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
少年身下鋪著一張白虎皮,這是今日的東道顧學文從家里帶來奉承承恩伯的?;⑵べF重,白虎皮尤其罕見,顧學文為了自保,不被姐夫沈榮牽連,連岳父沈萬三給女兒的陪嫁都拿出來了,可謂是不惜血本。 明月看著華貴的白虎皮,心中蕭瑟悲憤:山林之王又如何?還不是被人剝皮拆骨,鋪在身下任意踐踏!什么花魁娘子,我還不如這張白虎皮呢。 明月半跪在羅漢床旁邊給少年捶腿,拳頭從小腿緩緩延伸到了大腿,專注捶打某個xue位,根據以前老鴇的悉心“□□”,這種看似無意識其實有心的舉動,很快就能引起客人的興趣。 只是今日半躺的少年毫無反應,甚至都懶得看她一眼。明月覺得奇怪,暗想是我力道不夠還是認錯了xue位?千萬不要引起這種病態公子的厭惡,這種陰冷男人折騰起女人來,比承恩伯那種“色在表里”的人要殘忍的多。 想到這里,明月的手在大腿往上挪動半寸,想要進一步摸索,以討客人歡心。 “用這個,輕點捶?!迸赃厱r不時給少年剝葡萄皮、用牙簽掏葡萄籽的侍女遞給明月一對紡錘似的美人錘。 能夠給主子剝葡萄皮的,應該是有些地位的大丫鬟。明月不敢得罪,老老實實去接美人錘。雙手相接時,明月發現這個大丫鬟有一雙明顯比尋常女子纖長有力的大手,這雙手骨節分明,比許多男人的手還大,但是雙手肌膚保養的極好,柔潤光澤,沒有留長指甲,修剪的干凈整潔。 羅漢床上少年朝著大丫鬟動了動食指。大丫鬟會意,趕緊又剝了一顆葡萄,細細挑去葡萄籽,殷勤的遞到少年唇邊,“公子請用?!?/br> 紫紅色的葡萄rou觸在少年病態蒼白的嘴唇上,果汁染得唇色有些淡淡的紅,添了些許生氣。 少年沒有張嘴,他似乎用盡了力氣才舉右手接過了葡萄,有氣無力的說道:“還要我再提醒你幾次,剝好的葡萄放在果盤里,我自己吃?!?/br> 大丫鬟說道:“公子是貴人,飯來張口,衣來伸手,怎能如此勞累呢,這種粗活交給奴婢做就是了?!?/br> 少年白了一眼,“照我說的做,再出錯,我就把你賣了,你長的好看,想必能賣出不錯的價錢?!?/br> 都是被金錢斷送人生的女奴,明月不禁為大丫鬟打抱不平。她低頭雙手抓起美人捶給少年捶腿,眼角的余光偷偷瞥了一下對面坐在繡墩上大丫鬟的臉,頓時有種驚艷之感! 此女生的明艷動人,卻不媚俗,雖是丫鬟打扮,但那種出塵矜貴的氣質,貌似是落難官宦人家小姐。 明月暗中嘆息:唉,又是一個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 誰知大丫鬟并不慌張跪地求饒,反而打趣道:“公子,揚州喜歡纖弱的瘦馬,奴婢生的粗壯,恐怕無人問津呢?!?/br> 少年嚼著葡萄含含糊糊說道:“倒貼錢總有人要罷?!?/br> “公子說笑了,奴婢發誓,今生只伺候公子一人。公子賣了奴婢,奴婢也要偷偷跑出去找公子?!贝笱诀呃^續剝葡萄,不過這一次老老實實將剝好的葡萄放在果盤里,配著小銀果叉遞過去,沒有親自喂。 這丫鬟敢頂嘴,膽子真大!明月暗道。 承恩伯和顧學文觥籌交錯,喝得微醺時,承恩伯說道:“今夜宴會就到此為止吧,明日一早本伯爺還要趕路?!?/br> 顧學文忙說道:“那下官說的那事——” 承恩伯瞇著眼笑了,面上泛著油光,就像尋常官場混飯的大明官員,“誒,一點小事而已,你是你,沈榮是沈榮。你岳父沈萬三捐了大半家產修金陵城墻,還捐軍餉糧餉,皇上記得沈家的慷慨??上驑s不爭氣,生了異心,不過皇上圣明啊,從來不會遷怒無辜之人。就拿我來說吧,我哥哥王保保還是北元的丞相呢,皇上可曾有半點委屈我?” 說的有道理,顧學文大喜,趕緊朝著京城的方向拜了拜,“吾皇心胸寬廣,是蓋世明君??!” 又對承恩伯拜了三拜,“有勞伯爺了,以后在皇上面前多美言幾句?!?/br> 承恩伯拍著胸脯說道:“我王金剛以降臣的身份在京城混的如魚得水,靠的就是忠君,還有說到做到的口碑,拿人錢財,□□嘛……” 承恩伯走了一路,一路都在夸耀洪武帝的恩寵,以混淆視聽。宴會曲終人散,大丫鬟伸手要扶起幾乎全程癱在羅漢床白虎皮上的少年,那少年懶洋洋指著明月說道:“我要她扶我回房?!?/br> 大丫鬟似乎有些傷心,西子捧心似的說道:“公子又嫌棄奴婢粗苯了?” “不是?!鄙倌昃従彄u頭,“我只是嫌棄你沒她好看?!?/br> “你——”少年對明月勾了勾手指,“過來扶我?!?/br> 大丫鬟對明月怒目而視,似乎很仇視這個搶飯碗的新人。 明月今夜兩次被轉贈,已經是少年的人,她雖同情大丫鬟,但不能不聽主子的命令。 明月放下美人捶,站起來俯身去扶少年。四目相對時,明月心中如遭雷劈:這——這就是那晚救過她的恩人??!雖然比以前黑了,瘦了,一副病容,絲毫沒有以前兩次見面是意氣風發的樣子,連眼神都毫無生氣,可明月可以確定,這就是他! 自從那晚遇險后,明月已經將恩人的輪廓在心里畫了無數遍。恩人一身浩然正氣,俠骨柔腸,生的英俊瀟灑,不圖回報,和那些好色渣男不一樣哦。尤其是那雙眼睛,那么的干凈清澈,讓人自慚形穢。 可他為何會淪落到病貓一樣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地步?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他和承恩伯是什么關系? 少年正是失蹤三日的徐妙儀,大丫鬟就是男扮女裝的買的里八刺所扮。誰都想不到堂堂北元世子居然屈尊扮女人,尤其是扮伺候人的丫鬟。 明月心中有無數個問題,買的里八刺是個細心人,見她身形突然僵直,覺察不對勁,說道:“怎么了?還不快扶公子起來?!?/br> 青樓女子,最擅長逢場作戲,明月忙裝作害羞的樣子,低眉順眼的說道:“我見公子生的好看,不禁看呆了?!?/br> 明月扶著少年回到驛站房間,買的里八刺所扮的大丫鬟緊隨其后,明月能感覺到恩人腿腳無力,猶如沒骨頭似,大半個身子都靠在她身上,心下焦急:恩人得了什么???才兩月不見,就成了這副病癆鬼般的模樣? 路過一座太湖石假山,假山四周水池環繞,上面生滿了苔蘚,苔蘚還開著紫色的無名小花。徐妙儀停下腳步,指著小花說道:“我要這個?!?/br> 買的里八刺說道:“這種野花有什么看頭?房間里有秋玫瑰插瓶,比這個漂亮多了?!?/br> 徐妙儀推開明月,喝醉酒似的走向假山,“我自己摘?!?/br> 買的里八刺忙上前攔住她,“我的祖宗,別任性了,小心承恩伯不高興?!?/br> 徐妙儀被王金剛下了猛藥,失去對身體的控制,來不及后退,一頭撞進買的里八刺的懷里。 徐妙儀身軟嘴不軟,諷刺道:“別亂認祖宗,你家祖宗是成吉——城外到處游蕩販牲口的?!?/br> 買的里八刺本能的抱住了懷中快要跌倒的女人,丫鬟的身份,男人的身體。小八只覺得身體驀地一熱,心臟狂跳。 一定是被宴會酒氣熏的醉了,買的里八刺暗道。心中雖如此想,手里卻越抱越緊了。身體永遠比心理誠實。 明月覺得不對勁,她身處歡場,擅長察言觀色:那有丫鬟這樣抱著主子的?無論是恩人還是大丫鬟,都有種詭異的不對勁。 明月趕緊跟過去伸手將徐妙儀拉進自己身邊扶著,“這位jiejie,既然公子喜歡這花,就勞煩jiejie去摘吧?!?/br> 買的里八刺狠狠瞪了礙事的明月一眼,嘟囔道:“手中的玫瑰你不要,一路上就喜歡采這些野花,不識貨,哼?!?/br> 一盞茶后,苔蘚里紫色的小花還是擺在了房間的案頭上,帶著夜里的露珠,倒有些意外的野趣。 買的里八刺被承恩伯王金剛的人請走了,臨走前要拉著明月離開,徐妙儀抬了抬手,說道:“把她留下,伺候我入寢?!?/br> 買的里八刺說道:“還有其他丫鬟,為何單留她一個?” 徐妙儀說道:“她長的好看,養眼?!?/br> 這個妖艷賤貨!買的里八刺蹙眉說道:“此人來歷不明,先查清底細再說?!?/br> 徐妙儀反駁道:“她不是什么秦淮花魁嘛,顧學文專門買來送人的,底細若不清楚,他敢送給承恩伯?再說——” 徐妙儀努力扶著黃花梨圈椅的椅背站起來,踉蹌著走向買的里八刺,一副隨時都會摔倒的樣子,小八趕緊伸手扶住了她,佳人在懷,心中再次一蕩。 “身體不好就不要亂走,小心磕著碰著?!辟I的里八刺心虛的扶著她坐回去。 徐妙儀一嘆,虛弱的抬頭,直視買的里八刺的雙眼,眼神里有一絲無助,“再說等我去了你的祖宗家里,好歹有個熟知金陵的人陪著?!?/br> 買的里八刺從未見過這樣的徐妙儀,一時有些怔住了。心想徐妙儀跟著自己回到北元,要面對和自己一樣當人質的困境,可能心下有些惶恐不安吧,明月是金陵人氏,妙儀執意要她陪著,或許是有些安全感。 買的里八刺心頭一軟,指著明月說道:“你留下?!?/br> ☆、第124章 密書傳信 買的里八刺匆匆離開后,明月四顧無人,她自作主張的關閉了房間所有的窗戶,還自顧自的說道:“公子覺得冷啊,奴婢這就關窗?!?/br> 徐妙儀覺得奇怪,她并沒有說自己冷啊。 明月關好窗戶,立刻過去低聲說道:“恩人,你到底得了什么???這幫人是不是想對你不利?” 徐妙儀:“你——誰是你恩人?” 明月:“恩人忘記了?元宵節金陵城墻上,你從一群流氓手里救了我呀?!?/br> 看著明月的俏臉,徐妙儀很茫然,那晚城墻上她救了很多人,除了自己的meimei們和帝后,早就不記得其他面孔了。 明月說道:“我是恩怨分明的人,有仇必報,有恩也必報,我愿意盡一切所能,幫助恩人脫困?!?/br> 徐妙儀連造算計陷阱,現在連行動都不方便了,防備心甚重,執意留下明月,原本也是想摸摸這個名妓的底細,將來說不定能派上用場,如今這個受人控制的局面,多一個人,意味著多一個變數和希望。 可明月張口就表露心跡,反而讓徐妙儀疑心更重了:會不會是承恩伯算計她,利用明月套話,安插jian細呢? 她求明月留下,買的里八刺答應的也太爽快了,誠然,徐妙儀故意露出柔弱的一面接近小八,有美人計的意思,可是小八這樣狡詐的人物,會輕易上當嗎? 明月見徐妙儀猶豫,急忙說道:“恩人前兩月都好好的,怎么突然連路都走不穩?我在青樓的時候見多了下三濫的招數,恩人四肢無力,是不是被下了什么藥?” 明月越是主動,徐妙儀就越覺得有疑,“前兩個月?你在那里見過我?” “那是夏天的下雨天,在翠煙樓,是孫爺包了場子,安排兩位貴重的客人在庭院詳談,我在繡樓上遠遠看見恩人的模樣。其實我和恩人不僅有過兩面之緣——” 明月摘下腰間的荷包,從里頭取出一個香味即將散盡的香包,解釋道:“那天元宵節城墻□□,恩人救了我,并沒留下姓名。后來逃出城墻,半夜恰好遇到拐騙女童的人販子,見一個女童腰間有相似的香包,我就偷偷留下來,還給畫舫孫爺報信,救了女童。恩人應該和那個女童是親戚吧,青樓乃污穢之地,傳出去有辱名聲,所以我沒和任何人說起此事?!?/br> 前一樁事是翠煙樓涼亭和狐蹤見面;這后面就是求道衍禪師出手,幫忙尋找失蹤的meimei徐妙錦,孫爺是明教的人,當時隱隱提過有個青樓女子幫忙,原來就是明月! 承恩伯和買的里八刺都不可能知道我和明教的關系,所以不可能授意明月如此解釋,明月應該是可信的。 徐妙儀打量著香包,這是宋秀兒店里的樣式,四姐妹一人一個,連里頭的香料配比都是一樣的,難怪會如此眼熟,只是……徐妙儀問道:“你為何留到如今,還裝進荷包里隨身帶著?” 明月局促的搓了搓手,“我……我是卑賤之人。那天晚上我被那些流氓圍攻侮辱,大呼救命,不少路人都看見了,但流氓對人說我是青樓女子,是人盡可夫的□□,沒有一個路人愿意出手相救,只有你……恩人,只有你停下來了,幫忙趕跑了歹人?!?/br> “從小老鴇就說,是父母不要我了,把我送給她,有碗飯吃就成;在青樓混跡數年,周圍全是虛情假意,無人真正在乎我的榮辱;出游遇險,只因被扣上□□的帽子,連路人都不屑救我,唯有恩人你……不計較我的卑賤,把我當一個有尊嚴的人看,阻止了歹人的暴行,我永遠都不會忘記你的。這個香包是念想,一個提醒自己不要忘記曾經有一個人救過我,尊重過我。青樓女子何其多?不是每個人有這樣的幸運?!?/br> 明月說得如此動情,徐妙儀已經有九成相信了,坦言道:“我確實被他們下了藥,挾持前行?!?/br> 明月驚道:“他們……堂堂承恩伯居然做出這等下作之事?他們為何要這么做?我怎么才能幫到恩人?” 徐妙儀想了想,說道:“此事頗為復雜,你知道的越多越危險,何況他們兵強馬壯,那怕我恢復了體力,也無法逃脫。為今之計,是想法子搬救兵,讓他們知道我的下落,將來里應外合,才能揭開承恩伯的計謀?!?/br> “我今日才顧大員外送給承恩伯,他們防著恩人,未必會防著我?!泵髟抡f道:“或許我能找機會幫恩人把消息傳出去?!?/br> 這倒是一條路子。徐妙儀身體行動不便,腦子依然很靈活,暗想明月是個風塵女子,無法順利接近父親徐達或者燕王朱棣,除非…… 徐妙儀說道:“我需要你把消息傳到金陵朱雀街天香閣胭脂鋪老板宋秀兒那里,她熟悉我的字體,一看就懂了?!?/br> 錦衣衛成立,親兵都尉府撤銷,宋秀兒和毛驤因徐妙儀有了分歧,兩人關系僵持,宋秀兒是向著自己的,一旦得到明月的消息,肯定先去告訴徐家和周王燕王。 明月說道:“天香閣?我知道這個地方,我時常去那里買胭脂水粉,老板漂亮可愛,一笑兩個酒窩?!?/br> “就是她了?!毙烀顑x點點頭:“承恩伯看似是個賣妹求榮的粗人,其實心思細膩,即使僥幸放你離開,走之前肯定搜身,不準帶走任何可疑之物。而單憑你幾句言語,沒有信物,宋秀兒又很難相信你的話,這樣……” 徐妙儀指著案幾上擺放的果盤說道:“你切開一個青檸,擠出汁水,用手絹濾去雜質?!?/br> 明月照做,從青色檸檬里擠出了半盞透明汁水。 徐妙儀一抬手:“取筆來?!?/br> 明月選了一支羊毫奉上。 徐妙儀一掃明月的衣著,她穿著香妃色紗衣,里面貼身穿的白色主腰隱約可見。 徐妙儀:“脫衣服?!?/br> “???”明月以為自己聽錯了,怎么恩人也…… 撕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