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節
** 烏露是馬不停蹄趕到了王宮,如今晚膳時間早就過了,她一口米水未進,整個人因為饑餓煩躁的不行,正砸著門怒斥奴才,耶律瑾龍行虎步過了來,殿門大開,烏露登時就嚇的沒聲了。 耶律瑾直接走向上首落座,烏露怔了片刻,這才想起來行禮跪拜。 “長公主,您不在法華寺靜心禮佛,這急匆匆的又跑來宮內,到底所為何事?”他慢條斯理的說,但每一個字卻又透著讓人徹骨的寒意。 烏露現在對耶律瑾怕的不行,口內道:“陛下說的哪里話啊,咱們好歹一家人,我就是想念太后了,想來就來了,也沒多想?!?/br> “想來就來?大長公主可真將王宮當成你府上來去自如??!” 烏露嚇的整個身子一顫,冷汗涔涔,忙放低了姿態,“陛下言重了,烏露畢竟是嫁出去的姑娘,哪敢造次!”若擱以往烏露是絕不會說這種話的,耶律一姓代表著榮耀和地位,她怎肯承認自己是嫁出去的姑娘? 耶律瑾突然聲色俱厲道:“那你還不說?你之前在太后跟前到底搬弄了什么是非?太后竟連夜派人出了城!” 烏露經這一嚇反什么都不敢說了,支支吾吾道:“真……真沒……” “嗯,那好,”耶律瑾笑了,那笑意瘆人,“長公主看來是記性不大好了,那就只得委屈你在此多待幾日了,想必總有一天會想起來的,不著急?!?/br> 烏露當即就嚇癱了,忙顛三倒四的將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的全說了出來,這次她倒學乖了,不敢有半句揣度之言,起先耶律瑾聽她言辭混亂還沒大明白,后來越聽越心驚,待烏露將她所看到和從大和尚那打聽到的都說了出來后,耶律瑾面色暗沉的簡直不能看,他厲聲呵斥,“一個夭折的嬰孩而已,你這么神色匆匆的跑來告訴太后,到底是何居心?” 烏露只管發抖,不敢辯駁一句。 耶律瑾大步過來,一腳踹她身上,“說!” 烏露哎呦一聲,摔趴在地上,疼的眼淚都出來了,脾氣也跟著上來了,卻咬牙忍著,憤憤道:“陛下若想知道,直接押了那家人親審就是了,沖我發什么脾氣呢!” 耶律瑾鳳眸如刀,咬牙切齒道:“若是叫孤知道是你使的什么手段,孤定然會割了你的舌頭,以儆效尤!”言畢火氣沖沖的出了添香閣。 他邊走邊說:“叫六葉去一趟法華寺,抄近路!”隨即直接朝甘泉宮而去,半途中,又頓住步子,想了又想折身往宮內的玉華池走去,聲音竟莫名的疲累不堪,“太后的人若是回來,截住他們,告訴他們不該說的一個字都不要多說?!?/br> 寒冬風涼刺骨,他尤自不覺,心內一個聲音在叫囂著,“怎么可能!不可能!”但他素來心思縝密,即使不愿多想,仍舊止不住的去回憶那段時候的光景,小半年前,她回過拓跋府住過一段時日,后來有一個多月尋了各樣借口不讓他碰,再往前,她身子也不怎么好的樣子,也是各種推拒不愿侍寢,也是那段時間倆人還鬧了矛盾,他除了她對旁的女人總缺少了點興致,直弄憋的自己急火攻心,還胡思亂想了許多,只道她眼里只有醫書著作,從不將他放在心上,還吃了老大一壇悶醋…… 耶律瑾越想越頭疼,總覺得這是烏露搞的陰謀詭計。 他就這樣在玉華池旁的亭子內也不知呆坐了多久,身上都覆了一層薄雪,人都跟著寒透了,六葉才在黑夜中現了身。 耶律瑾覺得自己該是想多了,問,“到底怎么回事?” 六葉道:“卑職查過了,去年八月十一號,花家大少奶奶確實送了一具不足月便早產的嬰孩尸骨到法華寺,捐了一大筆的香油錢,要求葬那里,并要大和尚做了法事,此后花大奶奶每月初一十五都會過去祭拜,且行色匆匆?!?/br> “除了她還有誰去過?” “沒有了,只除了今日花夫人連同花勇夫婦三人一起,非要起走那孩子的墳,只是因為時辰不好,被廟里的和尚給勸住了?!?/br> “還有呢?” 六葉遲疑片刻,方道:“奴才唯恐有人作假欺瞞,趁四下無人,斗膽刨了那孩子的小墳,因為是嬰靈,墳柩狹小,埋的也淺,奴才刨的倒也容易,確實發現了一具小小的尸骨,已經只剩骸骨了,看樣子確實只有胎齡四個多月的樣子?!绷~辦事素來牢靠周全,想人所不想,有時行事敢冒天下之大不違,這也是耶律瑾看中他的一點。 耶律瑾不由的心頭一緊,眉頭蹙成了鋒利的“川”字。 六葉亦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耶律瑾瞧見,冷聲道:“繼續說!” 六葉想了又想,從袖子內掏出一物,雙手捧住,高舉過頭,道:“陛下請看?!?/br> 耶律瑾說:“呈上來?!?/br> 六葉膝行上前。 耶律瑾瞧清了,表情微變,正要伸手去拿,六葉卻跟觸電似的,避開了。 耶律瑾不悅,“哪兒來的!”他曾經還疑過,以往常年掛在花吟腕間的念珠怎么沒了?她說不小心丟了,他也沒放心上,打心底里其實他是不喜這念珠的,往常她一坐下打坐念經,他就有種她時刻會削發為尼了結塵緣的恐慌感,因此她說丟了,他很是高興,甚至為討她歡心還佯裝替她找過,只是她看開的很,說不要了,他竟也未曾有過半分起疑。 六葉仍舊捧在手上,默了默,道:“奴才是在那嬰孩的墳柩里找到的,因著奴才曾見陛下佩戴過,就順了出來,來的路上奴才僅用烈酒清洗過,還不大干凈?!?/br> 此刻的耶律瑾哪還聽得下去,一把奪過那串念珠,放在眼前逐個逐個看了過去。 六葉直覺眼前有清灰飄過,微微抬了眼,但見耶律瑾捏在指間的一顆珠子已然碎成了齏粉。 ** 翠紅是在沉睡中被人帶了出來,蒙了頭臉,因為先是被熏了迷香,一路上倒沒受到驚嚇。 及至到了目的地,被人在鼻尖擦了清目醒腦的藥露,整個人還有點呆呆傻傻的發懵。 微弱的燭光之下,耶律瑾一身玄色衣裳,臉色陰沉的如同黑夜里走出來的修羅,他的目光先是在她的小腹處頓了一下,大概想到了她曾被自己嚇的流產過一次,語調盡量平和的開口道:“翠紅,你不要怕,深夜請你前來,只不過有些話要問你?!?/br> 翠紅傻了好一會,才終于意識到站在她面前是金國的王,忙匍匐在地,瑟瑟發抖。 “你起來說話?!?/br> 翠紅不應。 邊上侍候的仆婦已然雙手攙住她將她拉坐到墊了厚墊的座椅上。 “孤只有一個問題,你告訴我實話,孤便放你回去?!?/br> 大約是因為黑夜總會無形中給人沒來由的恐懼之感,即使耶律瑾什么也沒做,翠紅已然嚇的魂不守舍了,再聽他這一言,到底是心虛,眼淚就噗嗤噗嗤的掉了下來。 耶律瑾不管她,直言,“法華寺那個嬰孩是不是孤的孩子?” ☆、第257章 耶律瑾說:“法華寺那個嬰孩是不是孤的骨rou?”他說出這句話時,心內已是波濤洶涌,而翠紅只沉浸在自己的懼意里,并未感覺到他聲音的顫抖。 他這一問,翠紅頓時六神無主,“哇”的一聲,嚎哭起來。 這一哭,耶律瑾已然明白過來大半,臉色瞬間難看到極致,但他仍不死心,咬牙問道:“翠紅,孤在問你話!” 翠紅哽咽不止,雙手絞在一起按住胸口,哭道:“王上,大meimei不想的,她是有苦衷的……” “咔”的一聲,耶律瑾克制不住的捏斷了身下太師椅的扶手,眸子凝滿寒意,我再問你一遍,“那孩子確實是我的?” 翠紅嚇住了,聲音卡在喉嚨里怎么也出不來。她一急,掙扎著就要跪在地上,攙住她的嬤嬤們之前得了指示,偏就按住她不讓她亂動。 耶律轉過身,整個人繃的僵如石雕,說:“好生送她回去?!?/br> 翠紅仿似終于找回了聲音,哭喊道:“王上,大meimei真是不得以的,那孩子她想留,可留不住……” “孤的家事……”他驟然出聲,嗓音卻啞了,“孤親自問她!” 旁人的話,他一個字都不想聽,他只想聽她一個人的解釋,說什么在他面前就是一張白紙,說什么再無任何事欺他瞞他,說什么待他真心真意,她待他可真是好的很啦! ** 花吟上半夜一直在編纂醫書,卻不知為何一直凝聚不了心神,沒來由的心亂,她呆坐了會,心知這份情緒來自耶律瑾,不禁開始擔憂起到底是何事惹的他如此心緒煩亂,想了會恍然想起,二人現在時不時的能互感情緒,自己若是再憂思過濾,只怕讓他煩擾更甚,念及此忙收斂心神,兀自念了會兒經文,待的心靜神寧了,這才提筆查了許久的資料,后來累了,書籍資料攤了一桌子也沒收,就直接上床休息了。似乎也沒過多久的樣子,突覺嘴唇被誰吻住了,伴隨著濃烈的酒氣。 花吟起先本能的掙扎了下,但腦子稍稍有些清醒就反應過來除了耶律瑾也不可能是旁人,人還沒放松下來,就被他狠狠按住,緊隨而至的是暴風驟雨般的吻,二人情到濃時,他也曾如此瘋狂過,但他再是情熱也不曾有過一次如此不顧她的感受,啃咬的她疼痛。直到嘗到了血腥聞,花吟這才劇烈的掙扎了起來。 二人倒也沒拉扯許久,耶律瑾突然就松開了她。 花吟氣息不穩,正要問話,耶律瑾卻突然起身走開了。 花吟用手背擦了下嘴,“呲”了一聲,恰在此,屋內燭火燃起,她就著燈光,低頭一看,手背上一抹血紅,看來嘴唇確實被他咬破了。 “你……” “噓,”他手執燭火,道:“讓我好好看看你?!?/br> 花吟雖被驚醒,但腦子仍混沌不堪,不禁茫然道:“看什么?” “看你的人和你的心是否表里如一?!?/br> 花吟抿唇,嘗到嘴內殘留的他的味道,無奈的下了床,扶住他說:“大半夜的怎么喝這么多酒,快些到床上躺著,我去給你煮點醒酒湯?!?/br> “不會趁機給我下毒吧?”他哈氣一般輕聲道。 花吟怔了下。 他又捏著她的小臉笑了,“看把你嚇的,玩笑而已?!?/br> 花吟將他拉到床邊坐好,又要服侍他寬衣解帶,他卻突然握住她的手,望定她,二人對視片刻,突的,耶律瑾的眼圈莫名就紅了,花吟訝然,正要說話,他卻一把扯住她,將她拽到懷里,用力的,勒的緊緊的,幾乎讓她喘不過來氣。 花吟斂眉,心內突然涌出一股強烈的愛與恨沖擊的她整個人都有些發懵。 “懷瑾……”花吟想抱住他,他卻反剪了她的雙手抱她在懷里。 他身上的酒氣真的很大。 他貼著她的耳朵說:“你說我折了你的爪子,你是否就能安穩的待在我身邊了?” 花吟心知他這是酒后吐真言了,看來之前的事并未過去,他只不過壓住了心里的不滿,既然忍耐的辛苦,就讓他發泄好了,這般想著,她反不再掙扎,由著他弄疼自己,柔聲道:“如果這樣能讓你好受些,隨你高興吧?!?/br> “呵呵……”他突然笑了,額頭貼著她,親密至極,說:“怎么辦?你明知道你就是我的軟肋,你還真是拿捏得自如呢?!彼@般說著卻放開了她。 花吟心內頗不是滋味,但見他酒氣熏人,只道他是醉話,心內也不計較,柔聲寬慰道:“你醉了,我服侍你休息,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氣,待得天明若是你還是郁氣難消,你想怎樣都行,只是這深更半夜的,寒氣逼人,就別再鬧了,好么?” 她躬身蹲在他身前就要脫他的靴子,他卻避開了,恰在此,屋外傳來一聲響動,耶律瑾自言自語般輕哼了聲,“來了?!?/br> 花吟疑惑。 耶律瑾握住她的肩膀將她提起來,說:“我有東西送你,人就在門外,你去拿?!彼嫔蠞M滿的笑意,花吟不覺有異,回視一笑,依言開了大殿的門,一股寒風吹來,花吟不自覺打了個冷戰,抱住雙臂,屋外漆黑一片,就連守夜的宮人都沒有,她一低頭就看到屋外的廊下放了個藍布長方形盒狀物?;ㄒ鲝澭捌?,沒來由的感到一陣怪異,回身看去,耶律瑾正隨手翻著她尚未來得及收起的醫藥書籍。 花吟將那藍布盒子抱在懷里,走的近了,放在桌上,耶律瑾剛巧將手中的書往桌上一扔,指間觸到那盒子,一顫。 花吟又去扶他,說:“還是早些睡吧,別折騰了?!?/br> 耶律瑾的胳膊自她懷里抽開,而是撫上那盒子,一遍又一遍,又輕又緩,說:“孤命人連夜給你送來的禮物,不拆開看看?” “禮物?” “拆開看看,”耶律瑾將盒子推到她跟前,誘哄道。 花吟只想讓他上床盡快歇息,他這般說,她展顏一笑,就依了他的話,剛打開了一個結,耶律瑾突然按住她的手,說:“你可有什么事瞞著我?” “你怎么了嘛?”花吟一臉擔憂的看向他,也不管那盒子了,轉身抱住他,道:“不管你信不信,我最大的秘密就是我是重生又活了一回的人,如今我連這個都告訴了你,我對你還有什么不能說的?!?/br> “你如此信我愛我,我真不知該如何回報你了,”他抱住她,在她的額頭印下一吻。 花吟因為他的親密,心內受用不已,面上一抹紅暈,道:“我只愿我們能相親相愛一輩子,不求其他?!毙膬葏s吐出了一口氣,看來他方才的別扭情緒又過去了。 陰晴不定,喜怒無常,除了他也沒誰了。但是能怎么辦呢?她愛他,更離不了他了。 耶律瑾扶住她的肩,讓她面對著那盒子,在她耳邊吐氣道:“拆開看看吧?禮物貴重,我都還沒來得及瞧上一眼呢?!彼@般說著,卻退開了一步。 花吟面上帶笑,一面揭開那盒子,同時笑著說道:“你真是慣會打我一巴掌,再給我一顆蜜糖,你這是訓狗呢?我……”盒子打開,聲音突然就沒了。 盒子仿似被處理過,沒有腐尸之氣,卻有一具小小的骸骨,那骨架小的可憐,一看就是胎死腹中的嬰孩。 花吟只覺得腦殼“轟”的一聲,眼睛直了,面上瞬間失了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