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姚妙儀咋舌道:“才回來三天,就有媒人來了?以前媒婆不是都來找朱五郎說媒嗎?” 提到朱橚,宋秀兒立刻柳眉倒豎,“哼,如今誰不知道朱五郎和香料鋪的王姑娘好上了?王姑娘長得比狐貍精還好看,把咱們街坊那些姑娘們比到泥里去了,誰自不量力和她爭朱五郎?個個都芳心破碎,另覓良緣啦?!?/br> “聽說姚繼同是道衍禪師的義子,媒婆們見他長的一表人才,不比朱五郎差什么,就動了心思,主動保媒給他娶個媳婦呢,想賺一筆謝媒錢?!?/br> 小明王的妻子,也不是什么好姻緣。姚妙儀走去書房,遠遠就見媒婆諂媚的笑聲:“姚公子,我是交稅銀的官媒,專門給高門大戶保媒的,就是一品大員的宅門我都進過,認識好多千金小姐。你雖暫無功名,但勝在有個好干爹啊,準能給你說個官家小姐當媳婦?!?/br> 姚繼同面上一點笑容都沒有,“勞煩媒婆費心了,我命中克妻,要三十而立才能娶妻?!?/br> 媒婆甩著帕子笑道:“喲,又是克妻的推辭,上次你們百和堂的朱五郎大夫也是說自己克妻,結果呢,聽說和香料鋪的活觀音看對眼了。你年輕,面皮薄,不好意思談親事,叫你家義父出來,我和他說?!?/br> 香料鋪的王姑娘,閨名叫做王音奴,據說小時候體弱多病,在廟里做個記名弟子,所以小名叫做觀音奴。如今大了,生的貌美,氣質出塵,比佛堂的觀世音還美,所以街坊鄰居們取了個外號,叫做活觀音。 姚繼同臉都黑了,“我義父是個和尚?!?/br> 媒婆不以為然,“是你娶,又不是他娶?!?/br> 姚繼同:“我義父修閉口禪,不見人。媒婆請回,天黑路滑,路上小心?!?/br> 媒婆啞然,見姚繼同這塊頑石實在不好啃,便撤了。 姚繼同送走了最后一撥客人,嗓子都冒煙了,喝著胖大海潤咽喉。姚妙儀敲了敲書房門,“義兄,義父找我們說話?!?/br> 姚繼同走出書房,尷尬說道:“剛才的媒婆——讓你看笑話了?!?/br> 姚妙儀笑道:“如何應付媒婆,你可以請教朱五郎,他最有經驗了?!?/br> 姚繼同深深看了姚妙儀一眼,“媒婆從來不找你?” 姚妙儀說道:“我的名聲很兇的,街頭巷尾都知道百和堂姚老板是個潑婦,背后還有了不得的靠山,無人敢惹,也無人敢娶?!?/br> ☆、第48章 城隍□□ 姚妙儀在蘇州城時就是出名的悍女,連真正的潑辣貨寡婦高姚氏都怕她,可見妙儀之兇悍。 到了金陵,兇悍之名“發揚光大”,誰都知道織錦二坊百和堂老板是個母老虎,美則美矣,但是玫瑰花有刺,不敢沾惹。倒是店里坐堂的朱五郎平易近人,是個俊俏、醫術高明的后生。 當然,還有抓藥算賬的宋秀兒也是容貌秀美,天生一副伶牙俐齒,很是惹人歡喜??上Э撮T的阿福大叔不茍言笑,要是客人敢對宋秀兒言行輕薄,阿福就揮著掃把將客人趕出去,一直追打到街尾才住手。 有些存心挑釁的,成群結伙來百和堂砸場子,但說來也怪,每次這些歹人還沒摸到百和堂門檻呢,專門維持此地治安的南城兵馬司的人就騎馬奔來了,將歹人們圍住,打的鬼哭狼嚎,還捆到監獄里喝風,個個折騰的不成人樣才放出來。 據說南城兵馬司的指揮使大人有一次喝醉酒,口吐真言,說百和堂的姚大夫救了一位貴人,貴人護著她,那位貴人可以直達圣聽,所以連他都不敢惹著百和堂。風聲傳出后,就無人敢來鬧事了。 且說姚妙儀和姚繼同,道衍禪師秘密商議營救雞鳴山天牢里的光明長老狐蹤,還有刺殺叛徒郭陽天,禪房里的燭火到了夜半方熄。 姚繼同提著燈籠送妙儀回房,到了門口,姚繼同從懷里掏出一支珠釵遞過去,“這次和義父出使高麗國,那里有上好的東珠,就買了一只珠釵,回家三天太忙了,居然一直沒有時間送給你?!?/br> 義兄千里迢迢送的物件,禮重情意也重。姚妙儀雙手接過,當即簪在發髻上,“好看嗎?” 燈籠下的姚妙儀少了一份鋒芒,多了一些少女柔美之氣,淡粉色的東珠襯托著女子嬌俏的容顏,妙儀到底是不是魏國公的女兒? 姚繼同有些怔怔的,說道:“這半年你經歷了許多事情,已經入了馬皇后的眼,將來前程似錦,今晚商量的兩件事做完后,你若……你若想起了前塵往事,那就離開明教,回去當國公府的大小姐吧?!?/br> 姚繼同是小明王,明教教主,他說話是算數的。 姚妙儀趕緊表示自己赤膽忠心,“昏鴉對明教忠心耿耿,別無他意,求小明王不要趕屬下走?!?/br> 姚繼同苦笑道:“如今大勢已去,朱明王朝堅如磐石,離四海臣服的日子不遠了。明教的存在還有什么意義?倘若殺了朱元璋,顛覆明朝,天下再次大亂,民不聊生,我們還何面目說明王出世,普度眾生?” 沒想到姚繼同會說這種喪氣話,姚妙儀一時愣住了。 姚繼同嘆道:“明教是羈絆,也是枷鎖,我是小明王,注定要和明教一起沉浮,而你……妙儀,你可以有重來一次的機會。這兩件大事辦完,就算是你報答了明教的栽培。以后昏鴉消失,世上只有魏國公府大小姐姚妙儀。你放心,道衍禪師那邊我去說,他不會反對的?!?/br> 說道最后一句,姚繼同神情堅定,隱隱中有一教之主的威壓。 小明王是個厚道人,或許是常年跟隨道衍禪師誦經,慈悲為懷,長了一副菩薩心腸,寧可舍棄自己的地位,蒙冤一世,也希望天下太平,不興戰事。 姚妙儀以前以為小明王生性懦弱,一切都聽道衍禪師的擺弄,毫無進取心,可是今日平淡的一席話,卻讓姚妙儀肅然起敬。 原來小明王不是任人揉圓戳扁的湯圓性格,他是胸懷寬廣,淡薄名利,有悲天憫人之心。 對比自己的滿腹心事和算計,姚妙儀都有些羞愧了。 姚妙儀說道:“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說吧。我是真的記不起往事了,總不能為了富貴,去認他人為父母?!?/br> 次日一早,宋秀兒來找姚妙儀,說城隍廟多了一張人皮,正是以前將她賣入青樓的狼心狗肺舅舅。姚妙儀將貪腐罪證送給了方御史,方御史耿直之名,果然名不虛傳,很快就寫了奏本,連同證據一起呈上去。 舅舅罪大惡極,判了剝皮之刑,人皮還被放在城隍廟里展示,以儆效尤。 “……我想去看看仇人,但獨自一人又不敢去,小姐,我們一起去好不好?” 姚妙儀很理解宋秀兒大仇得報的快意,很爽快的說道,“好啊,反正也不算遠?!?/br> 阿福套了車,帶著兩人往城隍廟方向而去。城隍廟在應天府衙門的南面,每天都是香客入織,不過里頭的人皮殿太過陰森恐怖,因此人跡罕至,連積雪都沒有人鏟除打掃,一層層結了冰。 路太滑了,阿福不放心,干脆給了外頭看車的幾個錢,把馬車托給他人看著,跟著兩個少女進了人皮殿,還走在前面開路。 出乎意外,恐怖的人皮殿里居然有三個人,其中一人還是舊相識。 此人正是親兵都尉府千戶毛驤!此時毛驤依然穿著小廝護院的服飾,恭恭敬敬的跟在一個身穿裘皮豪服的少年身后,這少年以前從未見過,他生的唇紅齒白,一看就是養尊處優的貴公子。 只是這位貴公子眉宇之間,隱隱還有一些和大表哥朱守謙相似的郁郁之氣。姚妙儀暗中猜測著貴公子的身份,能夠讓毛驤如此禮待的,莫非也是宮廷的皇子?但怎么一點印象都沒有? 打過照面之后,宋秀兒嘴快,先開口說道:“阿毛?一大早的,你怎么也來人皮殿了?” 毛驤不慌不忙的說道:“無事瞎逛逛唄,秀兒姑娘怎么也來了?”毛驤其實是明知故問,他曉得秀兒是專門來看舅舅人皮的。 自從上次日行一善,和毛驤送醬結緣,兩人關系處的還不錯,有時候也互開玩笑,宋秀兒頓時語塞,亮晶晶的眼睛咕嚕嚕轉動,想找話題岔開,目光落在了貴公子身上,哇,好帥??! 隨即一想,凡是她第一印象特別好的帥哥,比如朱五郎、常森之流,結果都很令人失望。所以宋秀兒的目光很快就冷淡下來了,“這就是你家的公子?” 毛驤說道:“這是我家公子的貴賓?!?/br> 朱棣的客人?難怪如此面生。不過皇家是非多,還是遠離為好。姚妙儀對著毛驤一行人點點頭,“你們慢慢玩,我們先走了?!?/br> 貴公子卻說道:“且慢,這位姑娘可是傳聞中的姚大夫?” 姚妙儀停住腳步,微微頷首,算是承認了。 貴公子上前走了兩步,笑道:“我吃過姚大夫熬的辣醬,味道很獨特,只要吃過,就無法忘記這個味道。聽朱四郎說,那東西叫做辣椒,紅紅的、彎彎的,就像月亮一樣。我想看看這紅月亮,再討些種子,明年開春自己種一些,姚大夫可還方便?” 既然是朱棣的貴客,毛驤又對他如此恭敬,莫非是某個公主的兒子?姚妙儀也不敢得罪了,說道:“可以啊,你們去店里買就是了,辣醬和辣椒都有?!?/br> 毛驤忙說道:“公子,百和堂小的經常光顧,是熟客了,到時候給您捎去一份?!?/br> 貴公子淡淡的笑了笑,“我此次來南邊游歷,想好好看看,四處走一走,那就勞煩你幫忙帶路了?!?/br> 毛驤說道:“主子吩咐過了,您是貴客,我們理當如此,不敢擔上勞煩二字?!?/br> 姚妙儀聽到心里去了,“主子”?能夠讓毛驤稱為主子的,就只有洪武帝朱元璋了。這位貴公子到底是什么來頭?總覺得怪怪的。 不過這貴公子生了確實好看,相貌足以和大表哥朱守謙一決高下了,連姚妙儀都不禁多看了幾眼,才和宋秀兒退下。 出了人皮殿門,姚妙儀低聲說道:“此人來歷不凡,未避免橫生枝節,我們下次再來?!?/br> 宋秀兒嗯了一聲,“不用,反正剛才也看過了。此人活著的時候面目可僧,死后更是如丑如厲鬼,看一次就夠夠的了?!?/br> 阿福走在前面,也不知從那里摸出兩個竹竿遞給她們,“杵著慢慢走,莫要滑倒了,這里冰層厚,會摔著骨頭的?!?/br> “還是福叔細心?!彼涡銉盒Σ[瞇的接過竹竿,其實剛才看見舅舅人皮時,她心情很糟糕,可出來后轉念一想,她雖命運多舛,但也也遇到了姚大夫,阿福這樣的好心人,這輩子也算苦盡甘來了。 她轉身將另一根竹竿遞給姚妙儀,“給你——” “小心!“阿福臉色一變,一把將秀兒和妙儀推到在假山的后面。但見從竹林深處飛出如蝗蟲般的箭矢,呼嘯而出! 阿福倒地,腿上中了兩箭,姚妙儀反應最快,將阿福拖到了山石后面,避過箭雨刺成刺猬。 姚妙儀拔出箭矢,看著黑漆漆的箭頭,怒道:“箭頭萃毒!卑鄙無恥!“幸好她是大夫,隨身都會帶一些藥粉,將一粒鵪鶉蛋大的藥丸塞進阿福的嘴里,“嚼碎,咽下去?!?/br> 又撕開棉褲,將藥粉倒上去,包扎傷口。整個過程中,宋秀兒一直在尖叫,她以前被賣入揚州青樓時練過嗓子,尖叫時聲音鮮亮,氣息綿綿不絕。 尖叫聲清晰的傳到了人皮殿毛驤一行人耳邊。毛驤面色大變,對手下說道:“保護公子,放出訊號,召集外面的人手,我先去看看?!?/br> 若是尋常人,毛驤肯定會選擇貼身保護貴客,但是外面遇險的人是姚妙儀和宋秀兒,他不能坐視不理。 手下朝著窗外放了焰火。毛驤拔劍出鞘,朝著宋秀兒尖叫處奔去,頓時看見五個穿著城隍廟道士服侍的刺客揮刀往山石后面砍去,雪地里還插著密集的箭矢,定是偷襲射殺不成,改為近身攻擊了。 姚妙儀向來謹慎,身邊藏有匕首,雪亮的大刀朝她砍來時,她一腳將尖叫不停的宋秀兒踢到后面,然后挨身避過此刀,拔/出匕首往刺客懷里一撞,鋒利的匕首準確的插/進了刺客的左腎。 腿部中箭的福叔居然也十分勇猛,他怒吼一聲,甩出趕車的馬鞭,那鞭子入靈蛇般纏在了刺客的頸脖,阿福一抖手腕,將刺客套脖拉倒,一腳踩在刺客握刀的手腕上,奪刀將其串成了糖葫蘆! 頃刻間,刺客五損其二。 沒想到阿福居然有如此身手,姚妙儀心中詫異,卻也無力分心,開始對付另外三個刺客,這三人刀尖都直指姚妙儀一人,無人去砍尖叫的宋秀兒、也無人和受傷的阿福纏斗。 看來他們刺殺的目標就是我。 姚妙儀說道:“福叔,快帶秀兒走!” 阿福瘸著一條腿,拿著刀站在姚妙儀身邊,和她并肩而戰,還一邊對還在尖叫的宋秀兒叫道:“快跑!去人皮殿阿毛幫忙!” 兵器發出尖銳的碰撞聲。 宋秀兒終于停止了尖叫,秀麗的小臉嚇的煞白,猶如紙糊的美人。她哆哆嗦嗦的杵著竹竿站起來,往外跑了幾步,卻又停下了,從地上撿了幾塊石頭,轉身往刺客身上投擲而去! “混蛋!壞人!”宋秀兒邊哭邊罵,卻并不退縮,不停的朝著刺客扔石塊。 ☆、第49章 愿者上鉤 宋秀兒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她怕的渾身都在顫抖,卻不肯退縮一步,扔砸石塊既無準頭,也無力氣,即使挨了一下,也不至于受傷。 所以三個刺客都不管她,齊心對付姚妙儀和阿福。 跺! 一聲悶響,宋秀兒瞎貓砸到死耗子,石頭居然正中了一次刺客的后腦勺!這下砸出了火氣,那刺客猛地回頭反手對著宋秀兒橫劈一刀,厭惡輕蔑的表情就像拍死一只蒼蠅似的。 雪亮的刀鋒襲來時,宋秀兒徹底呆住了,渾身都像是被刀光抽去了力氣,和冰雪似的凍在原地,像個雪人,連躲閃都忘記了。 “秀兒閃開!”阿福和姚妙儀同時大叫。 鐺! 一個黑影奔來,拔劍硬生生接住了這一刀,正是毛驤。 毛驤和刺客交手,形勢逆轉,這下是一對一了,刺客見這三人都不好惹,便知事敗,對視一眼,開始收刀逃跑。 毛驤打了個噓哨,一群販夫走卒打扮的暗衛們已經趕到,將刺客包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