵笑著,一副jian商模樣,說道:“開門做生意,您不買就更不能看了?!?/br> “這下給不給看?”探子亮了亮藏在腰間的匕首。 掌柜嚇一跳,“青天白日的,客人不可造次,否則我要報官了?!?/br> 探子說道:“你只管去報,我不怕,五城兵馬司的人都是我拜把子兄弟?!?/br> 掌柜無奈,只得引著探子去了地下室,“就是這尊珊瑚了?!?/br> 探子走過去細看,并沒有發現異常,這才作罷。他不知道的是地下室下面其實還有一層,蜂蜜淌了一地,碎裂的陶片散落其間,被粘稠的蜜糊在地上,就像小八摔的支離破碎、卻又欲斷難斷的心。 靖江王府,買的里八刺和朱守謙在池塘泛舟,初夏的池塘荷葉只有手掌大小,偶爾還能見到去年枯敗的殘荷。 小八撇斷了一支,黑乎乎的殘荷在手中碎成渣渣,小八嫌棄的拋開殘荷,順便在池塘里洗了洗手,說道:“你這個郡王府風景不錯,怎么不好好收拾收拾,這殘荷真是敗興?!?/br> 朱守謙宿醉剛醒,被小船晃的頭暈,扶額說道:“支開了旁人,你就和我說這些?我快要去西南就藩了,這郡王府住不了幾天,收拾的再好,也不過是為人做嫁衣而已?!?/br> 小八問道:“京城繁華,西南偏僻,聽說那里都是些尚未開化之人,以毒蛇昆蟲為美食,人人都養蠱蟲為伴,你敢去那個地方???” 小八曾經威脅表妹要揭露我暗殺朝中大臣一事,朱守謙心生警惕,“這不是你我能決定的,靖江是我的封地,不去西南難道去西北不成?反正遲早都要就藩的,早點去吧,免得天天看到你這副戴著假面的臉煩心?!?/br> 小八笑嘻嘻的說道:“我知道你討厭我,其實說實話,我也不是特別喜歡你。但這京城之中,也只有我和你最談得來吧,也只有我愿意搭理你,了解你的心思,陪你喝酒聊天對不對?你當真以后一點都不會想我這個老朋友?” 朱守謙淡淡道:“小八,其實我更想你去死。不要再偽裝朋友了,你我永遠不可能是朋友?!?/br> 若是以前,小八肯定一笑了之,然后繼續自說自話,但今天他聞言一怔:想起他和徐妙儀一起過年,吃新年第一頓飯,徐妙儀看穿了他引誘朱守謙謀反奪位的計劃,也說了一句:“小八,其實我很樂意看見你去死?!?/br> 朱守謙和徐妙儀長的都像母親,表兄妹相貌相似,扁舟在碧波中蕩漾,小八有些恍惚,逆光中,朱守謙的臉漸漸柔化,變成了徐妙儀。 小八一把抓住“徐妙儀”的手,所有的悲憤傾瀉而出,“你討厭我、避著我、防著我、甚至想要殺死我,其實是害怕看見另一個截然不同的你!你我境況相似、心意相通,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敢做的事情你不敢做,我敢想的事情你視為大逆不道!” “其實你內心有一個聲音在吼,去他娘的君臣、去他娘的妥協、去他娘的忍耐,我要改變天地,我要這云不要再遮著我的眼,我踏著復仇之路歸來,我要用鐵和血來平息所有的冤屈!何必那么麻煩找線索找證據,只要掌控帝位,是黑是白還不都是你說了算?” 朱守謙以為小八是在說自己,他很詫異,因為以前小八都是旁敲側擊,潛移默化的引導,從來沒有這樣赤/裸裸的表白內心真實的想法。 小八怒吼道:“可你有太多的牽絆!太多的無奈!你甚至……甚至和仇人的后代鬼混——” “你胡說什么!我尚未娶妻,你不要瞎抹黑我的名譽!”朱守謙努力掙脫小八的手,兩人在船上角力,一葉扁舟劇烈搖擺起來,最終抗不過兩個漢子的纏斗,翻了船。 小八和朱守謙被扁舟倒扣在池塘里,涼水一激,小八清醒過來,知道自己失態了,兩人游到水榭里,并排躺在木地板上喘氣,吐出池塘的臟水。 朱守謙水性好,先緩過氣來,一把抓著小八濕漉漉的衣領逼問道:“咳咳,你剛才說我什么?又在造謠!” 小八看著神似徐妙儀的朱守謙,呵呵冷笑,你讓我難過,我也不讓你好過,你不是很再乎這個表哥嗎?你不是發誓要保護表哥嗎?你們表兄妹不是號稱可以為了彼此付出一切嗎? 那好,我就拿你的表哥做餌,看你在鳳陽還待不待的??!讓你割蜂蜜!讓你在世外桃源里當神仙眷侶! 要表哥還是要情郎,你自己選吧。 小八放松身體,并不掙扎,任由朱守謙像提死魚般擰起自己,“你不是問我今天的來意嗎?我本來不想傷害你的,你非要知道,我就說實話吧。從正月開始,你表妹就消失在京城了,你以為她負氣離家出走,獨自去查案了吧,其實不然?!?/br> “燕王對徐妙儀居心叵測,他一路跟蹤,軟禁了妙儀……我覺得你應該快點救妙儀出來,否則到了明年這個時候,恐怕你要當表舅啰?!?/br> 朱守謙身形僵直,渾身冰涼,“你胡說,燕王明明被皇上派去戍邊了?!?/br> 小八笑道:“你不信我的話,那你派心腹去打聽吧,看看燕王是不是真在西北戍邊?!?/br> 朱守謙渾身脫力,松開雙手,咚的一聲,小八落地,后腦勺磕的生疼,小八卻很開心,他欣賞著朱守謙眼里的怒火和掙扎,覺得無比的快意。 朱守謙搖頭,喃喃道:“不對,你是個騙子,表妹說過永遠不要相信你說的話?!?/br> 小八如毒蛇般開口說道:“隨便你,你可以不信呀,你可以自己慢慢去查他們兩人的下落,不過一定要快喲,否則找到大著肚子的表妹,你肯不肯認朱棣這個表妹夫?哎喲,我差點忘了,他親爹是皇上,即使朱棣霸占了你表妹,你又能把他如何呢?或許皇上為了護短,保護兒子,干脆給你按上謀反的罪名,將你幽禁而死——和你的父母的死法一模一樣?!?/br> 作者有話要說: 讓你們秀恩愛,讓你們月餅節虐狗,單身狗的報復來了。 ☆、第172章 駕鶴圓寂 徐妙儀和朱棣在鳳陽同甘共苦,深受打擊的不僅僅是嫉火中燒的小八,明教長老狐蹤得到探子的消息,同樣震驚不已。 原本打算引導報仇心切的徐妙儀刺殺朱元璋,但徐妙儀遲遲沒上鉤不說,還和燕王朱棣恩愛上了,兒媳婦怎么可能對公公動手呢? 計劃即將失敗,狐蹤趕緊找道衍禪師商議對策,聽聞徐妙儀的消息,道衍震驚過后是欣喜:倘若如此,妙儀就擺脫狐蹤的圈套,從此過上安穩的日子。 道衍強忍住內心的欣慰,冷冷說道:“你幾次引導徐妙儀懷疑朱元璋,甚至交代了太監黃儼的嫌疑,但她只是試探朱元璋,并沒有真正動手復仇。她是我親自養大的,小心謹慎,從不輕易相信他人,沒有確鑿證據之前,她都不會真正有所行動,所以你的計劃看似圓滿,其實漏洞百出,這個時候來找我,我也無計可施?!?/br> 狐蹤急忙說道:“道衍,徐妙儀雖然和你已無來往,但她信你,只要你發話,定能使她上鉤!我以前想錯了,以為她被復仇蒙蔽雙眼,只要一直煽風點火引導,她肯定如我所愿,可是人只能被自己信任的人欺騙,我在她心中不夠分量。明教生死存亡在此一舉,道衍,你必須幫我?!?/br> 道衍禪師并沒有接著狐蹤的話頭,而是說道:“狐蹤,你進門之前忘記了做些什么?!?/br> 狐蹤疑惑的看著道衍。 道衍說道:“你刺殺王保保失敗,已經無法問鼎教主之位,我是明教教主,你來見我,進門為何不行禮?” 狐蹤目光一冷,“道衍,看來你拒絕幫我?!?/br> 道衍說道:“你應該叫我教主?!?/br> 狐蹤呵呵冷笑,“好一個嫉賢妒能的教主!你記恨我爭奪教主之位,明知我的請求對明教有利,但為了私怨而故意拒絕,如此不顧大局,叫我狐蹤如何服你!” “我刺殺王保保確實失敗了,但總比你窩在京城什么都不做強!賴在教主之上尸位素餐,無所作為,還有臉自稱教主,我都替你害臊!” 道衍說道:“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要殺王保保非一日之功。王保保是何許人也?他是前朝第一奇男子,連洪武帝都沒奈何,你憑著莽夫之勇,帶著明教教眾遠去西北刺殺他,自以為會得逞,結果一敗涂地,手下人損失過半,元氣大傷。身為教主,首先要考慮保全手下,而不是白白讓他們去送死?!?/br> “再則……”道衍目光一熾,逼視著狐蹤,“不管你服不服,我都是教主。身為長老,見到教主為何不跪地行禮?你要叛教嗎?” 道衍向來慈眉善目,此刻變臉,整個人如金剛怒目,氣勢大盛,狐蹤不由得后退了兩步,“我狐蹤這條命是老教主給的,發誓一生不成親生子,永遠效忠明教,一片忠心,日月可鑒,你污蔑我叛教,可有證據?可敢當著教眾的面公開審判我的罪行?不就是沒下跪嗎?小事一樁,我跪便是了?!?/br> 狐蹤重重跪地,他身軀魁偉,撲通跪在木制地面上,道衍的雙腳都能感受到震動。 狐蹤放低了姿態,但目光依然倔強的直視道衍,不肯讓步,“原本我還當你是兄弟,所以一直見面不跪。從今以后,你我不是兄弟,我是長老,而你……教主,屬下亂了規矩,見教主不跪,請教主責罰?!?/br> 道衍說道:“明禮儀,知尊卑。沒有規矩,不成方圓,狐蹤,你是明教元老級的大人物了,這個道理你應該很清楚。你最初無禮,我以為你因小教主去世的悲痛中忘記了規矩,一忍再忍,等你醒悟,可是我一再容忍,你卻咄咄逼人,甚至出言質疑我的決定和判斷。這一次我若徇私不罰你,無法服眾,按照教規,對教主不敬,該如何懲罰?” 狐蹤捏緊了拳頭,“直接處死,或鞭五十,吞炭,逐出明教?!?/br> 不敬教主等同于叛教,基本上鞭打五十,吞下火炭后,能活著的人幾乎為零。 道衍說道:“念你效忠明教多年,勞苦功高,這一次只鞭二十,罰跪一天,你可服?” 狐蹤跪地磕頭,“教主仁慈,狐蹤感激不盡,唯有以命效忠教主?!?/br> 幾十年的友情在這一天一刀兩斷,狐蹤從此對道衍恭恭敬敬,道衍也厚待這位資格最老的教眾,兩人貌合神離,互相戒備,互相都起了殺心。 利用道衍說服徐妙儀已經不可能了,但狐蹤不甘心就此作罷,心血毀于一旦,他絞盡腦汁,計劃將死棋下成活棋。 而云游天下的大明第一相士袁珙飄然而來,找上了道衍禪師。 智及方丈是道衍的恩師,袁珙是智及的老朋友,所以道衍將造訪的袁珙封為上賓,好生招待。 袁珙說道:“我去鳳陽龍興寺尋你師傅智及敘舊,猜猜我遇到誰了?” 道衍故作不知。 袁珙低聲說道:“我見到你以前的義女徐妙儀了,她和燕王在鳳陽鄉下隱居,以夫妻相稱?!?/br> 道衍故作震驚。 袁珙嘆道:“我和智及都老了,不知什么時候一蹬腿就去了,有些秘密帶到棺材里,我總不甘心,或許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寧。道衍,智及這些徒弟,我最欣賞你,而你恰好和未來的燕王妃有父女之緣……去歲‘五星紊亂,日月相刑’,其實并非老天警示皇上治國方略,而是藏著一個驚天預言……” 袁珙將觀測到的星象和推論告知了道衍,“……我算過燕王的八字,再聯合星象,燕王是玄武君轉世,廉貞火星入命,七殺星逆襲紫徽?!?/br> 道衍說道:“可是太子身體安康,性格敦厚,百官臣服,深得民心,而燕王只是皇四子,即使將來太子……東宮有四位皇孫,尤其是皇長孫朱允炆有天才的美譽,袁神仙,你這話和謀反無疑啊,莫要亂說,小心惹禍上身?!?/br> 袁珙笑道:“所謂命數就是如此,風云變幻,我能窺破一瞬,推算出大概結果,卻無法描述整個過程。其實我們這些僧人道人在文人眼里皆是三道九流,上不得臺面之輩,作為朋友或者座上賓客尚且可以,但一旦參與朝政,和文人爭權奪勢,他們就不愿意了,各種輕蔑打壓?!?/br> “承蒙皇上信任,不拘于出身科舉功名,任用僧人道士,方有朝中儒釋道三足鼎立的局面,倘若你真的如我預言的那樣成為第二個僧人宰相劉秉忠,或許這個局面能夠撐的更久一些?!?/br> 袁珙一席話,說得道衍禪師心潮澎湃,徹夜未眠,輾轉反側,他想起少年時立志屠龍的理想,秘密加入明教,看著教主韓山童登上頂峰,遍地皆是紅巾軍,一呼百應,可是韓山童漸漸失去了對明教的控制,被手下朱元璋,張士誠等群雄架空,淪為傀儡。 明教就此衰落,一蹶不振,甚至被朝廷判為魔教,永無翻身之日,連小教主都不在了,明教何去何從?其實道衍也有些迷茫,真按照姚繼同的遺言,解散明教,讓教眾普通人的生活,他不甘心,不舍得。 可若不照做,明教茍延殘喘到何時?難道像狐蹤這樣,不拼完最后一滴血決不罷休嗎? 這和賭場那些輸紅眼的賭徒有何區別? 而袁珙的到來給迷茫焦灼的道衍開辟了另一條出路,這條路甚至可以實現他少年屠龍的理想! 以前袁珙給他相面,說他目三角,形如病虎,生性嗜血,劉秉忠之流也,道衍并沒放在心上,一笑而過。 可從今晚開始,道衍開始思考這個可能了。 心中有了方向,道衍興奮的一晚沒睡,清晨起來時依然神采奕奕。小沙彌慌慌張張的跑來說道:“禪師,袁神仙去了?!?/br> 不告而別?道衍說道:“不要緊,袁神仙向來行蹤不定,猶如閑云野鶴般?!?/br> 小沙彌急忙說道:“不是走了,是死了!” 道衍忙趕去袁珙暫居的禪房,見袁珙盤膝坐在羅漢床上打坐,低著頭,雙目微合,遺相安詳,無疾而終。 一代傳奇相士,在泄露最后一道天機后,就此駕鶴西去了。 道衍禪師雙手合十,“阿彌陀佛?!?/br> 與此同時,鳳陽,龍興寺。 晨鐘響起,東方開始出現第一道光亮,智及方丈在鐘聲中醒來,恍惚中,看見老朋友袁珙踏著晨光而來,鶴發童顏,好一副仙風道骨。 智及方丈納悶,問道:“你怎么又來了?” 袁珙呵呵笑道:“你我多年老友了,得知你即將遠行,特來送你一程?!?/br> 智及方丈聽得云里霧里,“我一把老骨頭了,都無力走出這座大山,哪有力氣遠行?” 袁珙笑而不語,這時小沙彌提著素齋推門進來,智及眨了眨眼,袁珙便消失了。 智及方丈回想著袁珙的言語,了然大悟,他哈哈大笑,“今天是我圓寂之日,把去歲皇上賜的金□□拿來,佛要金裝,為師此生功德圓滿?!?/br> 當日,智及方丈披著御賜金□□,在佛堂眾和尚的念經聲中圓寂,死后火化,骨灰里有數十枚明亮的舍利子,供奉于龍興寺舍利塔內。 作者有話要說: 功德圓滿,道衍的時代開始了 ☆、第173章 在水一方 大明釋道兩家的領袖人物在同一天去世,佛家和道家對于死亡不像凡夫俗子那樣痛楚,在他們看來,袁珙是駕鶴西去成仙了,智及禪師功德圓滿坐化成佛,均是善終。 在鳳陽鄉下隱居的朱棣和徐妙儀渾然不覺這兩位高人的離世和自己有什么關系。簡陋的院子里,朱棣將稀黃泥和粗鹽攪拌和勻了,涂抹白生生的鴨蛋殼子上,在松軟的草木灰里滾一滾,黃泥鴨蛋立刻變成了渾身長毛“獼猴桃”的模樣,再碼在咸菜缸子里擺好。 徐妙儀用草木灰、石灰、鹽、黃丹粉和粗茶葉調了半缸腌料,將一框子鴨蛋扔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