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節
朱棣照做。 徐妙儀說道:“往左邊走一步半?!?/br> 朱棣照做,感覺眼前有熱水的蒸汽騰起,知道自己終于到了目的地,他提起水桶,將里頭的熱水注入浴桶中,“我慢慢加開水,若覺得燙了,就說停?!?/br> 小情人如此體貼,徐妙儀心中暖暖的,“好?!?/br> 朱棣往浴桶里倒水,為了驅趕無孔不入的“無禮”幻覺,他強迫自己去想父皇抽打、被放逐到鳳陽歷練,身無分文,不得已和一群流民為伍,排隊等候龍興寺施粥。 為了維持最后的尊嚴,不像狗一樣跪在地上舔舐食物,他用盡最后的力氣伐了一根老竹,砍竹筒當碗筷使…… “哀兵之計”果然有效果,朱棣總算避免了“咬舌自盡”的悲劇下場。 開水倒了一半時,徐妙儀說道:“停,夠了,再倒我就煮熟了?!?/br> 朱棣停手,正要撤回手上半桶開水,驀地傳來嘩啦啦的響動,一雙濕漉漉、帶著莫名異樣香氣的手觸不及防解開了他罩在眼睛上布條子! 朱棣根本來不及閉眼,或者他另一半蠢蠢欲動的“邪念”暫時接管了他的身體,摧毀了他的意志,不許他閉眼。 然而“邪惡”朱棣很快就后悔了:眼前的徐妙儀身上披著一件寬大的袍子,還是幻覺的想象比較美好??! “邪惡”朱棣閉上眼睛,盡情欣賞著幻境中光溜溜的妙儀,被真身朱棣用咬舌攻擊干掉了。 朱棣睜開眼睛,看見徐妙儀將布條子蒙在自己眼睛上,詫異道:“居然真的看不見??!” 徐妙儀暗道:沒有想到你是這樣的皇子!其實偷看一下沒什么的,反正我會裝傻不知道……哎呀,好像這樣的想法不太對哦,畢竟沒有成親,我應該矜持一點。 朱棣轉身背對著徐妙儀,說道:“熱水是用驅寒的生姜熬制的,你多泡一會,莫要生病了?!?/br> 算了,我當不了矜持的淑女,還是繼續逗他玩吧……徐妙儀解開罩袍,順手將袍子仍在朱棣肩膀上,“拿去烤干,我泡完了要穿的?!?/br> 朱棣逃也似的拿著袍子跑出房間,剛跨在門檻上,就聽見后方妙儀說道:“慢著?!?/br> 朱棣:“還有什么事?” 徐妙儀全身沉在浴桶里,只露出腦袋,沉默不語看著朱棣的背影。 朱棣:“沒什么其他的事的話,我這就去烤衣服?!?/br> “等等?!毙烀顑x緊緊盯著朱棣的背影,眼前騰起的熱氣好像在夢境中,她一眨眼,朱棣就消失了。 徐妙儀說道:“這幾天我心急如焚,幾次做噩夢夢見你出事了,死在雪地里,連個收尸的人都沒有?!?/br> 朱棣:“我明白的,我知道這種內心煎熬的滋味?!?/br> 徐妙儀問道:“皇上要將你放逐多久?” 朱棣:“不知道,父皇他……對你有成見,反對我們的婚事,或許以后不止這一次考驗?!?/br> 馬皇后考驗我是否在乎朱棣、馬三保和朱橚配合皇后施展連環計,但朱棣是結結實實被洪武帝打了一頓,在鳳陽受盡磨難,并非苦rou計。 所以徐妙儀雖然受到欺騙,但并不舍得對朱棣發脾氣,還暖言說道:“把棉襖脫了——我看看你背上的傷?!?/br> 朱棣解開衣襟,露出脊背。挺拔,強健,可以清晰看見凹凸起伏的肌腱,緊窄的腰身,蘊含著無窮無盡的力量,但上面橫七豎八布滿了老樹皮般黑色的結痂,體無完膚。 好像絕世兵器上布著的鐵銹,耀眼的寒光和黯淡的鐵銹形成鮮明的對比,令人惋惜、心疼。 泡在熱水里的徐妙儀倒吸了一口涼氣,覺得這些鞭傷仿佛感同身受,好像打在自己身上,不禁動了怒,“你父皇……還真狠心,將你打成這樣?!?/br> 朱棣安慰道:“不要緊,我抗的住。你來鳳陽找我了,這一切都值得,我無怨無悔?!?/br> 徐妙儀猛拍了一下蒸汽騰騰的水面,“你無怨無悔,我有怨氣啊,虎毒不食子,皇上對你太無情了!他的心是鐵的吧,居然——” “妙儀?!敝扉Υ驍嗟溃骸斑@附近有錦衣衛暗探?!?/br> 已經惹怒皇上好幾次,徐妙儀立刻不說話了,朱棣為她承受皇上的怒火,她不能再看著朱棣受傷害。 “妙儀?!?/br> “嗯?” “我可以出去了嗎?” 來日方長,徐妙儀戀戀不舍的看著朱棣的裸背,要是目光能夠療傷該多好,點頭道:“哦,好?!?/br> 朱棣關上房門,心緒方定,他將罩泡架在火盆上的熏籠上烘干,將水桶里剩下的開水灌進陶制湯婆子里,用來捂熱被褥。徐妙儀入睡時,湯婆子已經將被窩熏的溫暖舒適。 徐妙儀已經精疲力竭了,躺倒蓋上被子,睡意立刻侵襲而來,她突然想起一個問題,“你睡那里?” 這破草房只有一個臥房。 朱棣替她放下床帳,說道:“我去睡廚房,那里有幾捆稻草堆?!?/br> 徐妙儀說道:“廚房漏風漏雨,又臟又亂的,不是睡覺的地方,把稻草堆搬到臥房鋪著睡吧?!?/br> 朱棣心中狂跳,幾乎要從咽喉里蹦出來,“這……于理不合?!?/br> 其實徐妙儀在浴桶里泡著時,他幾次差點管不住自己,不顧一切的沖進去,可是他的理智最終占了上風。他想起剛剛落成的燕王府、他親自督造的捶丸場地、他希望堂堂正正的娶妙儀為燕王妃,在新房里完成洞房花燭夜。 他希望能夠給徐妙儀最完美的婚姻和家庭,不留下任何遺憾,這風雨搖擺的破草屋,墻壁都漏著寒風,太委屈妙儀了。 況且有了二哥秦王和鄧銘的前車之鑒,萬一妙儀有孕……豈不是給了父皇口實,不準妙儀嫁給他當正妃? 可是,我真的很想就這樣睡在她的身邊,用手指一根根的梳理她半干的長發、緊緊的抱著她,吻著她,述說比雨絲還長的思戀…… 朱棣正在天人交戰,徐妙儀同樣如此,她蜷縮在被窩里,里面都是朱棣身上的味道,聞著有種莫名的安全感,就像在風雨中獨行了十年的小船,終于航行到了一個避風的港灣,哪怕外頭風更大了,雨更猛了,港灣里的小船卻覺得前所未有的安全。 徐妙儀猛地起身,雙手環在朱棣的脖子上,挺身吻了過去,她是個性烈如火的女子,她不滿足只是聞著他的味道,她想要更多……越是靠近,她就越覺得安全。 直到距離為零,甚至為負。唇齒交融間,他和她都努力的索取和給予,好像兩個靈魂無聲的交流,互述衷情。 這綿長了一吻點燃了朱棣積蓄已久的熱情,好像在火藥庫放了一個鞭炮,由此引發了一連串的爆炸,絢爛的煙火在夜空中升起,是令人流淚的美好。 朱棣雙目赤紅,在昏暗的燈光下亮的心悸??粗藷岬难凵?,徐妙儀已經聽不見外頭的風雨了,朱棣俯身舔舐著她的頸脖,舌尖經過之地,火辣酥麻就像吃著她熬制的辣椒醬,令人上/癮,欲罷不能。 簡陋的床榻,徐妙儀仿佛置身靜謐的海洋,全身都包裹著幸福。 是的,這種感覺是幸福。 這是她七歲那年曾經失去過的東西,她又找回來了,朱棣幫她找回來了。 以愛情的名義。 作者有話要說: 想請問萬能的讀者們兩個問題: 一,歷史上,靖江郡王朱守謙的妻子徐氏是誰的女兒?和徐達家族有關系嗎?舟沒有找到關于徐氏的任何記載。 二、建文帝朱允炆的皇后馬氏,第二個馬皇后是光祿寺少卿馬全之女,這個馬全和洪武帝的馬皇后娘家有沒有聯系?是不是一個家譜上的人? 多謝各位答疑解惑,舟很想知道答案,但一直找不到確切的原始記載。 ☆、第166章 春回大地 朱棣在夢中翻身,在一陣窸窸窣窣的稻草擠壓聲中醒來。 他猛然坐起,發現自己就睡床鋪旁邊的稻草堆里,春日的陽光透過窗縫鉆進來,撩撥著他的眼皮。 他揉了揉眼睛,昨晚比夢境還美好的回憶涌進腦中,風雨中流淚而笑的妙儀、浴桶里如夢如幻的妙儀、以及床榻上勾著他的脖子,熱情擁吻的妙儀…… 他一掃簡陋的床榻,被褥散開,有人睡過的痕跡,但摸向被褥里頭,卻冷冰冰的,沒有人體留下的余溫。 難道只是做夢嗎? 不,妙儀,妙儀人呢?朱棣打開窗戶,強烈的光線直射臥房,他看見院子里晾曬的女人裙襖,還有對面廚房升起的炊煙,便知昨晚的美好不是夢境了。 除了……朱棣看著隱藏在窗外亂草堆里的捕獸夾,有強行撬開的痕跡。 昨晚意亂情迷時,突然聽見窗外傳來一聲慘呼! 朱棣和徐妙儀才如夢方醒,朱棣臉色一變,拉起被子蓋著妙儀,俯身撿起散落在地上的棉襖,他最近瘦了,褲腰掛在胯部突出的骨骼上,腰際到臀部彎曲的弧線就像熟透了的、飽滿的蜜桃,令人很像去啃一口。 他撿起棉襖站立,后腰中間立刻出現一個深坑般的腰窩,不過只是一瞬間,他披著棉襖遮蔽身體,抓起墻壁上的柴刀推開窗戶,“是誰!” 風雷閃電中,看見了幾個穿著夜行衣、帶著斗笠的人翻出低矮的院墻,其中一人步履蹣跚,需要兩個同伴幫忙,頭上的斗笠在翻院墻時掉落,露出了比油燈還亮的光頭。 “龍興寺的和尚,估計是錦衣衛喬裝的。我來鳳陽打聽你的下落,無意中聽說龍興寺突然多了好些不會念經的和尚?!毙烀顑x也系上了衣袍,看著窗外的捕獸夾,上面的利齒還殘留著血跡,很快被暴雨清洗干凈了,“多虧有了這個小東西防著?!?/br> 錦衣衛暗探的“及時出現”,臥房里即將爆發的火山當頭撞上了冰山,熄滅了火焰,冰火交融時騰起的煙霧如尷尬般無處不在。 兩人對視一眼,而后很快分開,并肩站在窗前看著風雨。 徐妙儀低頭捏著手指,“看來你父皇還是留下情面的,派出那么人暗中保護你?!?/br> 朱棣看著暴雨沖刷捕獸夾,“嗯,他們一路上暗暗跟著我,在我暈倒時灌一點湯藥參湯吊命?!?/br> 徐妙儀:“那今晚……自己人傷了自己人?!?/br> 朱棣:“他們是父皇的人,不是燕王府親兵,不算是自己人,我不全信他們,不想連夢話都被他們聽見報給父皇,這捕獸夾是防患他們聽壁角用的?!?/br> 只是沒想到這么快就派上用場了! “如果被他們聽見……”徐妙儀想想有些后怕,洪武帝的眼線無處不在??! “不怕?!敝扉烀顑x的手,將她擁入懷中,“我一定要娶你,我們一定會在一起的?!?/br> 當晚徐妙儀睡床鋪,朱棣從廚房搬了幾捆玉米桿和稻草打地鋪,兩人隔著薄薄的床帳聊天,不知不覺睡著了…… 春雨過后,山林冒出了不少蘑菇,徐妙儀是大夫,能分辨出那些有毒,那些可以食用,她撿了半籃子蘑菇回家,割了一塊掛在廚房里的熏rou,和蘑菇同煮,當今日的早飯。 朱棣喝著清香的熏rou蘑菇湯,“沒想到你除了熬藥開方子,還會廚藝?!?/br> 徐妙儀從湯碗里挑了一塊rou夾進朱棣碗里,局促的笑了笑,“我只會燒水把東西煮熟,湊合著能入口,其他做糕餅炒菜什么的,一概不會?!?/br> 朱棣笑道:“不要緊,我來?!?/br> 徐妙儀掃了一眼堆在墻角的農具,“你真要下地種田???太累了,身上傷還沒好全呢。你放心,我有治病的手藝在身,走到那里都能養家糊口,以后我賺銀子養家,你洗衣服做飯帶……” 原本徐妙儀是想說帶孩子的,想到昨晚的尷尬,趕緊低頭喝湯,將未說完的話和蘑菇一起咽下去。 親王之尊,落魄到了靠女人吃軟飯的地步,朱棣有些訕訕。但自己未來媳婦有本事,文能治病,武能殺賊,哪怕淪落鄉村也能過好日子,朱棣覺得很自己太幸運了,說道:“雖說你也能養家糊口,但父皇本意是發落我來鳳陽耕田種地歷練,體會他年輕時的艱辛,這一關只能我自己過,我已經佃下了龍興寺的廟田,錦衣衛的和尚們盯著,不能出錯?!?/br> 想起昨晚的被捕獸夾傷了腿的光頭,徐妙儀無奈的點點頭,“也對,你總不能一輩子在鳳陽種地,春耕秋收后,皇上消氣了,自然會召你回去的?!?/br> 朱棣眼神里有些許掙扎,吃過了早飯,朱棣收拾碗筷,故作輕松的說道:“你打算什么時候回京城?” 徐妙儀環視著一貧如洗的茅草房、即將見底的糧缸、臉頰削瘦的男人,她心疼的拍了拍朱棣的臉,“反正不是現在——我上山采藥去了,你背上的傷還需治療,這窮鄉僻壤的連個藥鋪都沒有,去個鳳陽縣城走山路要一整天,還不如我采藥來得快?!?/br> 其實徐妙儀手中的私房錢能夠買下整個村莊,和朱棣過著小地主的舒服日子,但錦衣衛暗探一直盯著,洪武帝這個小氣的父親若知道朱棣不勞而獲,定會罵他作弊。 一場春雨過后,春回大地,冰雪徹底消融,一直尤抱琵琶半遮面的桃花也肯出來露面,枝頭上露出一張張俏生生的粉面,映襯著山半腰的小茅屋如同仙境般可入畫了。 朱棣借了里長家的耕牛犁地,條件是出勞力將里長的田地也深耕一遍。他牽著黃牛到地里開工,這才發現看似容易的耕田也很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