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鄧銘說道:“你心虛了吧,有景國公世子作證,誰會栽贓。你信不過我們,難道連曹國公世子都不信嗎?” 這下鄧銘也學聰明了,把李景隆拉回自己陣營。 姚妙儀裝作悔過的樣子,說道:“哦,我剛才說錯了,馬車里不會確實多出什么來的,因為鄧大小姐的那個東西,其實早就沒有了啊?!?/br> 這句話實在曖昧,各種暗示,好像是說鄧銘早已失貞。 姚妙儀混跡市井十年了,更在臟話葷話最多的軍營里混過兩年,什么沒聽過?對付鄧銘這種胡攪蠻纏的千金大小姐,她有的是法子。 “你……你……”鄧銘不曉得如何反駁,順風順水十幾年,卻在姚妙儀出現之后頻頻受挫,各種侮辱打壓,鄧銘委屈不過,居然哇的一聲,蹲在雪地里嚎哭不止。 鄧銘在一旁哭道:“敗壞我的清譽,殺了她,殺了他們!” 姚妙儀卻故作驚訝道:“咦,你們是什么意思?要打要殺,尋死覓活的,我只是說鄧大小姐蠻不講理,早就丟了臉面,在馬車里怎么能尋到呢?!?/br> 雖說姚妙儀已經做出了補充解釋,但是聽者有意,尤其是素有浪蕩之名的李景隆,眼里的笑意根本掩飾不住了,憋得心口疼。十年不見徐鳳,依然伶牙俐齒,膽大包天,而且更敢說了,真是有趣。 沒想到姚妙儀拐彎抹角的出言諷刺,簡直陰險歹毒,卑鄙下/流??!鄧銘蠻橫,不講道理,但此刻也敗在了市井調調里。 三哥鄧鋌氣得臉都白了,也顧不得被人恥笑欺負女人,他刷的一下拔/出了佩劍,直指姚妙儀,“滿口污言穢語!今日我要替魏國公教訓你這個嘴長的潑婦!” 丘福也亮出繡春刀,站在姚妙儀前面,“鄧三爺,此處是皇家行宮之地,豈能拔劍鬧事?!?/br> 丘福昨晚中了曼陀羅花之毒,經歷了洗胃灌腸之痛,臉色蠟黃,握著刀柄的手有些顫抖,所以鄧鋌并不把他放在眼里,冷笑道:“讓開,否則刀劍無眼,誤殺一個小旗,想必不會追責于我?!?/br> 丘福紋絲不動,鐵了心要保護身后的兩個女子。 姚妙儀以前在軍營有過姚屠夫的惡名,她可不是什么好脾氣的人,今日遭遇重挫,還被鄧家這對惡心透頂的兄妹屢次挑釁,真想好好打一架??! “丘福讓開,你好好保護秀兒即可?!?/br> “既然你們擺明了不講道理,要用刀劍解決矛盾,那么——”姚妙儀對李景隆說道:“世子今日是見證人,鄧鋌有劍,我手足寸鐵,有失公平吧?世子佩劍可否借我一用?” 李景隆巴不得更熱鬧一些呢,樂顛顛的解開了佩劍,遞給姚妙儀,“此乃皇上贈我的寶劍,削鐵如發,姚姑娘悠著點用,點到為止,徐家和鄧家是世交了,衛國公和魏國公同朝為官,莫傷了和氣啊?!?/br> 李景隆表面上是勸和,其實是煽風點火。要姚妙儀悠著點,其實就是暗諷鄧鋌力弱。 鄧鋌聞言,眼里殺氣騰騰,朝著姚妙儀劈刺而來,姚妙儀單手持劍格擋,一腳踢向鄧鋌腰間。 ☆、第60章 兵不厭詐 鄧鋌是沒見過血的世家子,一招一式,板板正正的;姚妙儀常年混跡市井軍營,打起架來百無禁忌,借著手中御賜的寶劍鋒利,硬是將鄧鋌的佩劍削斷了! 鄧鋌拿著斷劍,尷尬的立在雪地里,輸就輸了吧,還輸給一個女人,真是丟臉。 鄧銘見哥哥敗退,心下不服氣,偷偷將懷中袖箭對準了姚妙儀。 丘福一直頂著姚妙儀和鄧鋌對決,沒注意鄧銘下三濫的招數。 不過宋秀兒早就防著她使陰招呢,一把將手里捏好的雪團扔過去,這一下砸的極準,正中鄧銘的頭部! 宋秀兒叫道:“堂堂千金大小姐,躲在背后暗算他人,真真不知廉恥!” 鄧銘頂著一頭白雪,見區區一個民女都不把她放在眼里,頓時火冒三丈,轉而將袖箭對準了宋秀兒! 丘福趕緊攔在宋秀兒前面,“鄧小姐,此事你是不對,說好了公平決斗,背地里發暗箭偷襲,曹國公世子在此當見證,您這樣做太過分了?!?/br> 姚妙儀冷哼道:“鄧大小姐的袖箭隱隱發出藍光,是淬了毒的,看來你們兄妹今日搜查是假、決斗也是假,滅口才是真的?!?/br> 一聽說淬毒,李景隆的臉色也不好了:打架不要緊,打傷了也不要緊,看熱鬧不怕事多嘛。麻煩的是死了人,無論死的人鄧家兄妹還是姚妙儀,他作為見證人,恐怕不好脫身的。 李景隆這個中間人終于站出來發話了,說道:“勝負已分,大家都放下兵刃吧。鄧銘,暗箭傷人本來就不對,你還往箭里淬毒,刀劍無眼,對人對己都是致命的,以后別把這東西拿出來了?!?/br> 鄧鋌也覺得妹子做的太過了,動手懲戒一下即可,要真殺了姚妙儀,恐怕魏國公會要妹子償命的。 鄧銘不敢在李景隆面前撒潑,只得委屈叫道:“我才沒有!袖箭上根本沒有毒,是姚妙儀污蔑我!不信的話,你自己看?!?/br> 言罷,鄧銘打開手腕上的機括,將綁在前臂的袖箭遞給李景隆。 姚妙儀說道:“世子爺,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小心被袖箭機關誤傷了。我懂得醫術,精通藥理,可以檢查者箭矢到底有沒有淬毒?!?/br> 李景隆趕緊將手里的燙手山芋遞給姚妙儀。姚妙儀接過了,卻將袖箭綁在了宋秀兒的手腕上,“送給你,以后就用這個防身?!?/br> 宋秀兒手腕僵直,“有毒的,我怕誤傷了別人?!?/br> 姚妙儀笑道:“放心,沒毒,我騙他們的?!?/br> 這……這是明目張膽的坑蒙拐騙吧?在場所有人頓時都目瞪口呆。 姚妙儀淡淡道:“你們比武比輸了,這袖箭就當做彩頭輸給我了?!?/br> 我從來沒見過如此無恥之人! 鄧銘氣得發抖,“光天化日之下,當著這么多人的面,你就這樣擺明了哄騙我們,真是不知羞恥?!?/br> 姚妙儀說道:“我只是騙你一個袖箭而已,你卻想方設法各種想殺了我們。騙人和殺人,孰輕孰重?不懂的話,可以翻翻《大明律》。真是跑了一百步的人,反過來取笑跑了五十步的,這才是不知廉恥呢?!?/br>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鄧銘無理取鬧嬌寵慣了,今日遇到命中相克的天魔星姚妙儀,無論口舌、武力、智慧還是狡詐、不折手段,都一敗涂地。 鄧鋌覺得,如果任由妹子一直鬧下去,無疑是自取其辱,還是趕緊走吧,來日方長,將來肯定有扳回一局的機會。 鄧鋌拉著鄧銘倉皇騎馬離去。 姚妙儀將寶劍還給李景隆,“多謝借劍?!?/br> 李景隆有些意猶未盡,摸著鼻子說道:“光一句謝謝太敷衍了吧,你要怎么感謝我?” 姚妙儀說道:“世子爺白看了一頓鬧劇,這還不夠?” 李景隆拍手笑道:“不夠不夠,永遠都不夠。我會把今日之事告訴徐增壽,哈哈,徐增壽肯定會找常森那小子幫忙,一起去尋鄧鋌興師問罪,到時候我又能看一場好戲了?!?/br> 李景隆話音剛落,就見一彪人馬匆匆趕到,正好就是徐增壽和常森,前面引路的居然北元世子買的里八刺! 徐增壽跳下馬背,“妹子!你沒事吧?阿刺說鄧家兄妹找你麻煩,他的身份特殊,又和鄧家兄妹有過舊怨,不方便出面調停,就快馬加鞭找我們幫忙解圍,鄧家兄妹人呢?” 不等姚妙儀回答,李景隆就興奮的搶過話頭,唯恐天下不亂的開始挑事,“你們來的不巧,他們剛剛被氣跑了,徐增壽,這個妹子太厲害了……” 李景隆口才了得,猶如說書人似的,添油加醋將挑釁事件講述的有聲有色。 徐增壽見妹子不僅沒有吃虧,反而將鄧家兄妹戲弄的團團轉,頓時一副“吾家有妹初長成”的驕傲之色。 李景隆乘機煽風點火,“鄧家兄妹實在過分,鄧銘也就罷了,一個女孩子嘛,反正將來有秦王替她cao心,收拾亂攤子。那個鄧鋌就——” 李景隆故意拖著話頭不說破,徐增壽立刻咬牙切齒說道:“哼,敢欺負我妹子,分明不把我們徐家放在眼里,常森,今天和我去會一會這個鄧三爺?!?/br> 常森平日和徐增壽好的恨不得穿一條褲子,他是個爽快人,說道:“好啊,是打架還是拼酒?兄弟給你撐腰去?!?/br> 徐增壽摩拳擦掌,“先揍他一頓,打得他滿頭包;再找他老子衛國公告一狀,說他欺負我妹子。衛國公動起家法來,估摸會把鄧鋌的屁股打開花?!?/br> 李景隆聞言眼睛都冒光了,“你們這些小年輕,動起手來沒個數,我跟你們一起去,免得鬧出人命來?!?/br> 李景隆問一直在旁邊笑而不語的買的里八刺,“阿刺一起去看看?鄧家兄妹以前也曾經對你出言不遜,你不想親眼看看他們倒霉?” 李景隆居然和買的里八刺關系這么好?姚妙儀覺得今日算是開了眼了,心中大叫:這個北元世子明明是李景隆的父親曹國公李文忠親手俘虜來金陵為人質的??! 有滅國之很、殺親之仇,怎么李景隆和買的里八刺好像親熱的像是結伴兄弟? 買的里八刺笑著搖頭道:“我就不去了,免得再和鄧家人結怨?!?/br> 李景隆巴不得人多場面再熱鬧一些,說道:“不要緊,有我在呢?!?/br> 買的里八刺婉拒道:“我今日還有事找燕王商量?!?/br> 一聽說燕王朱棣,李景隆便沒了興致,擺了擺手,說道:“好吧,下次再找你玩?!睂λ?,燕王朱棣是個頂頂無趣且討厭的人。 因為他父親曹國公李文忠總是說燕王如何如何優秀,你這個不爭氣的兒子如何如何差勁,通常人們對類似“別人家的孩子”都是充滿了嫉妒和敵意的。 徐增壽,常森,李景隆三人結伴而去。買的里八刺笑對姚妙儀說道:“徐增壽看來很疼你這個meimei?!?/br> 姚妙儀對他心生好奇:從外貌到舉止、到言談,絕對看不出買的里八刺是北元世子,而且是被曹國公俘虜到金陵當人質的。 買的里八刺的眼神平淡無波,在一群世家子弟中如魚得水,好像過的挺滿足的樣子,甚至和仇人之子李景隆稱兄道弟,相處的十分融洽。 到底是真的沒心沒肺的活著,還是買的里八刺城府太深,早就寵辱不驚了? 姚妙儀無奈的笑了笑,說道:“其實他不過是借著尋仇的名義玩鬧罷了。世家子弟,享受富貴,也沒有擔當正經差事,整天游手好閑,今日你打我一拳,明日我踢你一腳,尋事尋開心而已。憑著兩位國公爺的交情,他們也不敢真鬧翻了?!?/br> 買的里八刺笑道:“姚姑娘看的通透——你當真不想見鄧家兄妹倒霉?” 姚妙儀并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聽說他們曾經也得罪過世子你?就這種四處招禍點火的脾氣,最頭疼的應該是衛國公吧?!?/br> “什么世(柿)子、栗子的,這稱呼聽的太生分了?!辟I的里八刺笑道:“他們都叫我阿刺,你叫我阿刺就行了?!?/br> 我們來就沒有什么交情,“生分”再正常不過,一旦叫阿刺,就顯得交淺言深了呢。姚妙儀暗道,估摸就是這自來熟的本事,讓買的里八刺很快融入了世家子的行列當中。 姚妙儀和宋秀兒上了馬車,丘福趕車,買的里八刺一路護送跟隨,一直送到了織錦二坊的百和堂。 平日只要下車,看門的阿福必定殷勤的搬來下馬凳,打著簾子,幫姚妙儀扛著藥箱。而阿福在城隍廟遇襲,中了五步蛇毒后,就一直臥床休養。 離家三日,回來已發生了大變故。 進門之前,姚妙儀抬頭看著百和堂刷著金漆的牌匾,這個牌匾是道衍禪師親手所書,行筆間龍飛鳳舞,蒼勁有力,難得的好字。 可是這個人已經不是她的義父了,姚妙儀鼻眼間泛出一抹酸澀?;氐胶笤?,姚妙儀先去看了臥床的阿福,阿福的箭瘡已經由黑轉紫,由紫轉紅,沒有大礙了,只是還有膿腫,余毒未清。 阿福這個糙漢子難得抱怨一次,“……朱五郎每天都來給我診脈敷藥,噓寒問暖。只是他貴為周王,而我是卑賤之軀,那里敢要他服侍呢。我都跪下求他了,可他不聽啊,說一切照舊,出宮之后,他就是個普通的大夫,有何不可?唉,愁死了?!?/br> 自從得知朱五郎真實身份后,宋秀兒對他的印象由惡轉好,便出言為他辯解,“朱五郎宅心仁厚,妙手仁心,是個好人呢,福叔這樣又跪又求的,這不是把他當外人了嘛?!?/br> 阿福叫屈道:“秀兒,當初是你天天刁難挖苦他的,現在反過來替他說話了?!?/br> 姚妙儀說道:“我回來了,你的傷以后交給我料理便是,不用麻煩朱五郎?!?/br> 阿福松了一口氣,“多謝姚大夫。對了,方才道衍禪師和姚繼同回來了,草草的收拾了行李,據說搬到了寺廟去住。姚繼同還寫了一封信,要我親手交給你?!?/br> 他們終究還是走了。 姚妙儀拿著信件回房,姚繼同在信中說,道衍禪師已經去信蘇州老家,要姚大伯在姚氏族譜中除去她的名字,而且還寫信給了魏國公,放她歸宗,改為本姓徐。 從今日起,世間再無姚妙儀。 ☆、第61章 萬壽寺是千年古剎,佛教盛地,洪武帝朱元璋少年貧困時曾經出家當過和尚,四處化緣游歷,信奉佛法。 稱帝之后,朱元璋時常召集天下高僧,在蔣山開設法會,論經修佛,挑選其中的出類拔萃者,委任官職,給予俸祿。大明初期,時常會看見各類穿著袈裟的和尚官員在朝理事。道衍禪師便是在蔣山法會上得到盛寵,被洪武帝安排在萬壽寺修編《元史》。 后來道衍禪師出使高麗國,滿載而歸,盛名之下,卻閉關修閉口禪,此舉令人費解,倒是洪武帝聽說此事后,對道衍贊譽有佳,說他淡泊名利,志存高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