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節
花吟連滾帶爬的下了陡坡,尚未走近,突然馬蹄聲起,地面似乎都震動了起來,花吟這一路跑來,躲躲閃閃,早已如驚弓之鳥,也顧不得這聲音到底從何傳來,就地一滾,就縮進了枯草叢中。 奈何她再是敏捷,終究躲不過那些身經百戰的將士銳利的鷹眼,早有將士提了刀劍上得前來,厲聲呵斥,“什么人!滾出來!” 花吟一時沒了主意,仍舊躲在爛草堆里不動,那將士顯然耐性不足,揮刀胡亂斬開遮擋的枯枝敗葉。 一人高聲道:“前面什么情況?” 花吟耳根子一動,整個人瞬間清明,“嚯”的站起身,大喊,“王大人!”那將士始料不及,差點一刀劈到她,驚出一身冷汗。 王泰鴻先是一驚,定睛一看,慌忙下馬,到了跟前,幾乎不敢認,只拱手道:“娘娘您受苦了?!?/br> 花吟哪有心思與他客套,忙扶住他的手,急問,“耶律瑾呢?他在哪?” 王泰鴻回道:“陛下一切安好,此刻帶了人正到處尋您?!?/br> 花吟焦急萬般,“有人要害陛下!” 王泰鴻答的不緊不慢,“蛇鼠爾,娘娘受驚了?!?/br> 花吟見王泰鴻泰然自若的樣子,懸了一整夜的心終于回到了胸腔,閉了眼,長吁一口氣。 王泰鴻已然命人發了信號,見她衣裳單薄,狼狽不堪,遂解了身上的大氅與她披上,隨即扶她上馬,但花吟起先逃命并未覺得,此刻放松下來,始覺頭重腳輕,身有千斤重,身子是麻的,腿也是木的。 王泰鴻無法,只得隔了大氅將她抱坐到馬上,小心翼翼的牽著往京郊大營而去。 花吟看了眼人馬行進的方向,叫住王泰鴻,“王大人,前面是京郊大營?!?/br> “是啊?!?/br> 花吟見他答得理所當然,忍不住提醒道:“軍營不準女眷入內?!?/br> 她說的慢,聲音也刻意放低,王泰鴻卻微微一笑,“花大夫,以您現在奔波一夜的身體狀況還能挺得住趕回王宮?” 花吟沒說話,她的確已然到了極限了,只是沒見到耶律瑾安然的站在她面前,她是說什么都不肯先暈過去的。 一行人很快到了大營,王泰鴻早命人收疊出一處干凈整潔的地方供她休息,開水尚未燒熱,耶律瑾就趕來了。 他身上都是風雪,面上陰沉肅穆,花吟眼眶一熱,不由自主的撲了上去,大腿以下都是沒有知覺的,這一撲,身子是出去了,腳卻沒有邁動,耶律瑾似是沒反應過來,更多的卻像是在猶豫什么,但在她落地的瞬間還是情不自禁的迎上去,將她攬入懷中。 花吟仰面看他,盯著他看了許久,熱淚決堤,喃喃自語,“沒事就好,沒事就好?!?/br> 耶律瑾的眸中閃過幾分難解的復雜,亦是盯著她,良久不語。 花吟想捧住他的臉,觸碰他,感受他的真實,奈何她在雪地里奔走一夜,狼狽不堪,身上都是泥濘,一雙手混著冰雪泥濘都結了冰渣。耶律瑾卻在這時握住她的手,力道有些重,花吟雖凍的都麻木了,但仍舊感覺到了痛。 她茫然的看著他,耶律瑾眸中難解的神色更濃了。 “這一夜你都去哪兒了?”花吟恍然未覺他的古怪,眼里心里只有失而復得的后怕。 耶律瑾扶住她坐在椅子上,外頭又搬了木桶熱水進來,耶律瑾也不讓人伺候,親自替她解衣裳?;ㄒ鹘涍^一夜奔波,風雪泥濘早就將身上的衣服結成了硬殼,耶律瑾不敢硬剝,只得抱了她將她慢慢放入溫水中浸泡。 大抵是之前驚嚇過度,亦或此刻泡在溫水里太過舒適,或者說愛人在側,讓她徹底放松了下來,不知不覺間花吟竟合了眼,她心內告訴自己,“我只歇一會兒”,卻還是不受控制的昏睡了過去。 也不知是夢還是現實,她仍在雪地中狂奔,似密林深山,她眼睜睜的看到耶律瑾被一群蠱蟲圍攻,花吟大駭,這一驚之下,就醒了過來,室內燃著碳,鼻尖裊裊熏香,屋內擺設再熟悉不過,她這是回宮了。 她低頭看了看身上蓋的錦被,展眼四顧,簾外燃著一掌蓮燈,她一時竟分不清那一夜的驚慌奔命到底是夢還是現實。她抬腿欲下床,發覺雙腿疼的要命,掀開被子,查看了腿上腳上的凍傷,這才有些肯定那一夜的經歷不是她的一場夢。 她起不來,只得高喊了聲,“小竹兒!”一連喊了三聲才有人答應。 進來四五個宮人,花吟一眼望去,都不是曾經伺候她的人,面生的緊。 “你們哪個宮里的?我宮里的人呢?” 那幾人并不回答,反說:“娘娘,您可算是醒過來了!您都睡了兩天一夜了?!?/br> 花吟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睜大了眼,“這么久!”又急急拉住他們詢問宮里的情況。 宮人一一作答,花吟心內稍安,又問,“陛下呢?我要見他?!贝蟮质侵氨粐樀暮芰?,現在多少有些不真實感,她急迫的想再見耶律一眼。 “奴婢已經派人稟告陛下了,娘娘稍安勿躁,娘娘睡了這么久,想來也餓了,膳房給娘娘備的飯菜一直溫著呢,要不娘娘先吃些東西吧?!?/br> 花吟本不覺得,宮人一提,她突然就覺得肚子餓的緊,這一餓,心都慌了,遂答應道:“也好?!?/br> ☆、第247章 蠱蟲事發 花吟喝粥的空檔,從宮人口中大概已經知道了這場變故的來龍去脈,倒沒她設想的“宮變”那般嚴重,只是在耶律瑾失蹤后,幾個一直被耶律瑾壓制的親族一時豬油蒙心,起了謀反之心。 因是臨時起意,準備不足,只在行宮掀了一陣風浪,并未禍及宮中,待王泰鴻與烏丸猛得到消息,這場變故很快的就被鎮壓了,如今那幾個犯上作亂的,為首者的腦袋都已經被砍了,尚懸掛在東街,以儆效尤。 花吟聽到此處,心內禁不住一跳,如今她最怕的就是這些生生死死,自古成王敗寇,沙場無正義,只是她到底做不到心底無私,內心深處仍舊只盼著自己身邊的人好。 晚飯吃完了,花吟又坐了好一會,仍舊不見人來,倒是進來個小太監,稟報道:“陛下說夜深了,他尚有許多奏折要批,就不過來了?!?/br> 花吟怔了怔,面上的失望顯而易見,待得小太監轉身都準備走了,花吟又叫住他,疑惑道:“你們海公公呢?怎么沒見他過來?” 小太監陪著笑臉道:“海公公是陛下跟前的大紅人,陛下身邊少不了他伺候。娘娘,時候不早了,陛下叮囑您早些休息?!?/br> 花吟心里有些悶,嘟囔了句,“都睡了好幾天了,還怎么睡得著?!?/br> 她倒是有心去找耶律瑾,但腳上的凍傷嚴重,若是叫他看到自己這幅鬼樣子,她是萬般不愿意的。睡是睡不著了,花吟便叫宮人將自己之前寫的醫書都拿到跟前來,又指揮著將桌子搬到床邊,但宮人卻磨磨蹭蹭的并不照辦,花吟還當這些宮人是新來的,不知道她說的什么,于是又指著自己書櫥的方向說:“我說的東西都放在……”一眼望去,還當屋內燈暗看花了眼,定睛一瞧,偌大一面墻的書架空空如也。 花吟怔了好一會,腰背一直,嗓音都變了,“我的書呢?我都書都哪兒去了?”她一急就要下床。邊上伺候的宮人忙上前扶住她,說:“娘娘莫急,都是陛下派人拿去了?!?/br> 花吟怪道:“他好端端的拿我的醫書做什么?” 宮人面上遲疑,支支吾吾起來,還是另一個小宮女機靈,上前一步說:“稟娘娘,陛下說了娘娘身子不好,都是平日里憂思過甚,陛下擔心您現在身子不好還要傷神,就命人將書都給挪走了,說是等娘娘好透了,再叫人搬回來?!?/br> 花吟呆了下,面上閃過一抹紅暈,心里是又甜蜜又無奈,只嘀咕了句,“他這人,唉,真是……”也沒想多,更沒追問,一顆心全溺在二人的濃情蜜意里,自然沒注意到宮人面上表情的變化。 此后一連數日,花吟一直在甘泉宮養身體,補品賞賜什么的倒是源源不斷,就是耶律瑾沒來過一次,花吟每回問,那頭的回話都是陛下這幾日忙于朝政,無暇分身?;ㄒ飨胂胍彩?,上回行宮的事鬧的那樣厲害,怎么可能會像王泰鴻輕描淡寫說的那般輕松?他忙起來也是正常的。只是止不住的憂心他被親族背叛,又鉆了牛角尖,肆意屠殺,但后來從宮人口中多方打探,只除了她昏睡那倆日,耶律瑾惱羞成怒之下殺了一些人后,再無其他殺孽,花吟安心不少。 然,又過了二日,花吟腳上的凍傷基本無礙,也能下床自如行走了,于此同時的是,她也察覺出了不對勁,只是她不愿意多想,到底是不愿意還是不敢,連她自己都說不清了。 她的醫書沒有被搬回來,她出門透氣只能在甘泉宮內溜達,出不得大門,起初宮人的理由是,“娘娘病體初愈不宜外出?!钡ㄒ鞯牟∫呀浫?,宮人們仍舊攔著不讓她出去,沒人進來看她,她也出不去探望別人,花吟心中的不安與日俱增,因著這份不安,她少不得動了氣,宮人們卻齊刷刷跪在宮門口,任她發怒,就是不挪動一步,花吟氣的沒法,只得退了回去。一個人關在屋子內,苦思冥想,就是想不出來緣由,心里明白耶律瑾現在心很亂,不知道該拿自己怎么辦? 心很亂? 花吟“嚯”的睜圓了眼,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有這樣的想法?!隨即又暗道自己想多了。 “他不就是這樣的人嘛,多疑成性,遇到點風吹草動就草木皆兵,到底還是幼時的心結沒有打開啊,”花吟給他找了個很好的理由,便沒再深想下去。 花吟白日里無所事事,甘泉宮所有醫學方面的書籍器物都被搬空了,連筆墨都沒有,花吟就算想寫寫畫畫打發時間都難,此時是冬季,花圃里也沒有什么花草需要打理,她針線廚藝樣樣不行,似乎除了睡覺,她也沒什么好做的了,談心吧,這些新來的宮人待她的態度戒備監視明顯多于伺候討好,花吟心內止不住的嘆息,暗道耶律瑾這人實在是太難搞了,這一遇事二人的關系又恢復到最初的最初,實在是讓人頭疼。 白日里睡的多,夜里自然就睡不著了,花吟一個人披著衣裳就坐在甘泉宮一處小閣樓的三樓朝乾坤殿看,看的時間越久,心里越難受。隱隱的那頭似有火光,花吟初時不在意,卻見那火勢越來越大,漆黑的夜空內,火勢沖天,花吟大驚失色,從小閣樓內一路大喊著沖了下來,甘泉宮內的宮人都被吵醒了,無一例外都瞧見了乾坤殿那頭的不對勁,一時間議論紛紛。 花吟揮開眾人就要往乾坤殿跑,可掙扎來去,還是被拉了回來。 花吟急的五內俱焚,忍不住大罵,“滾開!我叫你們滾開!聽到沒有!” 她掙扎的厲害,一不小心撞到一個瓷罐,那瓷罐砸下來,碎成數片,花吟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一塊碎片握在掌心,因為太激動,劃破了手掌都不曾覺察。 “娘娘……” 花吟拿著碎片抵住喉嚨,梗著嗓子說:“放我去見陛下!”那尖銳的部分在她的脖頸處很快劃出了一道淺淺的劃痕。 宮人們大驚失色,不敢上前,仍舊跪地不起。 那手掌的血就順著衣裳染紅了袖子。 宮人們左右為難,不敢擅自放了她出去,只得派人朝乾坤宮去回報這邊的情況。 余下的宮人慌勸花吟放下瓷片,花吟心意已決,不為所動。仍舊抵著喉嚨不撒手,說:“今夜我是一定要見陛下一面的,若是有什么誤會當面說開,若是沒有,一直軟禁我到底是何道理?難道是陛下遭遇了不測?你們不要瞞我!是不是他出了什么事……”她越說越激動,這一層是她從未想過的,她不信耶律瑾會軟禁她,她不信如今以二人的關系,他會一直對自己避而不見,她思來想去,也就只有一個答案了,耶律瑾肯定出事了,若不然,他實在想不出他不見自己的理由了。 派去的宮人尚未回來,隱在暗處的耶律瑾的貼身侍衛倒是先一步趕了來,趁著花吟不注意,一個手刀下去,花吟就暈了去。 侍衛輕托了下,就將昏過去的花吟交給了伺候的宮女,聲色俱厲道:“陛下叫你們好生照看娘娘,毫發不傷,你看你們辦的事!一群廢物!”隨即手起刀落,斬殺了倆個辯駁的宮人。 其他宮人個個嚇的抖若篩糠,肝膽俱裂。 侍衛收刀入鞘,看了眼花吟袖子上的血跡,呵斥道:“還不將娘娘扶回去包扎傷口,再有閃失,你們這些人統統都提頭去見陛下吧?!?/br> 花吟醒來時,宮人們都伺候在身側,見她清醒過來,無不松了一口氣,花吟轉了轉眼珠子,眼眶漸漸溢滿了淚。宮人慌了,卻又不敢亂說話,只說:“娘娘,您快別哭了,傷眼睛?!?/br> 花吟不理她們,直著眼睛盯著帳頂。 宮人膝行上前,口內道:“娘娘,您不能這樣,陛下……” “陛下……”花吟突然翻身而起,眼睛通紅,“你們跟我說實話,他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得了重病了?還是中毒了?他一定出事了對不對?你們都瞞著我,瞞著我,對不對?他一定出事了,要不然他不會這樣對我的,他怕我擔心,才命你們軟禁我對不對?”她淚如泉涌。 寢殿內一陣靜默。 花吟哭過一陣,見他們毫無所動,心知再求她們也無用,翻了個身,懨懨道:“我累了,你們都退下去吧?!?/br> 又過了一日,花吟沒再問耶律瑾的事,好吃好睡,至少面上如此。如果說,耶律瑾希望她這樣的話,那她照做就好了。 因此這頭傳到那頭的消息也是“娘娘自那日哭鬧過后,這日平靜不少,該吃吃該喝喝該睡睡,閑暇抄抄經書,要了些花籽打理花圃?!?/br> 耶律瑾也不知聽進去了還是沒聽進去,好半晌,揮了揮手。 也就一盞茶的功夫,外頭又傳來說話聲,耶律瑾這些日子心煩意亂,稍微一點響動,到了他的耳朵里都是令人頭疼欲裂的聒噪,因此頗不高興的喝問,“外面什么事吵吵嚷嚷!” 大海弓著身子就走了進來,跟在他身后的還有小安子并一個宮女,大海一臉緊張,神色古怪。 耶律瑾沉聲道:“出了什么事?” 大??戳搜坌“沧?,先是磕了一個頭,“啟,啟稟皇上,娘……娘娘不見了?!?/br> 耶律瑾一怔,面上喜怒不顯,“你們這些人看她一個都看不住,孤還留著你們這群廢物作甚?拖出去!” 小安子頓時嚇的魂飛魄散,磕頭如搗蒜,“陛下饒命!陛下饒命!” 門外的侍衛已然進來,拖了小安子和宮女就要出去,小安子的腿都軟了,被侍衛架著,宮女卻出乎意料的平靜,侍衛押住她往外拉之時,只是回頭定定的看向上首的耶律瑾。 耶律瑾抬眸,也就那么一瞬,二人的目光撞在一處,耶律瑾明顯愣了下,在宮女幾欲被侍衛拉出去的同時,突然出聲,“等等?!?/br> 侍衛站住,回身下跪領命,小安子只當還有一線生機,哭的眼淚鼻涕橫流。 耶律瑾嘆了口氣,“算了,這個宮女留下,孤有話問她?!?/br> 小安子鬼門關前轉了一圈又回了來,身子軟面條一般,大海也是滿頭是汗,連拽帶拉的將他給攙走了。 空蕩蕩的大殿內,只剩他二人,誰都沒有先開口。 半晌,耶律瑾冷嗤,“你倒是膽大,若是我沒認出你,你是不是準備就這樣由著他們將你架出去,砍了腦袋?” 花吟盯著他,眼淚早就在眼眶內打轉了,負氣道:“你不見我,也不讓我見你,還不如殺了我,也省的我日夜牽腸掛肚?!?/br> 她眼中的淚,狠狠刺激了他,他別開眼不看她。 他瘦了,面上的憔悴顯而易見,青色的胡茬讓他看上去老了好多。 她的眼淚瞬間決堤,提著裙子幾步跑到他的跟前,一把抱住他的腰,他想避開的,卻不知為何身子怎么也挪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