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小皇帝繞著看了一圈,最后望向腦袋頂,幽幽的說了一句:“沒匾額??!” 魏溪眼珠子一轉,笑瞇瞇的問:“怎么,皇上準備給我們的鋪子親筆提名嗎?” 小皇帝眼睛一亮:“好??!你想要什么名字?” 魏溪拿出眾人早就合計好的鋪名,還沒說出口呢,街道那頭就噔噔噔的跑來一個小娃娃,幾步就蹦跳著朝小皇帝撲了過來,甜膩膩的喊了一聲:“皇哥哥!” 皇哥哥?皇帝哥哥?! 魏溪差點朝天翻白眼了,暗道前輩子皇后就是這樣稱呼皇帝的? 小皇帝也沒想到在這里遇到胡歆兒,手忙腳亂的正準備抱住對方呢,突地一只大手從天而降,提溜著胡歆兒的衣領,義正嚴詞的吼道:“你是何人!” 胡歆兒哪里被人這樣無禮對待過,騰空的小腳不停的揮舞著,面色通紅的尖叫:“哪個大膽奴才,快把本……我放下來!”一邊還對小皇帝揮舞著雙臂,兩眼含淚,“皇哥哥,有人欺負我,你替我打他!” 你替我打他或者她! 魏溪太熟悉了。前世后宮中,最常聽到的就是這句口頭禪。喪命在這句口頭禪下的人不多不少,五個手指數得出來,而且一個比一個年紀小。 無它,因為他們都是胎死腹中! ☆、42|42|23.9.07 宮里面的人做事總愛湊一個巧合。 走同樣的一段路,你不小心摔倒了,肚子里面幾個月的孩子沒有了,而她沒有一點事,這是巧合;同樣一盤糕點,她吃了沒事,你吃了腹痛難忍血流不止,后來才知道糕點里面加了雄黃,這也是巧合;同樣是眾多嬪妃一起罰跪,烈日當頭有人中暑昏迷,這也正常,巧的是太醫開了藥,吃了藥后你藏著掖著懷了幾個月的孩子又沒了,這巧合也實在是太蹊蹺了。 更巧的是,在這些事情發生之前,皇上與皇后之間都發生過一點小摩擦。 皇后對眾多嬪妃的哭訴更是余音繞梁三日不絕,之后意外就出現了。 一次兩次三次,哪怕再傻,眾多嬪妃們也看出了其中的貓膩。 皇后不想除她以外的任何女人給皇帝生孩子,皇帝也有意無意地縱容她這份任性,所以,直到魏溪被賜死時,宮里的孩子兩子一女皆是皇后所出。 所以哪怕帝后真的琴瑟和鳴,恩愛非常,魏溪也對他們這種虎毒食子的行徑感到齒冷。 偏偏,帝王的獨寵會讓任何一個心有幻想的女子,沉溺其中不可自拔,幻想著自己是皇后那該多好。 眾人皆醉我獨醒,沒有了父母兄弟,沒有了親眷家族,魏溪去的很干脆。 這輩子因為皇帝年紀還小,大多的時候,魏溪并沒有將他與成年后冷血絕情的帝王聯系起來,直到此時此刻,再一次見到帝后旁若無人的打情罵俏,隱藏在心底深處的仇恨,像是被陡然驚醒的猛虎,虎目圓睜,咆哮嘶喊,想要撕碎他們虛偽的嘴臉,戳破他們的虛情假意,更恨不得以身化為利刃,將對面兩人砍殺得千瘡百孔死無全尸。這樣就能保護父母親族,也能讓自己的兄弟安穩終老。 在那些仇恨即將化為實質的時候,一只手突如其來壓在她的肩膀上,魏海的聲音適時響在她的頭頂,他對著小皇帝道:“小老爺,這里雜亂不堪也沒什么好看的,難得出來一趟,不如讓您的侍衛隨您到街上到處走走玩一玩!” 胡歆兒立即叫到:“我也要去!” 小皇帝反過頭問:“魏溪,你去嗎?” 魏溪垂著頭,眼底從她往左兩雙鞋面,往右也是兩雙鞋面,雖然有好有壞有新有舊卻都在此時默默的站在了她的身邊,無聲的與遠處那花團錦簇的兩人拉開了距離。 頭頂上魏海的掌心溫暖而干燥,他笑著說:“小妹就不去了。她好不容易出來,正好給我們兄弟縫補一下衣衫鞋襪?!?/br> 小皇帝還想再勸,魏溪已經掉頭去了隔壁鋪子,找人借了針線,明擺著沒閑空了。 胡歆兒再看不出魏溪與皇帝之間的隔閡那就是傻子了,直接拖著一步三回頭的小皇帝離開,一邊走一邊說:“您是何等身份,他們又是何等身份,您怎么能夠屈尊紆貴的與他們來往呢,沒得辱沒了身份。再說了,他們這些平民百姓飯都吃不飽,會玩什么?不就是泥巴木頭么。你跟我走,我帶你去玩好玩的,斗蛐蛐怎么樣?或者賽馬?皇哥哥你騎馬很厲害吧,正好教我騎馬?!?/br> 原本只是想要皇帝安安心心在這里呆著的何統領傻眼了,怎么一個眨眼,小皇帝就被一個更小的女娃娃拐跑了? 魏溪借了針線盒出來,瞧見何統領還在呆傻的站著,心里好笑,道:“何大人,你最近會很辛苦呢,可要擔心了!” 何統領疑惑:“擔心什么?” 魏溪笑得別有深意:“何大人不妨想想,我與師兄是何時出的宮門,皇上又是何時到的此處,那位胡姑娘……我給大人提個醒,上次抓傷我的貓兒就是她的愛寵?!?/br> 貓抓的那一次是何統領陪著,年前宮里設宴也是何統領貼身守著皇帝。今日何統領原本要休沐的,心血來潮下又換了班,正好巧遇皇帝出宮。嗯,他負責保護皇帝,巧遇得再巧,那也有人為的成分。 在宮里,沒有巧合! 魏溪這么一提醒,何統領立馬就醒悟了過來,若有所思的對魏溪點點頭,幾個起落就不見了人影。 小皇帝正是愛玩的年紀,在宮里哪里閑得住,胡歆兒帶著他去今兒去看官家子弟們斗蛐蛐,明兒去馬場騎馬,再過幾天小皇帝直接與她定好出宮的時辰,約了好些官家子弟們玩投壺去了。 小孩子玩樂并不是什么大事。穆太后心疼自己的兒子,只要他將太傅安排的課業完成了,也不大拘著他的天性,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只是,往日里一個月才出宮一趟,變成如今三天兩頭出宮,穆太后想要找兒子一起吃個午膳都尋不到人,去朝安殿說太傅的授課早就收工了,去練武場,還沒到下午呢,去昭熹殿,人影子都沒見到一個。 一次還好,兩次三次,穆太后居安思危,生怕自己的兒子被人給拐跑了,細問之下,嚯,原來小皇帝出宮不是探訪民情去了,而是與那些紈绔子弟抓雞斗狗跑馬打鳥去了。 把何統領叫來一問,與小皇帝玩鬧的人還不是同一批,不過,負責引薦的中間人倒是同一個,而且好死不死的,對方是個女人。 嗯,在后宮嬪妃人的眼中,人分三等:女人,男人,太監。 不管大小,不管美丑,女人就是女人,小女人那也是女人! 穆太后不愿意承認自己在小皇帝的心目中還不如一個兩歲的女娃娃,這是挑釁,這是威脅! 穆太后直接把胡歆兒的母親胡氏宣進宮來,拐彎抹角指桑罵槐的罵了一頓,只差說她胡家教女不嚴,教子無方了! 胡氏也一頭霧水,她怎么也沒想到太后突如其來的召見是為了她家女兒的事! 女兒拐帶小皇帝,還拐出了宮,甚至,出宮不是微服私訪探訪民生,知曉民情,而是為了吃喝玩樂! 就這么半個月的功夫,小皇帝胖了不止三斤!不,這不是重點,重點是皇帝的行蹤暴露了! 何統領很有責任心,在穆太后跟前稟告小皇帝行蹤的時候,特意提了提自己的疑惑,說:“那胡家千金,不知為何總是能夠提前知曉皇上出宮的消息。我們前腳才走出宮門,她后腳轎子馬車就等在暗處了?!?/br> 禁衛軍早在去年就經過了層層清查,小皇帝每一次出宮也都是何統領安排的人手,每一次人選不同,每次出宮的宮門也不同,很多時候小皇帝出宮都是心血來潮,不存在身邊的人給外面的誰傳遞消息。何統領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其中的關鍵,只好對穆太后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事關小皇帝的安危,穆太后的心態就擺正了。罵了胡氏一頓后,就開始嚴查宮里的人。 查到太醫院的時候,魏溪與白術的頻繁出宮的記錄就很顯眼了。巧合的是,除了年后十五的那一次,之后魏溪與白術就在太醫院埋頭制藥了。奉了懿旨來暗查的趙嬤嬤一進藥堂,就看到角落里擺放整整齊齊的十多個箱子。 “里面大部分都是金創藥,上中下等;還有治療風寒風熱的藥丸子,嘔吐腹瀉肚痛咳嗽都是常見病,我們根據不同體質制了不同的藥丸。還有風濕骨痛膏、痔瘡膏、蚊蟲叮咬膏等等,嬤嬤您哪里不舒坦,要不要試試最新的這批膏藥?!?/br> 趙嬤嬤咋舌:“年后你們就盡忙活這些東西了?” 魏溪笑道:“也不止我們兩個,還有幾位老太醫手下的弟子學徒們呢。就我們兩個,十個手花上一個月的功夫也制不了這么多??!不管是藥丸還是膏藥,都要選藥材,曬藥收藥熬藥。特別是熬藥,日日夜夜都得有人盯著火候,錯不得一點半點,否則一鍋子藥材都浪費了,那都是銀子呢?!?/br> 趙嬤嬤夸贊了幾句,問她:“最近皇上清閑得很,沒來太醫院幫忙?” 魏溪茫然的推了推白術:“師兄,皇上什么時候來過?” 白術從藥材堆里抬起頭,頭昏眼花的道:“皇上?好久沒來了吧,他最近不是新得了個玩伴,成日里跟著對方東跑西跑嗎,哪里還記得你??!”咂嘴,故作老成的感嘆,“自古新人那聞舊人哭??!” 魏溪咳嗽了聲,抓起一把黃連塞住了師兄的嘴巴,尷尬的對著趙嬤嬤笑笑。 宮里的人心思都多,嬉笑怒罵他們都恨不得掰碎了看,掰碎了想,魏溪這一個笑容其實再簡單不過,可惜有了白術的暗示在前,趙嬤嬤的多思在后,這個笑容怎么看都透著苦澀委屈無奈等等諸多情緒。 宮里也查不出問題,穆太后沒法子了,又把胡氏宣進宮,旁敲側擊的問起胡歆兒的飲食起居,想要看看對方是不是有什么出格的地方。胡氏整個都是慌張無措,不知道自己女兒犯了什么錯,讓穆太后一而再再而三的垂詢。胡氏知道什么呀,她連自己女兒每日里什么時辰出門什么時候回的家都不知道,比穆太后還糊涂還心大。 穆太后明著問不出來,干脆直接讓人綁了胡歆兒身邊伺候的人,一頓威逼利誘恐嚇下去,對方就哆哆嗦嗦將胡歆兒病重醒來后的離奇事兒都說了出來。 原來害羞膽小的姑娘家,突然就開竅了似的嘰嘰喳喳說個不停,那說話語氣時而威嚴氣勢十足,時而俏皮貼心滿分;原來每日里圍著弟弟們打轉的jiejie,變成對弟弟們不聞不問,一心只想往外跑的野小子;原來行走坐臥都是隨著身邊伺候的奶mama安排,如今吃穿用度都有自己的章程,不容許任何人質疑不容許任何人反駁,否則直接棍棒伺候。 七七八八的事兒問了不少,就是沒有問出胡歆兒為啥知曉皇帝出宮的行蹤的謎團。 這事其實說起來簡單,最后還是魏溪給抓瞎的何統領解了疑惑:“但凡是孩子,與親密的玩伴之間都有一些屬于兩人的秘密。比如,對暗號?!?/br> 何統領好歹也是宮里的老油條了,只要是老油條都有一套屬于他們的生存法則,對暗號就是其中的一種。 魏溪道:“我們沒有那么復雜。其實你只要去皇上的書柜上找一找,定然可以找到一本算術書,里面說不定夾有一塊有空格的板子。你從第十頁開始,把空格板對著書頁擺放整齊,就可以看到空格上的數字,如果是四,要么就是第四個宮門。那天日子是十五的話,那是未時,從第四個宮門出?!?/br> “若是三十呢?” “只有一個空格!” “那若是三十日,空格上沒有數字呢?” “空格的要求是選在書頁的第九行第九個數字,如果沒有,那就第八行第八個數字?!?/br> 何統領干笑:“這叫簡單?” 魏溪回答:“這還不簡單?” 原來魏溪也不知道皇帝什么時候與皇后暗通款曲的,直到后來有一次她不小心的看到皇后贈與皇帝的一本算術書,而且她親眼見過皇帝拿著一塊有缺口的玉板在那本書上比劃過之后,才想通里面的關鍵。之后,她更是從某些人嘴里知曉了這個秘密的關鍵。 何統領直接讓挽袖姑姑去皇帝的書柜上翻找,果然翻到了一本算術書,封皮明明很新,書頁的邊角卻有些疲,明顯翻閱了很多次,但是又沒有細看過的書。 之后再翻箱倒柜的從皇帝的筆洗里面找到了一塊白玉板子,拿著上面的空缺在書上隨便一頁比劃一看,一切都明了了! 穆太后怒不可抑,在眼皮子底下兒子都被一個女人給勾走了,這還了得! 這一次不把胡氏宣入宮了,直接口諭,讓太監總管去胡家把一家老小罵得頭血臨頭,什么恬不知恥啊,人小野心倒是不小啊,只差明著說你家女兒勾引我家兒子了! 胡大人被罵得幾乎要吐血了,女兒什么時候勾引皇帝了?他不知道啊,他也沒教??!回頭就把胡氏給抽了一大耳光,說她教壞了女兒。胡氏也冤枉,女兒偷溜出門她逮住幾回,后來基本就沒抓到過了。為什么,有人打掩護啊,賽個枕頭放在被子里說在午睡;或者直接有人送了帖子來請胡歆兒去別莊玩的,更或者說茶會花會密友相會什么的,胡氏還有兩個兒子呢,而且兒子們比胡歆兒小,時時刻刻要看顧著,就琢磨著女兒還小,只派奶mama們跟隨,哪里知道胡歆兒膽大妄為到約了皇帝出宮玩呢! 所以說,胡氏心大,也有點重男輕女,所以挨罵也不是很冤。 穆太后嚴令禁止皇帝出宮了,這可憋壞了他,一心想著要怎么出宮玩耍,一心又擔憂胡歆兒還能不能如約前來,這樣神思不屬了兩日,結果,病倒了! 病倒的不止是皇帝,還有皇城里無數的黎民百姓! 疫??! ☆、43|43|23.9.07 前三日,年前年后都沒有出現的大雪終于姍姍來遲,一個晚上就有兩尺多深,那天皇帝正巧也出宮了,還跟著胡歆兒約的幾個七八歲大的官宦子弟去了斗技場。斗技場人多嘴雜,上到世家老紳,下到平頭百姓,什么樣的人都有。哪怕雪要沒頂了,也擋不住斗技場的熱火朝天。 人多,嘴雜。 場外大雪紛飛,場內悶熱難當。場內出了汗,出了場外被寒風一吹,噴嚏都可以濺到兩三人。 小皇帝當夜就有點小頭疼,不過他當日早朝之前才把了平安脈,自己年紀又小,生怕被嬤嬤責問去處,睡前喝了碗熱湯覺得頭痛緩解,就暗自高興的睡了。到了半夜看顧的大宮女一摸頸后,發現出了汗,就給他換了衣衫。 皇帝年紀小,晚上睡著十次有八次汗津津,宮女也以為是常態。誰也不知道,一場瘟疫早已悄無聲息的在皇城里蔓延開來。 無數人開始高熱,渾身臭汗。有身子弱的,當下就高熱驚厥了,太醫院眾位老太醫們大清早起來就陸陸續續被眾多世家官家人請去看診,好不容易回來,還沒喝一口熱茶,又有人來請。一來二去,折騰到了傍晚,齊太醫是院正,早些年也在民間游醫,對于疫病有過一些接觸,當下心里就警醒了,派人去朝安殿問了皇帝的飲食是否如常,精神氣又如何。 太醫們雖然負責給宮里的貴人們看病,那也必須是貴人們確定生病了才會請他們過去。哪怕是太醫,也不能在沒有見到病人的情況下,根據外面人的情況,估算出有人得病,就胡亂說:你有??! 嗯,這么說的人基本當場就掉了腦袋。 故而,齊太醫只是詢問了皇帝的飲食,聽到一切如常,哪怕心里忐忑,那也不能自作主張的去給皇帝把脈。 第二日時,太醫院更加忙碌了,別說是太醫,連白術這個沒出師的弟子都被病急亂投醫的官員家眷給請走了。 齊太醫心里記掛著皇帝,哪怕晚間有人來請,他也沒有出診,回想了一遍這兩日宮外病人們的諸多病癥,懷疑不用多久宮里也會有同樣癥狀的病人出現。結果,到了半夜,昭熹殿的宮人就臉色慘白的來敲太醫院大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