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節
翠紅雖然并未學過如何接生引產,但她畢竟是過來人,又有花吟尚算鎮定的指導,翠紅雖然手忙腳亂,卻也幫了花吟大忙。 這個孩子也沒怎么折騰花吟,不到半個時辰,就自產道滑了下來,只不過一出生就沒了氣息,全身烏紫,還帶著一股奇異的花香。 花吟撐起身子,哽著嗓子,說:“拿過來讓我看一眼吧?!?/br> 翠紅不忍心,“還是算了吧?!?/br> “讓我看看?!?/br> 翠紅只得托了它到她面前,說:“是位小公子……” 那小小的一團,團在一起,只有巴掌大,全身烏紫,泛著青黑色,一看就是中毒之兆,花吟只覺胸口被狠狠被戳了一刀,痛入肺腑。 她說:“我藥箱的底部有一塊冰綢,就用它裹了孩子,還有一串了緣師父贈我的念珠,待明日天亮,萬請嫂子代我去一趟法華寺,將這嬰孩尋個清靜的所在連同佛珠一起埋了吧?!?/br> 翠紅早就哽咽出聲,哭的不成樣子,依言先用冰綢將孩子包好,繼而又將屋子收拾了一遍,只是在院后門倒血水的時候,有人喚了聲,“誰?干什么呢?” 翠紅嚇了一大跳。 那人是隨同花吟而來的小太監,半夜起來小解。 翠紅忙說:“沒事,倒洗澡水呢,公公還沒歇下?” 太監聽出是這家大奶奶的聲音,忙賠笑道:“大奶奶還沒歇著呢?” 翠紅應了聲,“這就睡了?!?/br> 太監正要離開,一陣風吹來,混雜著一股奇怪的味道,太監奇怪的嘀咕了句,“好大的血腥味?!?/br> 翠紅回了屋來,花吟已經掙扎著起了床,燃了除味的熏香。翠紅瞧見了,疾步過來,“你還起來作甚?這些交給我來就好了?!?/br> 花吟徑自換了干凈的衣裳,心里空的厲害,整個人呆呆的。 翠紅將屋子收拾干凈后,又給她熬了一碗紅糖水,這才在她邊上坐好,問,“我知道你這樣做肯定有苦衷,但是謀害王嗣罪可株連九族,你這樣做到底是為何?” 花吟閉了閉眼,眼睛很空,沒有淚,神情卻比哭還難看,“嫂子竟覺得我會謀害自己的親生孩子?” “看你說的什么話,”翠紅也在摸眼淚,“可是那孩子一看就是中了毒的,我就想問這深宮之內到底是誰膽大包天,居然敢毒害你娘兒倆?” 花吟忍了忍淚說:“懷上這個孩子純屬意外,嫂子該當聽我說過,我三年內都不能有孩子,你曾問我緣由,這個便是緣由?!?/br> 翠紅吃驚的捂住了嘴,細問情由。 花吟雖然又累又痛,可心里的痛遠比身上的痛深的多,也急需有個人傾訴,于是便將自己曾經千里跋涉尋找幽冥子醫治耶律瑾寒癥以及心急之下吞食烈焰紅蕊等等諸事說了出來。只是將那日日取血以及脫皮之苦給略過不提,只說取了一些血做藥引,饒是如此,翠紅仍舊哭的不可自抑,連連道:“我大meimei吃了如此多的苦,陛下知道么?大meimei……” 花吟怕的就是這樣,似乎她這倆世從未變過的一點,就是要強。 為了自己執著的東西,付出所有,無怨無悔,除了為了達到某種目的假模假樣的哭泣乞憐,真到傷心處,反而什么也不說了。 “可是你都這樣了,怎么也不告訴陛下一聲啊?!?/br> 花吟吸了一口氣,說:“嫂子,我不說,怕的就是像你這樣的。再是任何的苦楚,咬牙咽下去的也就下去了,時間一長,又有什么不能忘記的。但是我要是說了,你們一個個都用一種同情的眼神看著我,就算我想忘怕是也忘不了了。況,這孩子能留下來的希望本就渺茫,我心里有數的,既如此,我又何必拉著你們一起替我難過?陛下他多希望能有一個自己的孩子,你知道嗎?還有太后,方才那孩子的情形你也看到了,王嗣誕下,卻身染劇毒,他們又豈會善罷甘休?畢竟是王族,又豈是尋常百姓那般,沒了就沒了,陛下那性子,一旦遷怒起來,只怕又要惹出諸多禍端。況且,我之前也有打算說出來的,奈何命運作弄,事已經至此,還有說的必要嗎?” “可是……” “沒有可是,這是陛下的第一個孩子,如果告訴陛下就等于告訴了天下人,如今大周上至王公貴簇,下至黎民百姓,哪個不盯著我的肚子,有多少人盯著我,就能做出多少文章,若是小王子平安生產,自然是舉國同慶,但是要胎死腹中,甚至還是中了毒的,即使我與陛下解釋清楚了緣由,卻難保有心人不在外造謠生事。如今外頭如何污蔑我的,我心里清楚的很,要是這事一出,只怕我就要坐實了會歪門邪術的妖女之名。陛下生性多疑,他雖說要信我愛我,可我終究不能完全的放下心來,若他因這孩子遷怒,起了殺念,我真是萬死難辭其咎,所以思來想去,我本就是這般打算的,若是能瞞住就瞞住,且走且看,瞞不住,再想法子自圓其說,如今看來,這孩子注定是要默默的來,默默的走,天意如此,何必再生事端?如今只要嫂子不說,這事就當沒有發生過。嫂子,好嗎?” 翠紅看著她許久,眼淚仍舊止不住的流,她一只手撫上花吟的臉,聲音哀戚,“只是苦了你了……” 花吟強忍著胸口起伏的悲哀,閉了閉眼,又睜開,“嫂子快別這么說了,我這怎么說也是小月子,傷心不得,嫂子,你也回去歇著吧,我想睡一會?!?/br> ☆、第244章 次日,五更天,翠紅輕手輕腳的起了床,獨自去廚房熬了一小鍋花生小米粥,又做個米酒蒸雞蛋,待她將這些做好,端到花吟的房內,天將明未明。 趁著微弱的亮光,她又將屋內拐拐角角都檢查了遍,生怕有地方遺漏,叫旁人看出端倪?;ㄒ饕残蚜藖?,雖然昨夜累極,但才沒了孩子,她又豈能睡的安穩,不過她比翠紅好一些的是,她會裝。 翠紅昨兒夜一宿翻來覆去,花吟不敢,待翠紅起了來,花吟只覺得長出了一口氣,這才動了動腰酸背痛的身子。 翠紅按照她的囑咐,又燃了熏香,到了后院門外查看,昨夜她倒掉的血水早就順著小溝淌的沒有痕跡了,她不放心,又將洗臉水撒了去,當真是一點痕跡都沒了。繼而她又卷了染血的床單被套,在碰到那個裝了孩子的食盒時,還是狠狠的抖了下。 翠紅說:“母親那里我就不打招呼了,我早去早回?!?/br> 花吟應了聲,“嫂子,難為你了?!?/br> 翠紅又想抹淚,一偏頭,走了。 花吟看著關合的大門,心內雖然苦悶,倒也平靜,其實這些傷痛又怎能擊倒得了她? 多少的苦,多少的痛,她就沒有咽不下的,心疼,只是疼惜那個尚未出生就夭折的孩子,若是她早早就下了狠心,直接拿掉它,又豈會讓它多受這兩個多月的罪。 她起了身,即使再沒胃口,也勉強吃了些,到底是累的受不住了,肚子填飽后竟竟朦朦朧朧的睡了過去,才剛睡著,突然門外大吵大鬧了起來,花吟還當夢中嘈雜,哪知突然被人推了一把。 睜眼就見屋子內站了好幾個人,花容氏面上又急又喜,說:“飛若要生啦!昨兒下半夜肚子就開始疼了,旁的人她信不過,非得要鈴花來請你過去坐鎮?!?/br> 鈴花也自花容氏身后站了出來,她焦急的比劃著,神情急迫。 花吟翻身就要起床,卻因為過猛,一陣眩暈,直接栽倒回去?;ㄈ菔匣A艘惶?,慌忙扶住她,花吟緩了緩,說:“起的猛了,娘,你們先出去,我換了衣裳就過去?!?/br> 花吟穿戴整齊,方覺腳步虛浮,難以成行,花二郎推門進來,見meimei不對,伸手撫了把,又瞧著她面色蒼白,問,“你哪里不舒服?” 花吟捂著肚子,隨機應變道:“女兒家每月都有那么幾天的,”而后給了他個“你懂得”的眼神。 出了門,花吟與鈴花一同乘的馬車。 鈴花催的急,車夫駕馬急行,馬車顛簸,花吟趴在馬車上不動。 鶯哥已嫁為人婦,卻仍舊陪在鈴花身邊,見花吟額上都是冷汗,忍不住關心的詢問起來?;ㄒ鹘砸耘畠杭襾砹嗽滦盘氯?。鶯哥說:“我聽老人言,做姑娘的時候來這個疼的死去活來,嫁做人婦又好些,等將來生了孩子就不會疼了?!柄L哥說話不走心,鈴花心思細膩,小心的碰了碰鶯哥。 不一會就到了大將軍府,嬤嬤們又攙又拉將花吟給請下了馬車,后院的烏丸猛早聽到動靜,急匆匆迎了上來。他因為焦心飛若母子的安危,一直沒敢離開,況,如今花吟身份特殊,又不是尋常的大夫,叫鈴花以姐妹身份相請,要比他親自去請更妥當。 烏丸猛見到她一直板的鍋底黑的臉色才稍微緩和了些,他上前就要拽著她往后頭請,幸而被隨行的宮人給隔開了,烏丸猛忙縮回手,稍顯尷尬,朝前引路,腳步飛快,花吟只得小跑跟上,追了一截就氣喘吁吁起來。 剛到后院,就聽到一聲尖叫,烏丸猛心頭一顫,轉而看向花吟,花吟喘著粗氣,一刻也不停,直接推門進去。烏丸猛也要進去,被里頭的穩婆給推了出來。 屋內已經圍了七八個穩婆,梁飛若躺在床上一會喊一聲,見到花吟雖面上想笑,卻又哭了,“你可來了!你不來我都不敢生?!?/br> 花吟也不知她是何情形,見她平躺著,直接凈了手,撩開她的衣裳查看,不一會,無奈一嘆,“你搞什么???宮口才開了兩指,我還當你這就要生了,起來!活動活動!” 飛若對旁人信不過,對花吟的話是言聽計從的,尤其在這種時候,更不敢有絲毫的違逆,人在虛弱的時候,總會特別依賴信得過的人。 飛若怕疼,宮縮疼的受不住,又大叫,花吟嘆氣道:“省著點力氣吧,現在力氣都用完了,你生產的時候該怎么辦?” “你就不知道有多疼?” “能又多疼?” “你又沒試過你怎好意思罵我,別站著說話不腰疼!”飛若疼的火氣大漲。 花吟懶得同她計較,只不緊不慢的說:“是,是,我站著說話不腰疼,那我躺著好了?!毖援吽驮谖輧鹊囊粋€軟榻上躺了下來。 “哎,我說你,我生孩子呢,你怎么就睡上了,你不管我啦?” 花吟身子難受的緊,面上卻不顯,擠了個笑,“我人不是在這么,你們啦先拿出你們的看家本事替你們夫人接生,若是搞不定了再叫我,我先歇歇?!?/br> 梁飛若氣的不行,說:“我真是看走了眼,你女扮男裝的時候就對我無情無義,現在這種時候了還對我這樣狠心,嗚嗚……” 烏丸猛只聽得里頭又哭又笑又鬧,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只聽得妻子氣勢洶洶的罵罵咧咧,那口吻就像在罵一個負心漢,他來回走了幾圈,心理活動委實有些一言難盡。 大概是梁飛若太過信任花吟了吧,雖然花吟之前勸過,但她就是控制不住的吃的太多了,由此孩子也養的特別的大,生產之時,孩子一直出不來,真真兇險萬分,花吟也就開頭休息了一會,后來一直精神力高度集中,忙來忙去,一直耗到傍晚,終于伴隨著一聲嘹亮的啼哭,孩子出生了。 穩婆歡歡喜喜的跑著足有八斤重的大胖小子去討賞,屋外一片歡天喜地。 花吟卻不敢放松,一面處理惡露,一面緊密關注飛若的身體狀況,產婦生產一怕難產,二個就怕產后血崩,無論哪一樣都是要人命的。 飛若滿臉的汗水,大抵是氣力耗盡了,神色竟和緩了許多,她說:“我就說我將我母子倆的命交你手上,我放心!” 花吟累的只搖手連話都不想說,好半會過去,才張了張嘴,“下回你再要生孩子,別叫我了?!?/br> 飛若癟嘴,“大不了下回你生孩子,我給你接生?!?/br> 屋內屋外都是一派歡天喜地,花吟突覺心內有些兒悲涼。婆子們手腳麻利,不一會將產房打掃了干凈,孩子又被抱了回來,烏丸猛第一個就沖了進來,也不顧妻子臉上的汗漬,抱著她狠狠親了一口,場面何其溫馨甜美。 花吟邊兒站著,瞧著,人來人往,似乎所有人都忘記了她的存在。 她感覺整個人有些兒飄,心內又高興又凄涼,五味雜陳,不過她是真心替飛若高興啊,多好啊,上輩子被她害得毀了容顏郁郁而終的人,這一世也嫁了真心疼惜她的人,如今又有了自己的孩子,何其幸福圓滿啦,真好,真好。 翠紅沖進來的時候,第一個反應就去找花吟,見到她的瞬間,她整個人都嚇呆了。 花吟此刻的臉色簡直比鬼都還難看,慘白的毫無血色,偏偏面上大汗淋漓,卻沒有一個人察覺異樣。翠紅當即眼淚就涌了出來,上前一把扶住她,花吟瞧見翠紅,松了一口氣般,說:“嫂子啊,你來啦?!?/br> 翠紅抱住她,觸到她的衣裳,才發覺原來她的衣裳早就濕透了,頓時心如刀絞,激憤道:“這金國的大夫都死光了嗎?怎么就偏偏叫你來接生?你是能干這事的人嗎?你怎么就不顧顧自個的身子!” 大抵是她喊的太大聲,將陷入狂喜的人們給分出了一點心神,烏丸猛聽見了,這才想起來致謝。 可花吟已經撐不住了,臨昏迷之前,只來得及跟翠紅說了一句,“別讓人給我找大夫,我睡一會?!?/br> 花吟迷迷糊糊醒過來之時,就見翠紅通紅著一雙眼,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自己看。她自去了法華寺后,心內終究不安,出了銀錢為夭折的小王子做了一場法事,又親自念經祈福,一直耗到下午才回的家,到了家始知花吟被大將軍府的人請了去,心內又急又痛,馬不停蹄的又跑去來。 翠紅見了她醒來,說:“這才多大會功夫,你怎么就醒了?” 花吟問,“什么時辰了?” 翠紅卻急著說:“陛下過來了,正在前頭和大將軍說話,你要不要見見他?他方才一直說要請太醫過來給你瞧瞧,被我攔下來了?!?/br> 花吟點了點頭,翠紅正待走,花吟叫住她,說:“你去那邊的梳妝臺看看,有沒有胭脂口脂之類的,我現在的臉色一定很難看吧?” 翠紅瞧了她一眼,又忍不住流了淚,匆忙忙找了起來,還真叫她給找到了。 有了胭脂口脂,花吟的臉色總算是好看了些許,翠紅罵道:“值得嗎?就算幫人,也不顧及點自個兒的身子,身子可是你自己的,要是毀了,吃虧受罪的是誰?還不是你自己?” “啊,”花吟嘆了口氣。 翠紅收了胭脂,起身出了廂房的門,花吟眼神悠遠,喃喃自語,“這一生都是偷來的,又有什么值與不值,等該償清的都償清了,是死是活聽天由命吧?!?/br> 她正胡思亂想,耶律瑾大笑的聲音已然先傳了過來。 他是很少這樣毫無顧忌的大笑的,想來是高興的很。 耶律瑾剛一邁進來,第一句就是,“猛的兒子長的跟他像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似的!真是神奇!” 花吟半坐起了身,耶律瑾說話間已然坐到了她的床邊,雙手捧著她的臉,細瞧了瞧,說:“他女人生孩子,卻把我的女人累倒了,這是何道理?如今他可算是春風得意,孤不能就這么便宜了他?!?/br> “王上,”花吟拽了拽他的衣袖,“素來只有錦上添花,雪中送炭,哪有……” 耶律瑾答得迅速,“我嫉妒不行啊?!毖援?,方覺失言,花吟面上表情已變,耶律瑾忙一胳膊攬過她,將她按在懷里,轉移話題道:“你說大將軍喜添麟兒,孤該送什么賀禮好呢?” ☆、第24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