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節
恰在此,外頭響起一道銀鈴般的笑聲,耷拉族的小公主手執小銀弓,眼中染滿陽光,碎金一般,“王上,瞧我獵的兔子?!蹦切⊥米颖谎b在籠子內,活蹦亂跳的,這哪里像是獵的,分明就是活捉的。小公主為了討耶律瑾歡心,強化自己良善的名聲,也是煞費苦心啊。 耶律瑾笑著點了點頭。 小公主上了前來,跪在他身側的蒲團上,仰著頭,撒嬌道:“王上,不是說好了來打獵的么?您和族長到底在聊什么???說不完的話?!?/br> 耶律瑾轉頭看向小王子,“旭兒,陪吉云出去玩玩?!?/br> 耶律旭畢恭畢敬的應了聲,“是?!?/br> 小公主還想繼續糾纏,但一眼瞄到他眸中的疲色,不敢再任性,一臉的失望,端端正正的坐好,“剛好我也玩累了,王上既然不愿出去,那我也在此陪王上好了?!?/br> 旭兒已然站起了身,聞言反不知到底是該出去還是留下了。 耶律瑾垂了眼眸,低頭抿了一口馬奶酒。 旭兒似乎是捕捉到了一絲隱隱不悅的氣息,當即捉住小公主的胳膊,說:“吉云jiejie,旭兒陪你去打獵吧?” 小公主滿心的不情愿,但八歲的旭兒力氣倒是不小,這般拉扯著,她又不能喝止他,衣服被扯得變了形,只得不情不愿的起身,又強裝滿心歡喜的樣子,“那好吧,既然王上還有要事要談,咱們走吧?!?/br> 出了大帳,吉云面上的笑容一閃而逝,旭兒習以為常,徑自接過侍從牽過來的小馬駒,翻身上馬。 吉云蹬蹬蹬跑到他面前,昂著頭,“旭兒,我都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往后不要叫我jiejie?!?/br> 旭兒面無表情的點點頭,“好的,吉云jiejie?!?/br> 吉云恨的牙癢癢,憤憤道:“你叫王上義父,叫我jiejie不合適?!?/br> 旭兒早熟,心里頭大略是知道吉云的想法。但他永遠記得那日晨光里,耶律瑾彎下腰盯著他的眼睛說:“要不要給孤當兒子?孤可以給你當靠山?!弊源撕?,他就認定了義父是他這世上唯一的信仰,以他的喜為喜,以他的惡為惡。因此耶律瑾第一次將小公主帶到他面前指著她介紹說:“這是吉云jiejie,你們往后可以一起玩?!毙駜河涀×诉@句話,往后的歲月里即便吉云動了旁的心思,一再的糾正旭兒,與他套近乎,他也不曾改口。 耶律瑾看著小公主和旭兒離開后,突覺乏得很,遂站起身說:“孤乏了,你們都散了吧?!弊罱@一年來也不知怎么的,他總是覺著活的沒勁的很,明明前一刻還挺高興的事兒,轉頭又覺得沒意思,莫名的失落,彷徨,茫然。不知做些什么能讓自己興奮起來,已經多久了……多久沒有那種熱血沸騰的感覺了? 到牦族獵牦牛是他一時興起,不知怎么地,就想來,可腳剛踏上這片土地就后悔了,因為,沒意思。 ** 烏丸猛出了大帳,剛走開兩步就被人叫住了。他循聲看去就見王泰鴻一臉老神在在的朝他笑。 “王大人,有何賜教?” 王泰鴻盯著他的臉看了會,道:“烏丸將軍似乎有心事啊?!?/br> “沒有的事,”烏丸猛并不想和他多言。雖然烏丸猛一直不承認,但事實卻是,這三年來梁飛若的枕頭風還是起到了作用。梁飛若因為王泰鴻請戰周國,又致花吟死生不明,心里頭恨不得吃了他的rou,有事沒事都要罵他一罵,時日長久烏丸猛也就對王泰鴻無甚好感了。不過文武官員共頂朝廷脊梁,倒不至于不和,就是私下不打交道罷了。 王泰鴻上上下下的看了他一眼。 烏丸猛不自覺的將胸口的折扇按了按。 王泰鴻不著痕跡的跟著他的步子邊走邊聊說了許多話,因著是軍國大事,烏丸猛雖然心里不耐煩的很,也只有忍耐著,認真聆聽,提出建議。 二人走的很近,出其不意的,王泰鴻突然自他懷里抽出一物,尚未拿到跟前,烏丸猛一手擒住他的胳膊,幾欲卸了他的關節。 王泰鴻哎喲喂一通亂叫,“斷了斷了!” 烏丸猛面帶怒容,放開他的同時,抽回折扇,憤憤道:“你們文臣就是心眼多?!?/br> 王泰鴻捏了捏胳膊,笑道:“打不過將軍,那就只能多動動腦子了?!彪S即話鋒一轉,“若不是王某眼拙,這柄折扇曾是陛下的貼身之物?!?/br> 烏丸猛神色一肅。 “王某記得清楚,三年前這軟扇可是隨那位小主一同留在何谷渡了,怎么?她來了?” ☆、第286章 女仆 王泰鴻見他不答,咄咄逼人道:“你不說,那王某就只好將此事回稟陛下了?!?/br> 烏丸猛咬肌畢現,忍了幾息,這才將因由經過說了,言畢面色不善道:“王大人若無事,本將可就去救人了?!?/br> “等等,”王泰鴻拉住他,烏丸猛一掙,他的手就脫開了,王泰鴻訕訕一笑,正色道:“若是將軍信得過,此事可否交給在下來辦?” “信不過?!睘跬杳突氐母纱?。 王泰鴻面上微僵,又緩緩笑了,慢悠悠道:“如今陛下就在此處,若是一個不慎,觸怒圣顏,將軍擔待得起?” 烏丸猛不語。 “將軍請隨我來?!蓖跆檹阶猿约旱膸づ褡呷?。 烏丸猛在原地站了會,還是跟了過去。 到了帳內,王泰鴻先是讓心腹出去打聽情況,大概倆柱香的時間,心腹回來,半跪在地一一回稟。 王泰鴻和烏丸猛在聽到孫阿爾并未碰花吟后,幾乎同時松了一口氣,這是他們最擔心的,唯有這個環節不出錯,下一步才能進行下去。只是又聽心腹說原本這孫阿爾是打算今夜就娶了那擄來的女子做二十八房小妾,婚事都已經在籌備了,哪料今晨陛下突然駕臨,如今為迎圣駕,婚事恐怕要推遲了。 待心腹退了下去,烏丸猛當即坐不住了,站起身就要出去。 王泰鴻叫住他,“將軍這急匆匆的是要干什么?” 烏丸猛狠瞪他一眼,“既然已經查清楚了,自然是趕緊救了她?!?/br> “然后呢?送回大周?” “那是自然,不然你還想怎樣?” “將軍,”王泰鴻一嘆,“陛下這三年的變化你也瞧見了,難道你就不想做點什么?” 烏丸猛怔住。 王泰鴻撥弄著桌案上的書籍,仿若吟詩一般,“心病還需心藥醫,解鈴還須系鈴人?!?/br> 烏丸猛不置可否,他是看著耶律瑾長大的,私心里也將他當做親人般看待,耶律瑾不開心他比誰心里都難受,尤其自己如今有妻有子萬事足,看著他形單影只心里就空落落的替他難過,每當這個時候他都特別懷念那會兒耶律瑾和花吟大半夜的不睡覺跑去將軍府攪合得他們也不能睡,然后再一臉無辜的離開,讓人哭笑不得的場景。 王太孤單了,好不容易有個能讓他敞開心扉的,卻又…… “……不管怎么說王儲事關社稷,刻不容緩?!?/br> “什么?”烏丸猛直覺漏掉了什么重要信息。 王泰鴻看了他一眼,道:“陛下年近而立之年,但一直沒有子嗣。太后需要一個親孫子緩和與陛下的關系,金國更需要一位儲君鞏固國本,這些事陛下不上心,咱們這些做臣子的食君之祿理應分君之憂啊?!?/br> “那你想怎樣?將她送到陛下床上?” 王泰鴻沒好氣的看了烏丸猛一眼,你們這些粗人啊,“迂回,這種事只能迂回?!?/br> ** 孫阿爾雖然嘴上對花吟心疼的不行,卻著實不是個疼人的人,一路快馬加鞭不顧花吟身子骨根本經不起折騰火急火燎的將她帶回屬地,本想著趁熱打鐵將婚事給辦了,哪料碰巧金王駕臨。孫阿爾不得不暫斂色心,陪著阿爹應酬一應官員。 花吟嗅著仆從送進來的膻腥味濃重的牛rou羊奶,只覺一陣陣的惡心感翻江倒海,此刻的她無比懷念水仙兒熬的一鍋香糯爽口的小米粥。 女仆一看就是個心性粗暴的,盯著花吟的眼神也充滿了惡意鄙薄,她將吃食往小幾上重重一放,就嘰里咕嚕的說了一堆話,連帶吐了兩口吐沫,方言口音很重,但都是金語語系,花吟聽的仔細也能大致聽的明白,都是臟話也沒什么好翻譯得了?;ㄒ鲗ぶ脑捯粢布s莫猜出來了,這個女仆就是孫阿爾的正牌夫人派來打探情況的。 待女仆走后,又斷斷續續來了幾個女人,有直接主子過來的也有遣了仆從過來的,等這一撥撥的人過了場,整個小帳篷也變的烏煙瘴氣起來。 花吟疲累不堪,最后到她這一游的那主仆倆個還未離開就議論開了,“一看就是個短命鬼,成不了氣候!” 花吟心內回罵了句,“我都活了兩輩子了,可不比你們命長!”轉念又犯起了嘀咕,按理說她之前已經點出了孫阿爾的身份,鄭西嶺無需再耗費周折追尋她的去向,只需按照她提供的線索尋來就是,她都盡量在路上拖延時間了,他卻半點動靜都沒。唉,大抵,在來的路上也遇到了阻礙吧? 花吟無奈一嘆,都說求人不如求己,看來任何時候唯有自己才靠得住啊。 花吟打開簾子剛想走出去,就被守在外頭的人攔住了。 花吟好聲好氣的說:“我是孫阿爾世子帶回來的,我不會跑的,我只想出來透透氣?!?/br> 士兵眸中既有驚艷又有鄙夷,兇神惡煞道:“族長有令,金王到此,全族戒嚴,閑雜人等,禁止四處游蕩?!毖援呁珙^一推,花吟倒退幾步就跌了進去。 金王…… 金王…… 花吟在地上坐了好一會才恍然回魂,本以為已然死寂的心在聽到他的消息時,竟不可控制的劇烈跳動起來。 她不能再等了,她必須盡快離開這里,聽說他現在過的很好,他身邊已經有了討他喜歡的女孩,即便現下她還入不了他的心,但花吟相信,只是時間問題罷了。他過的好,她就不該打擾,不該再出現在他的生活里,攪亂他的生活軌跡。念及此,不由心臟扯住了一般的痛,花吟深吸了倆口氣,有些不解,最近這倆年她一直做的很好,無論是生活還是思維模式都跟個老年人似的,恬淡無波,她覺得她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卻不知,在這一瞬間就亂了,她想見他,只一眼,偷偷的就好。 無疑,這樣做是危險的,花吟也被自己的想法驚住了。她禁不住握手成拳,放在唇邊,咬住指側,疼痛讓她漸漸冷靜了下來。 夜幕降臨,外頭載歌載舞,篝火歡慶,歌聲傳了進來,花吟快速的將衣裳穿好,又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孫阿爾,面無表情的執起白色面具。 就在盞茶之前孫阿爾突然一身酒氣的進來,撲到了她身上欲行不軌,花吟嘴里故意喊的大聲,卻從袖子內抽出一根簪子精準的扎入了他頸側的一個xue位,扎的不深,不足以致命,卻能讓他熟睡幾個時辰。她翻身下床,利落的剝他的衣裳,同時口內呻吟不斷。突然氈帳被人一把掀開,帶起一陣冷風,花吟回頭看去,就與一個面戴白色面具的人對上了視線。 花吟心下一慌,而來人似乎也被眼下的情形怔住了,花吟正不知所措,那人猛然反應過來,壓低聲音道:“別怕,我是來救你的?!庇玫氖侵苷Z,且是個女人。 花吟當即反應就是鄭西嶺派來的人,大喜。 那人走了過來,將掛在自己臂彎內的一套衣裳遞過去,“他的衣服你不合適,穿這個?!?/br> 花吟面上一窘,展開毯子將孫阿爾蓋住,問,“鄭將軍呢?” 那人說:“我替你放風,你快點?!?/br> 花吟點頭,飛快的穿上那套牦族侍女的服裝,衣裳很合身,還有一個與那女子一樣的白色面具。 花吟大喜,暗嘆牦族的這個風俗習慣真是好的不得了啊。 出了氈房,花吟左右一顧,并不見那名來救自己的女子,她心下著急,邁開步子正要朝陰影處躲藏,卻見一個胖乎乎的女人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噼里啪啦一通臭罵,扭著她胳膊上的rou就拽著她去干活。 花吟被她揪疼的眼淚都要出來了,幕天席地的灶臺,爐火熊熊,胖女人嫌她細胳膊細腿的沒氣力,直接讓她跟隨一列女仆斟酒去了。 花吟提著酒壺,心內叫苦不迭。 一行人到了貴人們飲酒作樂的地方,花吟一顆心原本都提到了嗓子眼,后來微抬眸見主坐空著,這才不由自主的輕吁了一口氣。女仆們依次給貴人們斟了酒,有些喝多了的就直接將女仆抱在懷里戲耍一番。所幸人多雜亂的很,花吟躲在人后,即便并未上前斟酒也未引起人注意。她正要悄無聲息的離開,人群突然安靜了下來,只余篝火噼啪作響,花吟暗驚,果見耶律瑾在眾人的簇擁下,眾星拱月般的走了過來。 花吟只覺得心尖兒一顫,眼眶發熱,不及細看他這三年的變化,急忙低下頭去,不看不想不念。 按照牦族習慣,若是族內有大宴,凡是族內女子皆戴面具,已婚者著花面,未婚者著白面。吉云公主入鄉隨俗也帶了白面,樂呵呵的跟在耶律瑾身后。 眾人重新落座,歌舞又起。 花吟不知被誰推了一把,站于人前,她心內惶恐,正要退回去,突聽有人不悅的斥責道:“還愣著干什么,還不快去給王上斟酒?!?/br> 花吟握住酒杯的手不禁一緊,遲疑了下,在那人尚未開口罵人之前,未免引起旁人猜疑,只得硬著頭皮埋頭走向王座,跪坐在耶律瑾下首,伺候酒水。 宴席中,王泰鴻不著痕跡的朝烏丸猛看了去,后者剛好抬頭,二人的視線在虛空中交匯,心知肚明的遙舉一杯酒,互敬飲下。 吉云正是好動又迫切希望被異性注意欣賞的年紀,和旭兒一桌坐了沒一會就坐不住了,剛好有新認識的牦族首領的女兒請她一起跳舞,她就高高興興的離席,圍著篝火,男男女女一起跳了起來。 耶律瑾單手支著額,眸中映射出烈焰,各色笑臉,心內卻不起半絲漣漪,他現在越來越喜歡獨處,安安靜靜的,不想任何事,就那么一個人隱在黑暗中孤獨的待著也好過看著這些人發瘋。 到底有什么好高興的?他不解,隨即垂下手拿起酒杯,飲了一杯。 烈酒入喉,辛辣。 據說這牦族的酒烈的很,特別容易醉人,他已經好久沒有醉過了,他突然很想大醉一場。這世上的很多人,喜歡用酒精麻痹自己,但耶律瑾覺得自己已經夠麻木了,不知道以毒攻毒,自己是否能活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