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
一提起這事,朱允炆心中耿介頓起,“上次母親太魯莽行事了?!?/br> 呂側妃心中刺痛,“我的兒,你還在怪母親對不對?為娘錯了,為娘發誓再也不會讓你遇險了?!?/br> 朱允炆口是心非的說道:“母子之間那有隔夜仇?何況那次是意外,兒子早就想開了。只是提醒母親以后小心,老虎傷人事件后,皇祖母心中應該有戒心了吧,否則她為何一聽說常槿要回家小住,就立刻找借口接弟弟去坤寧宮呢?” 呂側妃眼里滲出寒意,“哼,我沒那么蠢,怎么可能在常槿離家時對水生動手?瓜田李下的要避嫌,這個道理我懂的?!?/br> 朱允炆說道:“皇祖母如何不懂這個道理?她是故意這樣做的,借此來敲打母親老實些罷了。我勸母親這幾年都不要想什么心思,好好養著水生吧?!?/br> “這怎么行?”呂側妃眼里的寒意凝結成冰,“你以為皇后娘娘大公無私,是千古賢后?哼,她是沒生出兒子罷了!她若有親生兒子,看她怎么對待你父親和你的皇叔們!” 朱允炆不滿的蹙眉說道:“母親,您太大膽了,雖是私底下,也不能對皇祖母如此不敬?!?/br> 呂側妃怒道:“夠了,我受夠了!整天在她面前低三下四,她都不正眼看過我!若不是她一直壓著,你父親早就請旨將我扶為正室了!她就是小氣,就是看不起我,就是不愿意這宮里出現一個能夠和她并肩的女人!” 沒想到母親的心理已經扭曲成這樣了,朱允炆急忙說道:“皇祖母以前和太子妃婆媳和睦,并非小氣苛刻之人。哪怕秦王妃是異國郡主,她對這個兒媳也是看重的?;首婺甘窃涞掌?,一國之母,她怎么可能和兒子的側室們親近呢?不是針對您一個人,二叔秦/王府的鄧側妃生養了龍鳳雙胎,皇祖母歡喜不已,但何嘗正眼看過鄧側妃?這鄧側妃還是衛國公府的嫡長女呢?!?/br> 呂側妃壓抑多年,好容易爆發出來了,正在氣頭上,聽兒子這般解釋,她怒氣更甚了,“你嫌棄為娘出身低微了?我呂家是書香世家,衛國公雖是一品公爵,但論清貴,鄧家給我們呂家擦鞋都不配!” 見母親起了左性,朱允炆說道:“母親,您何苦提這些?且不論呂家鄧家誰的家族更高貴。兒子名義上的外祖家是開平王府常家?!?/br> 呂側妃抓著兒子的手說道:“這就是身為庶出的委屈啊,正經外祖家都不敢認。為娘若扶為正室,你就可以大大方方的叫我父親一聲外祖父了??上?,皇后娘娘不把為娘放在眼里,看樣子扶正無望了?!?/br> “兒子,你天縱奇才,唯一的缺憾就是輸在一個庶字上。所以為娘一定要弄死水生這個嫡子,將來才能保你登上大位?!?/br> 這話朱允炆早聽了無數遍,說道:“娘,我也想坐上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將來封您為圣母皇太后,呂家也就成了正經外祖家,和常家并肩??墒悄鷦偛乓舱f了,皇祖母一直阻擾父親將您扶正。而父親正值壯年,明年孝期過后,皇爺爺他們八成會另選淑女,立新的太子妃。太子妃若生了兒子,也是嫡出,照樣壓我一頭,那時您也要除掉這個嫡子嗎?” 呂側妃頓時臉色慘白。 朱允炆冷冷道:“縱使您殺了水生,全身而退,但后面還有好幾個水生這樣嫡子,您殺的完嗎?您能保證每一次都能擦干凈雙手,不被人抓到把柄嗎?” 一股寒意從足尖升起,呂側妃覺得自己如同站在冬天的冰河里,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朱允炆告誡母親,“以前太子妃常氏出身武將之家,性格冷硬,不知溫柔笑意,所以一直不得父親喜愛,您冠寵東宮,無人能及,事事順遂??墒菤q月不饒人,您保養的再好,再固顏有術,如何比得上風華絕代,十六七歲的少女太子妃呢?倘若新太子妃是個心計深沉,懂得后宮謀略的世家女子,她一定忌憚您的地位,找機會打壓?!?/br> “太子妃若生下嫡子,她定會好好保護著自己的孩子,不給您半點機會。到那時,您覺得自己能有幾分勝算?不是所有女人都像以前的太子妃那么好對付的?!?/br> 呂側妃喃喃道:“那……依你看,為娘該怎么辦?” 朱允炆說道:“首先,您絕對不要動水生了。您剛才也說皇祖母生不出兒子,所以對所有皇叔都一視同仁。誰人不想自己兒子登上皇位呢?水生是您心中的刺,在生養了兒子的新太子妃眼里,原配生的水生更是除之而后快的絆腳石??!到時候我們冷眼旁觀,坐山觀虎斗,太子妃除掉水生,我們將此事捅到皇爺爺或者父親那里,絆倒太子妃,一箭雙雕?!?/br> 呂側妃激動的握著兒子的手,“好兒子,乖兒子,你年紀雖小,卻比為娘看得更長遠。你的兩個弟弟都遠不如你,為娘這輩子翻身的希望就指望你了?!?/br> 朱允炆腦中掠過常槿哄水生玩耍時的情景,暗道:母愛難道不是天性使然嗎?愛子女難道需要理由嗎?但是在母親看來,我最有利用價值,所以她才愛我,器重我。 可這種愛太虛偽,也太冷漠了。愛應該是沒有條件的、純粹的愛。就像常槿對待水生那樣,全身心的、毫無保留的、不計任何困難的愛著…… 這種愛,好暖。 朱允炆在母親這里得不到這種夢寐以求的愛,就開始“鑿壁偷光”,在常槿水生相處日常中尋找溫暖。 次日,常槿離開東宮,回到了開平王府。 入夜,一個小內侍對著朱允炆耳語了幾句,朱允炆臉色一沉,“好,我知道了,繼續盯著?!?/br> 次日下午,呂側妃身邊的心腹嬤嬤出宮了,途經一處僻靜的巷子口時,被一伙人捂嘴拉上馬車,還套上了麻袋。 醒來時,嬤嬤發現自己被倒吊在房梁上,腦袋下面是一桶guntang的熱水! 這若是浸下去,腦袋就燙熟了! 嬤嬤嚇得連掙扎都忘記了,朱允炆穿著便裝走近過去,問道:“說吧,母妃要如何對付常槿?” ☆、第144章 噩夢纏身 “殿……殿下!” 倒懸的眩暈,還有腦袋下面沸騰的開水,嬤嬤覺得腦袋快要蒸熟了,大聲叫道:“殿下,您和側妃娘娘是親母子??!您怎么可以背叛娘娘!” 朱允炆朝著護衛擺了擺手,“放?!?/br> 綁在嬤嬤腿上的麻繩長了三寸,頭頂浸泡在開水中,爆發出了殺豬般的嚎叫。 朱允炆充耳不聞,默默從一數到十,才命護衛將嬤嬤拉起來。 “母妃要如何對付常槿?” 頭頂被燙傷紅腫起來了,頭發大把大把的脫落,嬤嬤疼的半死,曉得這位小主子親出于藍,比娘娘更狠,為了免受折磨,嬤嬤只得如實招來:“娘娘說,太子妃一年孝期過后,太子便要續娶了。常槿是原先太子妃的親meimei,太子妃臨終前還將小殿下托付給她照顧,皇上皇后都喜歡她,也器重常家。況且民間時常有jiejie去世,meimei嫁給姐夫做填房的風氣,所以要設法除掉常槿……” 嬤嬤斷斷續續說出了呂側妃對付常槿的惡毒計劃。一旦計劃成功,常槿名譽盡毀,再無可能染指太子妃之位。 朱允炆聽完母親的計劃,心冷似鐵:動不了水生,就改為對付常槿,母親把我的話當什么?隨便說說而已嗎? 但,她是母親啊,我該怎么辦?母親,你為什么總是逼我? 朱允炆心中五味雜陳,心煩意亂,憤怒到了極點,他抽出佩劍,揮向了麻繩。 撲通! 嬤嬤整個身體都落進了開水桶里,她手腳被綁,無法從桶里爬出來,只得像一條鯉魚似的在桶里翻滾,嗚咽。 半盞茶后,開水桶重歸平靜。 護衛被水桶里散發惡心的氣味差點熏得吐出來了,“殿下,如此處理此人?” 朱允炆眉頭都沒皺一下,翻身上馬,淡淡道:“好生收殮了,若母妃問起此人,便讓她親自來看?!?/br> 這對母子要撕破臉嗎?護衛頓時膽寒,“此人死相太難看了,恐怕會嚇著娘娘?!?/br> 朱允炆看了一眼水桶里紅彤彤的尸首,“嚇著了才好,母妃該長點教訓了?!?/br> 言罷,朱允炆拍馬揚長而去。 為安撫先人亡魂,開平王府常家在蓮花觀里打醮。天剛亮時,開平王府正門大開,一輛輛馬車駛出王府,前面有騎兵和各色一章開道,烏壓壓一群人,浩浩蕩蕩占了半條大街。 路邊行人議論紛紛:“也就是開平王府才有這種熱鬧看呢?!?/br> “那當然了,想想兩年前開平王出殯,皇上親自設了祭臺,大明文臣武將,誰能有這番恩寵?!?/br> “唉,依我看,做什么都不如活得長,開平王雖然恩寵無邊,但他已經去世了啊,連親閨女護不住,也跟著去了——” “噓,胡說八道什么?莫議論皇家事,小心被錦衣衛逮住?!?/br> “我也就說說而已,你不覺得奇怪嘛,自從開平王去世,他的親外孫、東宮嫡長子也去了,緊接著就是太子妃,常家兩年死了三個人,真是大大不祥啊?!?/br> “閉嘴!” 常家三兄弟,承嗣的長子鄭國公常茂和二弟常升都是大明年輕的名將,兩人在外頭騎馬,帶著龐大的打醮隊伍前行。 馬車里,常槿聽著外頭熙熙攘攘的動靜,低聲嘆道:“我早就和哥哥們說,莫要奢侈太過了,去道觀打醮而已,不用興師動眾的,怎么又鬧成這樣?!?/br> 三郎常森不學無術,不愿騎在馬上顛簸,他陪著meimei坐在馬車里,沒骨頭似的靠在軟墊上,“我也提醒過兩個哥哥了,可他們說我們常家畢竟是王府,場面若太簡陋了,恐怕惹人笑話。你也曉得,在家我是老幺,說話不管用啊,隨哥哥們折騰吧?!?/br> 常槿蹙著柳眉說道:“恐怕他們都忘記jiejie臨終前的囑咐了,jiejie說我們常家已經是烈火烹油的富貴了,我們要小心謹慎,提防小人,莫要貪功沖動。萬事忍為先,不要理會別人的嘲笑、污蔑、誤解、甚至侮辱,關起門來過日子,皇上念在過去父親的功績,還有水生年幼的面子上,總會護著我們常家?!?/br> 提起去世的大jiejie。常森總算坐直了身體,“我都記得的,jiejie說我們外戚之家遵循的老莊治家為人之道?!^圣棄智、絕仁棄義、絕巧棄利、見素抱樸。方能以小制大、以弱勝強、以靜制動、以柔克剛、以不變應萬變、無為而無不為?!凑沂钦罩鴍iejie的吩咐做了,萬事不沾身,不拉幫結派,平日也就和徐增壽交交心,當個閑云野鶴般的富貴閑人??墒歉绺鐐兲煨院脩?,喜歡建功立業,我也不能攔著啊?!?/br> 常槿無奈的嘆道:“唉,在宮里,皇上皇后提起兩個哥哥,都贊譽有加,說他們有父親當年的風采。三哥,難道jiejie說錯了,大哥二哥才是對的?” 常森面有茫然之色,“你別問我啊,我也不懂的。反正我不去戰場,一心當我的富貴閑人,我勸他們不聽,你是女子,勸他們更不聽,各有各的緣法,各走各的路吧。咱們常家立了那么多功勞,即使將來那里出錯,也會將功贖罪,你別想太多了?!?/br> 常槿不以為然,說道:“咱們家是世襲罔替的公爵府,皇上賜金書鐵卷,鐵卷雖然寫著‘若犯死罪,爾免三死,子免二死,以報爾功’。但這個免死金牌前面還有句話,是‘除謀逆不宥’,并非真正的免死,所以哥哥們還是要小心啊?!?/br> “咱們是皇室親家,咱們可能謀反呢,meimei未免想的太嚴重了?!背I嬗袘z憫之色,“meimei,你在東宮整天和那個陰險的呂側妃打交道,事事謹慎,習慣了凡事做最壞的打算。東宮住著難受,等明年父親孝期一過,你搬回家吧,我和哥哥們也要為你的終身大事考量了?!?/br> 常槿眼色一肅,“我不嫁人。我答應了jiejie,要好好照顧水生,撫養成人?!?/br> 常森勸道:“有皇上皇后在,水生定會平安長大的。你一個姑娘家,不好一直住在東宮。況且我和哥哥們都覺得東宮水深,已經賠進去大jiejie了,不能再將你也陷進去,所以不會讓你嫁給太子做填房?!?/br> 三個哥哥都設身處地為自己作想,常槿心中一暖,笑中帶淚說道:“看見大jiejie的糟心婚姻,我早就沒有嫁人的想法了,覺得一輩子小姑獨處也沒什么不好,清清白白的來到人世,杳無牽掛的走,難道三個哥哥不肯養我這個meimei?” “怎么可能!”常森忙說道:“我們就你一個meimei,堂堂開平王府,還養不起你一個女子?好了,我不逼你,你想嫁就嫁,不想嫁哥哥養你一輩子?!?/br> 常槿點頭說道:“好,我記住哥哥的承諾了。上次猛虎傷人,差點丟了水生,都說是意外,可我總覺得不對勁。呂側妃是個笑面狐貍,我就怕水生被她養歪了,或者將來和咱們常家生分了,孩子是自己養的親……” 常家一行隊伍浩浩蕩蕩的到了蓮花觀,觀主早就帶著道士們設了祭臺迎接,打醮的場面非同尋常的隆重,道士們穿著新做的黃色道袍設了道場,經文之聲響徹云端。 聽說常家在蓮花觀打醮,金陵各個豪門世家都紛紛派了家中子弟前來送禮,豬牛羊三牲,茶葉香燭銀兩等一擔擔禮物抬進了道觀。常家三兄弟忙著接待訪客,蓮花觀幾乎匯聚了金陵所有的豪門,場面更加熱鬧了。 傍晚蓮花觀設了素席面,常家三兄弟都在外頭陪客,常槿獨自用飯,寂然飯畢,或許是聽著道士們念了一整天經書,疲倦不堪,很快入眠了。 入夜,值夜的丫鬟婆子們被一陣迷香迷暈了,紛紛睡倒。兩個黑影潛進臥房,將昏睡的常槿用棉被裹住,悄無聲息的抬走。 恍恍惚惚,常槿看著床帳外有一對龍鳳喜燭,空氣中有一股合歡花的香味,但和平時的熏香不同,這個合歡花的香氣有種令人恐懼的詭異之感。 常槿很討厭這股味道,她張口想要吩咐丫鬟打開窗戶透透氣,換上寧神的檀香,可是她渾身無力,說不出話,嫣紅的朱唇里發出含糊的吟哦之聲。 這是在做夢吧。 這時一個黃袍道士模樣的人揭開了帳子,常槿頓時大驚:何方小賊,敢闖我的閨房?! 常槿表面嫻靜溫柔,其實是會武的,將門虎女,她立刻自救,臥房枕頭下常年藏著防身的匕/首,她下意識的想摸到枕下,可是無論她怎么著急,胳膊腿卻一點都不聽使喚,好像不是自己的。 常槿想大叫示警,可是她的聲音聽起來就像小貓似的嗚咽。 “美人,真是美人??!”黃袍道士輕佻的摸了一把她的臉,“長的像嫦娥下凡,哎喲,這叫聲怪好聽的,使勁叫啊,本道爺就喜歡聽聲?!?/br> 醒來!快醒來!這是做夢! 常槿努力的想叫醒自己,逃出噩夢??墒悄堑朗康氖謿埩糁銧T的味道,指甲上還有一滴燭淚,一切都那么真實,真實的可怕。 黃袍道士的手解開了她的衣帶,粗暴的扯開,露出精致的鎖骨和雪一樣的肌膚。 咕嚕。 常槿清晰的聽見道士咽了一口唾沫,然后將骯臟的手伸向了她的肚兜! 醒來!快醒來! 常槿用盡力氣咬住了自己的舌尖,感覺到一股血腥在嘴里蔓延開來,可她依然無法動彈。 這時一個人影奔來,揮劍刺向黃袍道士。道士當場斃命,常槿瞪大眼睛看著人影,恍惚中是朱允炆的輪廓。 當她打算細看時,人影掀開被子將她包裹起來,世界一片黑暗…… ??! 常槿猛地從床上坐起來,丫鬟婆子忙圍過去,“小姐醒了,快來伺候梳洗?!?/br> 窗外晨曦剛止,常槿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寢衣,衣帶并沒解開。床帳外是一盞油燈,而不是夢中的蠟燭。 原來是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