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頓時士氣大震,眾死士們破釜沉舟,手中的刀劍被噴薄而出的血光染出了血色。 朱元璋的耳孔被震出了血,此時剛剛恢復一些聽力,只是他頭疼欲裂,根本聽不清死士們呼喊著什么,好像一直在喊著“殺——殺——殺!” 馬皇后立刻明白了,刺客是昔日蘇州吳王張士誠的手下,一直伺機而動,可能是最近得知了永安郡主軟禁湖心小筑,且懷了滅門仇人朱元璋子嗣的消息,覺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做出了刺殺帝后這等孤注一擲之舉。 唉,悔不該……馬皇后心情復雜的看著朱元璋,其實丈夫并非喜歡美色,他只是天生愛好征服。 昔日丈夫最大的對手無非是陳友諒和張士誠。丈夫滅了陳友諒,搶了他最心愛的小妾達氏,封了她為定妃。達定妃為他生了兩個皇子。 丈夫滅了張士誠后,又殺了其駙馬,軟禁其女兒永安郡主在湖心小筑,如今郡主也有了身孕…… 陳友諒死的早些,明里暗里的勢力已經被連根拔起。而張士誠太過強大,勢力盤根錯節,居然隱藏在金陵隱藏了這樣一股可怕的力量,查到永安郡主還在人世,并且有孕的消息后,不顧一切的刺殺反擊! 護衛的人墻越來越薄了,恍惚中,馬皇后似乎看見了刺客們的刀光,她取出匕首,放在朱元璋手里,在他手心里寫道:“殺了我,再自殺。即使死,也要死的有帝后的體面,不能當俘虜?!?/br> 朱元璋握著匕首,艱難的點點頭,說道:“太子已經成人。若有來世,再做夫妻?!?/br> 還做夫妻嗎?馬皇后有些猶豫,經歷了半輩子的戰亂和各種爭斗,她和丈夫終于成為最后的勝利者,可惜她未生下皇子,將來朱明江山的繼承者和她沒有一點血緣關系。 可是好像也無所謂了吧,畢竟他給我無上的榮耀和波瀾起伏的人生。馬皇后點點頭,在他手心寫道:“若有來世,做一對太平夫妻?!?/br> 此時最后一批人墻也倒下了。 朱元璋正待動手,強弩之末的刺客們驀地被一股拿著千奇百怪兵器的人海淹沒了! 重賞之下,刺客們幾乎個個被人海殘酷的分尸,擰胳膊拿頭,準備邀功請賞。 為首的刺客頭領在血泊里掙扎,徐妙儀問道:“你明知永安郡主沒死,為何一意孤行,刺殺皇上?你明明可以帶這些人闖進湖心小筑,把郡主搶走?!?/br> 頭領冷冷說道:“永安郡主是吳王唯一的血脈,可是她人雖活著,對我們而言其實已經死了。身體被朱元璋玷污,還懷著朱家的孽種!女人一旦做了母親,就心慈手軟,向著夫家!救她有何用!” “名節全失,還在茍活,淪為滅門仇人的玩物。她已經不是永安郡主了,她是吳王的恥辱!” 頭領隨即被人海分尸。 徐妙儀覺得刺骨深寒:永安郡主忍辱偷生,不曾放棄最后的看似飄渺虛無的希望??墒獠恢呀洷蛔约喝藪仐?、當做棄子,甚至是污點。 這次失敗的刺殺行動后,永安郡主恐怕性命難保了。 可悲,可嘆,可憐。 ☆、第75章 微不足道 朱棣帶著兵士殺上來時,首先聞到一股濃烈的血腥味,然后看見一群人將城樓擠得滿滿當當,哄搶殘肢! “燕王殿下!”李景隆和買的里八刺保護著洪武帝和馬皇后,徐妙儀則坐在手握利刃,大聲叫道:“大家肅靜,列隊!跟著親兵都尉府排隊領賞!若有搶功作亂者,取消賞賜!功勞歸平亂者!” 重獎也重罰,賞罰分明。令行禁止之下,哄搶的隊伍開始平靜下來,乖順著列隊出城樓領賞。 洪武帝耳朵不靈光,被馬皇后等人攙扶著回宮。在場做主的是燕王。徐妙儀低聲把自己為了鼓舞人心,信口承諾重賞之事說了一遍,“事急從權,當時我推測帝后就在此處,且已到了生死關頭,想著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便許下承諾?!?/br> 言下之意,就是要朱棣幫忙圓謊。 朱棣說道:“父皇母后已經脫險,你放心,這些承諾肯定會兌現的。你——” 朱棣上下打量著徐妙儀,她并沒有受傷,只是神情有些倦怠,“你們姐妹三人先在此處等候片刻,我已經派人通知你父親他們了,他們應該很快趕到這里接你們回家。我——我先護送父皇母后回宮?!?/br> 徐妙儀點點頭,“對了,那個買的里八刺怎么元宵節就放出來到處溜達?” 說起這個害弟弟受傷幽禁的罪魁禍首北元世子,朱棣眼里也是掩飾不住的恨意,“北元郡主將在正月十七和秦王大婚,他作為北元身份最高的觀禮者,不好繼續軟禁他,加上曹國公世子李景隆和他關系甚好,便求了父皇的恩典,今夜放他出來游玩?!?/br> 徐妙儀露出一抹嘲諷的微笑:“說一千道一萬,其實是為了政治利益和博弈罷了。至于個人的榮辱,實在微不足道?!?/br> 朱棣說道:“身為皇子,有親王的榮耀和富貴,也要承擔責任。五弟并無憤懣之意,他只是……只是為情所傷,郁郁不樂?!?/br> 情之一事,朱棣也是像吃辣醬似的新味初嘗,覺得火辣,揪心,難以割舍。他能夠體會到五弟的痛苦:如果此時徐妙儀要嫁給他人為妻……不行!絕對不可以!這次妙儀救了父皇母后,父皇應該能夠放下當年謝再興背叛的耿介,真心實意的接納妙儀的存在吧。 或許我該找機會問問妙儀的意思,如果她對我也有意,我便請父皇賜婚…… 然而朱棣以為徐妙儀是為了弟弟周王朱橚鳴不平,其實她是為了身為棄子的永安郡主傷感。 徐妙儀躊躇片刻,說道:“冒昧問一句,此事過后,永安郡主將何去何從?” 朱棣微微一愣,而后說道:“父皇極重子嗣,郡主定無性命之憂。大概只是加強湖心小筑的防備,或者將郡主挪到另一個秘密之處靜養?!?/br> 徐妙儀再問道:“那生下皇嗣之后呢?” 朱棣一怔,說道:“那要看父皇的決定?!备富实呐?,我一個當兒子的能說什么? 此時徐妙儀很想說,請你幫我個忙,將來無論如何,要保住永安郡主的性命,她是個可憐的女人呢,她沒有傷害過任何人,她努力保持著最后的一點點尊嚴、自我和希望,卻即將失去所有的利用價值,被所有人拋棄。 因為張士誠的力量已經暴露而被殲滅,燕王朱棣再也不用妙儀冒充明教身份,去永安郡主那里套話。 而永安郡主在夏初時會臨盆產子,一旦生下皇嗣,她就是失去了生育的價值。 真正的四面楚歌,一敗涂地。也不知為何,徐妙儀有些同情永安郡主。 可是……交淺言深,她的請求對于一個皇子而言,實在太過分了。燕王憑什么要冒著忤逆父皇的風險幫她? “好,我知道了?!毙烀顑x說道。 相處三年了,朱棣能夠看出此刻妙儀心中的不快,說道:“你若在意永安郡主的生死,我會盡力和父皇周旋,保她性命?!?/br> 這個——徐妙儀很驚訝,她深知要做到這個非常難,尤其是朱棣還是皇子,難道他真會為了她忤逆皇上?他為何要這么做?朱元璋生性多疑,萬一懷疑他和永安郡主有些什么曖昧之意怎么辦? 豈不是既害了朱棣,也害了永安在郡主! 徐妙儀說道:“多謝。若實在難為,也不必強求。否則觸怒皇上,適得其反了?!?/br> 朱棣見徐妙儀面上似乎散了些許憂郁之色,頓知自己摸到了妙儀的心事,說道:“你不必擔心,我自有分寸?!?/br> 朱棣匆匆護送洪武帝和馬皇后回宮了。徐妙儀也等到了魏國公徐達帶著親兵接三個女兒回家。 得到消息后,徐達連進宮領宴的厚重禮服都沒得及換下,率領親兵直奔通濟門而去,翻身下馬,立刻有御醫跑過去給徐妙清和徐妙溪療傷。徐妙清受傷最為嚴重,此刻左胳膊已經抬不起來了。 徐妙儀一掃迎接的隊伍,她以為按照二哥徐增壽的秉性,肯定會來這里接她們姐妹三個回家的,可是并沒有看見二哥的影子。 奇怪,平日他最愛湊熱鬧,在父親面前討好,今晚怎么如此反常? 見三個女兒都算安好,徐達凝重的面色稍有緩和。 徐妙儀問道:“父親,四妹妙錦回家了嗎?她沒嚇壞吧?” 焦急再次襲上額頭,徐達低聲說道:“今夜城里也爆發了sao亂,妙錦她至今沒有回家,也沒有護衛回家報信,你大哥和二哥他們都分頭在城里尋找?!?/br> 徐妙儀頓時明白了。貴族世家女子,哪怕是只有十歲的徐妙錦,也是名節最大,在sao亂中失蹤,不能大張旗鼓的尋找,只得暗中尋訪,掩人耳目。 徐妙儀在市井混了十年,深知徐妙錦這種漂亮可愛,懵懂無知、好cao控的小姑娘在某些居心不良的人眼里,是一筆令人垂涎三尺的巨額財富。 女孩子一旦失蹤超過一天,基本就永遠消失了。 真是棘手??!妙清和妙溪困在城墻上還能從西而東如同梳子似的清理尋找一遍,反正城墻那里也沒有任何可以躲避秘藏的地方,只有人在,就一定能夠找到。而城中就不同了…… 徐妙儀說道:“父親,單是大哥和二哥這樣找是不夠的,黑道白道都要試一試。且越快越好?!?/br> 徐達說道:“金陵城已經宵禁了,明日開城門,五城兵馬司也會嚴加搜查盤問,妙錦肯定在城里。我已經給親兵都尉府的毛驤去了密信,繪制了妙錦的畫像。他的耳目眾多,現在也在幫忙暗中尋找?!?/br> 聽說毛驤也出手相幫,徐妙儀心中稍定,不過——有了毛驤的幫忙,也并非十拿九穩,她需要更多的支援。 徐妙儀向父親要了一匹馬并若干武器,通行的令牌等物,說道:“父親,您和meimei們先回去,我在金陵認識一些市井中人,去問問他們的消息?!?/br> 徐達已經知曉大閨女在城墻上振臂一呼,聚眾救駕的“壯舉”,并不質疑女兒的實力和判斷,只是身為人父,到底不放心,說道:“單槍匹馬的怎么行?我派一彪人馬跟著你?!?/br> 徐妙儀說道:“都是江湖兒女,或者市井小民,最怕和官家打交道,您派人跟著,適得其反,放心吧,我這十年不是白混的,定會帶著meimei平安回家?!?/br> 言罷,徐妙儀絕塵而去。 看著女兒騎在馬上英姿挺拔的背影,徐達腦子里反反復復都是那句“我這十年不是白混的”這句話,十年,他失去了女兒最關鍵的成長歷程。似乎除了父親這個稱謂,他和女兒之間的牽絆其實非常薄弱。 徐妙儀求援的對象不是別人,正是昔日的義兄義父道衍禪師和姚繼同。 街道已經宵禁,坊門關閉,并且在各個街口設著鐵刺柵欄等物,她改變了裝束,穿著一身市井小販的短打衣裳,以隱藏身份,在馬背上插著令旗,手舉令牌,一路暢通,很快到了萬壽寺。 她曉得義父義兄都是天性喜靜,不喜歡湊熱鬧,元宵節不會出去賞花燈,登城墻游玩。此時應該就在臨時居住的萬壽寺內。 果不其然,道衍禪師和姚繼同三更半夜被徐妙儀喚醒。 這是她被斷絕義女關系,并逐出明教后第一次以徐家大小姐的身份和他們見面彼此間有些生疏之感。 徐妙儀直言將今晚的sao亂講了一遍,說道:“……我命令護衛們送妙錦回瞻園,可是半路卻失蹤了,至今沒有音訊,肯定是遭遇不測,被乘機作亂的惡徒挾持搶走。她還是個孩子,什么都不懂,求小明王和長老幫忙尋找。將來若有用得著我的地方,我定當效命?!?/br> 姚繼同爽快說道:“舉手之勞而已,我這就將消息傳出去,明教中人會幫忙留意的?!?/br> 姚繼同養了許多信鴿,這時候大派用場了。 道衍禪師和徐妙儀中了狐蹤的離間之計,父女離心,狠心斬斷了十年父女情。此時再見面,他心中有些不舍和悲哀。將來若按照狐蹤的計劃行事,她如何承受那種剝筋拆骨般的痛楚? 與此同時,秦淮河翠煙樓,花魁娘子明月泡在浴桶里,老鴇親手給她搓洗發間的血污,還捂著胸口說道:“哎喲,聽說城墻出事,嚇死我了,幸虧你安然無恙的回來了?!?/br> 老鴇俯身湊到她的耳邊,悄聲問道:“你——沒被人欺負吧?” 明月冷冷笑道:“詩妓詩妓,一旦*就不值錢了,只能伺候那些粗俗不堪的臭男人,還不如死了算了。mama可是想要驗驗明月的身子?” “不必不必!”老鴇立刻喜笑顏開,忙轉了話題說道:“今夜來了一批好貨,只是來路不正,貨色是極好的,可是有些燙手不敢要,明月,你給mama出個主意,到底要不要?” ☆、第76章 后生可畏 明月撫弄著浮在水面上的玫瑰花瓣,“mama不嫌銀子拿的沉手?” 老鴇笑的肥rou亂顫,就像夏天抖動的一塊涼粉,“誰嫌鐲子太重,頭上的釵環壓的脖子疼?” 明月將泡漲開的玫瑰花瓣一片片撕碎了,臉上不辨悲喜,“這翠煙樓是mama的,mama做主便是,何必問我?!?/br> 老鴇說道:“等我選幾個好的買下來,先送到外頭田莊了關著壓一壓性子,等家人忘的差不多了,也學會了咱們青樓行的規矩,再送到翠煙樓伺候你,如何?要你嘗嘗被大家閨秀們伺候的滋味?!?/br> 明月雙手一滯,問道:“當年mama買下我花了多少銀子?” 老鴇笑道:“一分錢沒花。當時我和姐妹們逃避戰亂,一個快死的婦人將你塞進我的懷里,說給你一口飯吃,別讓你餓死就行了?!?/br> 明月知道老鴇在說謊,憑自己的人品相貌,多半是出身名門,過年過節時被拍花子拐賣的女童。老鴇非說她是棄兒,無非是想借著恩德將她留在青樓,乖乖的當搖錢樹罷了。 這老東西如何才會開口說實話?明月暗道:不過查出身世又如何?我深陷污泥之中,即使找到家人,他們也不會認我這個煙花女子。 這時外頭的鬼奴提了一桶熱水進來,說道:“老板,外頭的中人正等著回話,這幾只小兔子您到底要不要?不要他就另覓賣主了?!?/br> “要,怎么不要?翠煙樓的后十年就指望這幾只小兔子呢?!崩哮d拿起干燥的白布巾擦擦手,“我就是故意晾晾他,殺一殺他的威風。這會子等的著急了,咱們才好壓價嘛?!?/br> 小兔子?呵呵,當初我也是其中某只小兔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