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
牛首山上,徐妙儀和徐增壽打獵,目送秦王妃的車駕蜿蜒而下。 徐妙儀問道:“秦王妃要回去了?” 徐增壽消息靈通,說道:“秦王/府里有鄧銘這頭母老虎,王妃能回得去?聽說搬到八府塘湖心小島的行宮里去了,水克火,嘿嘿?!?/br> 八府塘?徐妙儀頓時覺得荒誕:以前張士誠的女兒永平郡主不就是被洪武帝金屋藏嬌在此嗎?生下皇子后血崩而亡,真可憐。 皇上的女人和皇子的女人被軟禁在一個地方,都是政治犧牲品,不知她們的命運是否相同。 作者有話要說: 永平郡主各位還記得吧,吳王張士誠的女兒,被朱元璋的占有欲和征服欲霸占了,去母留子。 ☆、第151章 棠棣之華 人生總是有各種缺憾,難得圓滿。 徐妙儀在世上磋磨十年,方能重拾破碎的親情,還收獲了甜蜜的愛情。正當她覺得自己是人生贏家,已無任何缺憾時,義父道衍禪師卻狠狠給了她一記耳光,告訴她十年父女情的源頭只是一場并沒有得逞的算計而已。 唉,其實是否說出真相已經無所謂,何必將過去殘忍的撕擄開來呢?徐妙儀多么希望道衍能一直騙自己,最好騙一輩子。 因道衍之事,徐妙儀心情時而郁悶,時而暴躁,偏偏這事她無法和任何人訴苦,朱棣不能,因為他是大明皇子,明教是大明通緝的逆黨。 父親徐達更不能:若是被父親知道道衍十年前阻礙自己和女兒相認,暴怒之下,父親可能會一刀砍了道衍。 徐妙儀想了想,她唯一可以傾訴的對方是義兄姚繼同,而姚繼同已經為她而死…… 想到這里,徐妙儀更加暴躁了,彎弓射箭,一只肥兔子倒地。 meimei好大的火氣!徐增壽悄悄吩咐小廝,“去,再去外頭買幾車活物放在獵場里養著?!?/br> 小廝應聲而去。 “慢著!”徐增壽補充道:“用點心,賣兔子山雞等野物,別再把山羊等家畜買回來了,家禽跑都跑不動,一看就忒假了,大小姐會覺得我哄她玩呢,山羊這玩意兒怎么可能在獵場存活?你們干脆買幾頭豬回來算了!” 小廝忙賠笑道:“二少爺,小的記住了,只買鮮活的野物便是?!?/br> 徐增壽說道:“那也要挑些溫順的,野豬就不要了,那玩意兒發起怒來也挺兇的,別傷了大小姐?!?/br> “是?!毙P應聲退下。 秦王妃移居八府塘湖心小島的那晚,半夜果然飄起了細雪,金陵城的第一場雪后,隆冬降臨,燕王府的池塘已經填平了,按照捶丸場地的樣式做出了丘陵般起伏的空地,青草種子也播種下去,朱棣站在捶丸場地上,幻想著春天到來時種子發芽,破土,一片草色遠看近卻無的朦朧美景,想必妙儀一定喜歡。 徐達保護著女兒,不準她冒險,徐妙儀難得過了一個平靜無聊的冬天,在閨閣里看著一場場大雪接踵而來,和三個meimei下棋、烹茶、調香、投壺,圍爐閑話,靜聽落雪,真正像個豪門閨秀般過著安逸舒適的日子。 窮極無聊之下,她甚至跟著三個meimei學會了一些刺繡的基本針法,荷包這種物件難度太高,知難而退,她繡了一方手帕送給朱棣。 朱棣看著帕子左下角一坨白色不知所云的東西,發自內心的贊美道:“這白蓮花繡的不錯,神形具備?!?/br> 徐妙儀沉著臉,“這是棠棣,一種白色的花,出自詩經,‘棠棣之華,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愕拿直銇碓从诖??!?/br> 朱棣不動聲色的說道:“哦,對,是棠棣,我剛才眼花了,沒看清楚?!?/br> 徐妙儀的虛榮心得到了滿足,踮著腳啾的一聲親了一下朱棣的額頭,“繡的好看吧,樣式不拘一格呢,下次給你繡個荷包?!?/br> 朱棣抱著徐妙儀,說道:“太好了?!?/br> 幾次之后,朱棣總結出了一個心得:戀愛就是用一顆真心說謊,。 朱棣按捺不住內心的欣喜,將徐妙儀親手繡的棠棣手帕給了唯一能交心的親弟弟周王朱橚看了。 看著親哥哥藏都藏不住的幸福,朱橚很為哥哥高興,他一生都得不到愛情,哥哥得到了,這是老天對自己的補償吧。 朱橚說道:“棠棣之華說的是一家團圓和睦,‘妻子好合,如鼓琴瑟,兄弟既翕,和樂且湛?!烀顑x雖兇悍,但她肯為哥哥動針線,且不論繡的好不好,至少她是用心的,將來定是我的好四嫂?!?/br> 朱棣說道:“她親手繡的,當然好?!?/br> 朱橚笑而不語。 隆冬的愛情,就像從烤地瓜裂縫里滲出的粘稠的糖漿,甜絲絲,黏糊糊的,在嘴里慢慢化開,好像要甜到天荒地老。 臘月初八喝過臘八粥,大明開始進入了過大年的忙碌和喜悅中。青州衛指揮使年大人和泉州衛副指揮使劉大人接到兵部的調令后,交接完公務,終于開始拖家帶口往京城進發,年大人先到京城。 徐達動用了關系,將這兩人分別調到了火藥局和金吾衛。大樹底下好乘涼,天子腳下好升官,這兩人算是升遷了。 聽說年大人已經來京城了,徐妙儀根本坐不住,忙跑去神機營找親爹徐達,“父親,我要見他們?!?/br> 徐達說道:“此事不可cao之過急,他們兩個都是曹國公一手提拔的,算是曹國公的嫡系軍官,我已經去信曹國公,他近期會安排見面?!?/br> 徐達覺得曹國公李文忠冒著觸犯龍鱗的危險幫忙查清往事,已經很難得了,此事不好繞過曹國公。而徐達沒想到的是,在徐妙儀看來,曹國公有幕后黑手的嫌疑,當年李文忠親手將外祖父謝再興逼到絕路,失蹤,謝家人凌遲,滅門等,李文忠都是親歷者。 萬一李文忠對兩個剛進城的軍官做了什么手腳……徐妙儀表面上順從了父親的決定,卻沒有從神機營回徐家瞻園,而是騎馬拐到了北城一戶民宅門口。 這是年大人的住所,曹家前天才定居在此,大門剛重涂了綠漆,油漆未干。門口由年大人的親兵看守著。 徐妙儀遞上了父親的名帖,親兵拿著帖子稟報,不一會便恭恭敬敬的將她請到了年大人的書房。 年大人客客氣氣的請徐妙儀上座,丫鬟奉上香茶。 年大人抬了抬手,說道:“請用,這是我從泉州帶來的冬茶,別有一番風味?!?/br> 自從上次和買的里八刺喝酒被人下藥后,徐妙儀便不在碰外頭任何入口的東西了,她端起茶杯做了做樣子,并沒有入喉,拱手說道:“這次晚輩冒昧前來,是為一樁往事。當年年大人奉曹國公之命追擊謝再興,在河灘與之交戰,謝再興失蹤,生不見人,死不見尸。晚輩想詳細聽年大人講一講當年往事?!?/br> 年大人說道:“我當年的確和謝再興面對面交戰過,不過后來亂軍中不見了他的蹤影,此事已經過去十一年了,很多細節記不清楚了,我需要好好想一想?!?/br> 徐妙儀說道:“無妨的,您想到什么就說什么?!?/br> 年大人是二品武將,書房里不是兵書就是兵器,西面的墻上掛滿了各種收藏的刀槍劍戟。年大人走到墻下,取下一柄看似尋常的寶劍,他將此劍遞給徐妙儀,“當年我只是曹國公手下一個不起眼的小旗,管著幾十個人而已,多年征戰,死了很多人?;斓浇裉於饭俚奈恢?,純屬運氣,老天保佑。徐公子打開此劍看看,我當年就是拿著這柄劍和謝再興交戰。那一戰十分殘酷,我手下僅余六人存活?!?/br> 徐妙儀抽劍,時隔多年,這柄劍保存的很好,至今寒光閃爍,透著一股無形的殺氣。 年大人說道:“兵器是一個武者的靈魂,昨晚我剛剛親手打磨上油,吹發可斷?!?/br> 年大人的手指在鋒利的劍刃上輕撫,寶劍似乎和主人心有靈犀,發出一聲清越的嗡鳴。 “我的老伙計,只有你一直陪著我?!蹦甏笕说氖种冈趧ι陷p彈,突然毫無預兆的朝劍鋒撞過去! 頃刻之間,年大人的胸膛被貫穿而過! 年大人拼著最后的力氣大聲叫道:“你外祖父謝再興是逆賊!人人得而誅之!” 外頭守護的親兵聞言紛紛踢門而入,看見自家大人倒在血泊中,瞪著眼睛看著年輕的訪客,“兇……兇手?!?/br> 殺人兇手徐妙儀先被年大人的親兵扭送到了五城兵馬司衙門大牢,當晚被轉到了錦衣衛剛剛建好的監獄,洪武帝賜名為詔獄。 徐妙儀是詔獄第一位囚犯。 錦衣衛指揮使毛驤親自審問,“光天化日之下,殺害朝廷二品官員,徐妙儀,這是殺頭的罪名,你膽子太大了?!?/br> 徐妙儀穿著粗麻白色囚服,靠在石壁上木然看著跳躍的燭火,“不是我殺的?!?/br> 毛驤說道:“十幾個親兵親眼所見,你還狡辯?!?/br> 徐妙儀說道:“他們只看見年大人死了,我站著,并沒親眼看見我捅死他。年大人早有預謀,他騙我拿著劍柄,然后沖過來把自己捅死了?!?/br> 毛驤問道:“你有何證據?年大人好端端的,怎么就莫名其妙自盡而死?!?/br> 徐妙儀搖頭,“無人為我作證。但是我若真想殺一個人,絕對不會用這種笨拙的方法,連條后路都不留,白白的被人捉住見官蹲大獄。我做不來這種蠢事。如果你們相信是我殺的,只能說明你們蠢,被人輕易蒙騙利用了?!?/br> “激憤殺人,再尋常不過了。盛怒之下,許多人控制不住自己的殺戮之心?!泵J說道:“外頭守護的親兵說,他們隔著窗戶聽見年大人罵你外祖父是逆賊,人人得而誅之。而年大人是當年追擊謝再興,和他面對面交戰,并活到至今的人?!?/br> 徐妙儀說道:“年大人不是唯一一個,還有一個劉大人,你們應該派人好好他和他的家人,有人要徹底滅口,斬草除根,順便栽贓給我,讓我永遠無法翻身?!?/br> 毛驤說道:“已經派人去路上迎接劉大人一家了?!?/br> 徐妙儀冷笑:“年大人自裁,劉大人一家八成已經遇害了,如果你們的人夠快,或許能趕在兇手前面?!?/br> 作者有話要說: 幕后黑手放了個大招 ☆、第152章 禍水東引 錦衣衛成立以來,幾乎是無案不破,但只要和徐妙儀有關的案件,不管是欒鳳夫婦的真實死因,還是太湖縱火案,亦或是酒樓下藥殺人失火案,幕后黑手統統都將線索抹的干干凈凈,毛驤幾乎一無所獲。 憑直覺,毛驤覺得徐妙儀在刺殺年大人一案上是清白的,但是人證物證皆在,對徐妙儀大大的不利,尤其是年大人的家人去了應天府衙門擊鼓鳴冤,狀告魏國公徐家的公子橫行無忌,殺了二品朝廷大員,整個金陵城都立刻傳的沸沸揚揚,這事已經鬧大了,不是毛驤能夠掌控的。 如何處置徐妙儀,只有洪武帝能決定。 金陵城,百草堂。 宋秀兒帶著一身胭脂香粉的味道而來,肩背上鵝毛大雪尚未融化,“朱五郎!你怎么還在藥鋪?快進宮給妙儀求情去??!” 周王朱橚身上一股藥香味,將宋秀兒請到里間說話,“四哥說此事頗為蹊蹺,如果貿然給妙儀求情,恐怕適得其反?!?/br> 宋秀兒急道:“哎呀,你們這些人說的話我每個字都知道,但拼在一起我就不懂了,難道不求情反而能救妙儀?我沒聽錯吧?” 朱橚說道:“我也不懂,反正從小到大,聽四哥的準沒錯,四哥說不要亂動,我就不動,四哥說要我沖鋒陷陣,我就放心往里沖便是。秀兒莫急,四哥說妙儀暫時安好,她就一定沒事?!?/br> 宋秀兒是個單純的女子,關心則亂,急得直跺腳,“你就知道四哥長、四哥短的,你自己不會想想該為妙儀做些什么呀,她好歹是你半個師傅呢,你也忒絕情了!” 宋秀兒一張刀子嘴,諷刺起人來不留情面。朱橚沒什么親王架子,被指著罵絕情,也不反駁,只是一再說道:“四哥說不要輕舉妄動,我們就別亂動,免得幫倒忙。你放心,只要四哥發話了,我就是跪破了奉先殿,也要救妙儀的?!?/br> 宋秀兒站起來在屋子里急得團團轉,“怎么辦呢,我都看見年家人大雪天在應天府衙門設靈堂了,說妙儀殺了他家老爺,要一命抵一命呢。街上都傳的沸沸揚揚的,說皇上向來嫉惡如仇,絕不會包庇殺人犯,要將妙儀就地□□。朱五郎,你進宮求求情好不好?” 朱橚說道:“四哥說了,這時候去求情,等于坐實了妙儀殺人的罪名,幕后主使就盼著我們求情呢,我們要做的不是求情,而是洗清冤屈,還給她清白之身。你莫慌,四哥已經拿著一些證據進宮見父皇了……” 皇城,奉先殿。 朱元璋面無表情的看著兒子,“你要給徐妙儀求情?” 朱棣說道:“徐妙儀有罪無罪,自有錦衣衛查明真相,兒臣身為親王,不便干涉刑案。徐妙儀有罪便定罪,殺人償命,天經地義;倘若查出無罪,應當場釋放,以明忠jian?!?/br> 朱棣的不動聲色,深得父親真傳,此刻父子兩個都是面癱臉,誰都看不透對方的表情。朱元璋并不知朱棣和妙儀有情,只知道徐妙儀曾經以女醫的身份為兒子做事,立了不少功勞,朱棣進宮八成是要為她當說客。 誰知朱棣一口否認了,反而有種撇開徐妙儀這個總是麻煩纏身的包袱的勢頭,朱元璋不解,試探的問道:“哦,依你看,徐妙儀有罪還是無罪?” 朱棣說道:“徐妙儀雖出身名門,但她在民間十年,沾染了些江湖義氣和匪氣,不受管束,一時激憤殺人,或許有之?!?/br> 朱元璋更覺得奇怪了,兒子這是要將徐妙儀置于死地? 朱元璋問道:“你覺得徐妙儀有罪?” 朱棣越遇大事,便越冷靜,很少熱血上頭和人爭吵辯論不休。他很了解父親的脾氣——多疑,冷酷。 所以想要讓父親接受自己的觀點,首先要搞清楚父親的立場和看法,如果說站在對立面逞口舌之爭,誰人比御史的嘴皮子厲害呢?但是父皇聽御史的話嗎?不可能。 所以朱棣探一探父親的底細,說道:“兒子覺得徐妙儀極有可能激憤殺人,父皇覺得呢?” 兒子沒有預料中的苦苦求情,或者拿著某些疑點據理力爭,和自己辯論,朱元璋放松下來,說道:“你分析的很對,朕也覺得徐妙儀有可能激憤殺人,這個女孩子的脾氣太過暴躁,沒有一點大家閨秀的溫柔嫻靜,朕早就將謝再興案交給了錦衣衛,她偏偏要橫插一腳,這不就出大事了?聽說她和親哥哥過招,招招狠辣,毫不留情,幸虧徐增壽這小子是個機靈人,否則早就重傷在她劍下了?!?/br> 朱棣點頭稱是,說道:“徐妙儀不僅身手了得,還精通醫術,聰明機變,屢立奇功。有本事的人大多行事張揚高調,目中無人,不太顧及別人的看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