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節
“昨兒金人有備而來,人多勢眾,我等能救出公主已屬不易,那一場大火,恐怕就算是有活口也活不成了?!?/br> 言畢又細瞧花吟的反應,但讓他大失所望的是,她并未對他的話做出任何反應。 他不死心,又試探道:“公主心中可有何想去的地方?將軍有過吩咐,一切以公主的意愿為準?!?/br> 花吟一笑,幾許諷刺,說:“你們想我去哪?” 曹文面上表情不變,說:“公主恕罪,高將軍想說的話之前已與您說清楚了,不過答不答應,一切還看公主的意思。高將軍有交代,無論公主是何打算,曹文必當言聽計從?!?/br> “言聽計從?” “是,因為您是大周的公主?!?/br> “大周的公主……”花吟冷笑,“去京城吧?!毖援?,她一個翻身,將自己埋在被窩里。 曹文離開,他身邊的人不放心,提醒道:“曹大人,您看她那樣子是看出什么了嗎?” 曹文垂眸,說:“你覺得她看出什么了?” 那人面上訕訕,躊躇不語。 曹文又道:“如果她有疑慮,打消她的疑慮就是了,人我們是帶回京城了,至于后面的事,就看將軍如何安排了?!?/br> 卻說花吟,消沉了一路,曹文起先確實有些擔心這事辦的不漂亮,反叫她疑心。哪知花吟一直都處在自怨自艾中,竟給自己戴了個“禍害精”的帽子,意志消沉,思維判斷能力也就大不如前。 況,人總是這樣,習慣按照以往的經驗來判斷是非對錯,南宮瑾是魔這是花吟心底深處根深蒂固的認知,所以就算他做出什么神憎鬼怨之事,花吟一點都不會覺得奇怪,更何況他身邊還有王泰鴻那樣的人。 花吟有理由相信,王泰鴻在“殺”了她之后,一定編造了更多的謊話來詆毀她,如此,南宮那般對待自己的親人也解釋的通了。他一定當她是逃了,所以才會暗地里派人搜尋她,此刻,她不禁難過的想,若是她真的死了該有多好。紙終究保不住火,若是她并不是因為背叛他而失蹤,那么他是不是就會放過自己的親人。 可是,這世上哪有如果,就連傅新與高秀麗都能找到的地方,他的人能找到也不足為怪,她之前決定要走,也是存了這份顧慮,怕拖累他人,豈料終究還是拖累了。 ** 馬車一路顛簸,并未進入京城,而是在離京郊二十里地外的莊子停了下來,花吟還有些恍惚,不過來的途中她搖擺不定的心已然做了決斷,事已至此,她不會再躲。 入夜,高將軍親自見了她,二人密談了大概有半個多時辰,高將軍才從議事廳出來,出的門外,曹文忍不住問,“將軍,她怎么說?” 高將軍說:“答應了”頓了頓,“只是……” 曹文心頭一跳,“只是什么?” 高將軍濃黑的眉毛擰成一團,“我是希望她做內應,但看她的意思是想直接殺了南宮瑾?!?/br> 曹文也是一驚,“她?!” 不是曹文看不起花吟,而是自南宮瑾掌權以來,有多少人想殺他,就枉死了多少人,且不說他身邊的護衛功夫如何了得,旁人想近他的身都難如登青天,就是他本人也是劍術高手,她區區一個弱女子想殺了他?癡人說夢呢。 高將軍的憂慮何嘗不與他一致呢,他從傅新那兒聽說花吟就是花三郎,又將南宮一直在暗地里找人這事聯系到一起,略一思襯,心里就有底了,若說一個男人如此迫切又隱秘的找尋一個女人,除非有情,否則他想不出其他更好的解釋了。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任他本事再大,不過才二十出頭的年紀,最是容易被情愛迷了眼。 高將軍看清這一切,心里已經下定決心,花吟這顆棋子說什么他都要用上了。 只是他只想勾起花吟對南宮的仇恨,為他所用,卻不想藥下的太重了,激得她仇恨太濃,如今他靠近她,都能覺察到她幽怨的恨意,南宮瑾那般謹慎的人又豈會著了她的道。 高將軍越想越憂愁,對曹文說:“你平常不是最會能言善辯么?無事的時候多勸勸她,敲打敲打,咱們這局棋既然已經開局了,步步驚險,萬不可有半分閃失?!?/br> ** 王泰鴻潛入京城,入了相府時,南宮瑾叫了戲班子正在看戲。 鼓樂笙簫,戲臺子上唱的熱鬧,觀眾卻只有他一人。 唱戲的也是京城內的名角了,按理不該有半分差錯才是,偏偏這出戲演的磕磕絆絆,頻頻出錯,南宮瑾稍稍換了個姿勢,臺上的戲子也會跟著做出驚懼的反應。 王泰鴻過來時,瞧了一會,心情有些復雜,因著這出戲,南宮瑾查封了多少戲院,殺了多少人,留在百姓心中的恐慌尚未散去,如今他自己卻獨自在家看這出戲了,真不知他到底作何感想。 南宮瑾瞄到王泰鴻,眸底閃過一絲不悅,卻又指了指邊兒上的座位讓他坐下。 他素來公私分明,王泰鴻一直替他管著金國的事,不曾有半分差錯,就憑這份能耐,他也不能輕易發落了他。 “陛下,”王泰鴻壓低聲音。 南宮瑾聽見了,看了看戲臺子,恰一個角兒一個不慎摔了一覺,正嚇的神魂不定,南宮瑾一揮手,“下去領賞吧?!?/br> 戲班子一臉懵逼,也沒心思去揣測這位丞相喜怒無常的性子了,謝了賞就逃也似的離開了。 空曠的庭院內只剩他二人,王泰鴻不忘諷刺道:“陛下,這可真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啊?!?/br> 南宮瑾睨他一眼,神情陰冷,“有事說事?!?/br> 王泰鴻一撩衣擺,跪在他身前,“臣恭請陛下早日回朝主持大局,陛下若是再不回去,臣只怕也瞞不下去了?!?/br> 南宮瑾敲了敲手中的折扇,“什么時候回去我心里清楚?!?/br> 王泰鴻又說:“陛下,恕為臣多言,您如今在周國四面樹敵,若是再待下去,只會讓自己身臨陷境。金國尚且局勢不穩,您不在金國的事一旦傳揚出去,只怕周國的人定會拿住你,要挾金國。到時候,不僅拓跋太后有危險,就是一直在陳國避難的耶律豐達恐怕也會糾結勢力回朝,到時候,您步步為營這么多年,恐怕就要竹籃打水一場空了?!?/br> 南宮瑾提在手中的折扇懸在半空,半晌沒有拍下去,良久,“十日后,你派人在索爾道迎我歸朝?!?/br> ** 鳳君默與高秀麗在金周邊境舉行婚禮的消息傳到南宮瑾這里時,南宮瑾挑了半邊眉毛,笑了,擱了筆就要換官服,入朝面圣。 探子又急急回稟道:“主子要找的人也有消息了?!?/br> 南宮瑾猛的一怔,“她人在哪里?” 探子于是又將在結緣廟四周查到的消息一一回稟了。 南宮瑾聽完,素來面無表情的臉陰云密布,半晌,說:“鳳君默與高家那事暫時不要走漏風聲?!毖援厯]了揮手,繞著書房轉了幾圈后,終究做不了靜觀其變,急命幾個武功高強的暗衛,夜探將軍府。 一夜無眠,回來的暗衛,有倆個還受了傷,打草驚蛇,卻一無所獲。 次日朝堂之上,南宮瑾與高將軍眼神多有交流,彼此心中有數。 下了朝來,素來私下并無交流的二人竟走到了一起。 南宮瑾先給了當頭棒喝,道:“聽聞高將軍前幾日嫁了女兒,如此大事,怎不叫本相去討一杯喜酒喝?!?/br> 果不出所料,高戈當即就變了臉色,不過他反應很快,笑言,“相爺這是聽了哪個亂嚼舌根子的胡言亂語,若是叫旁人聽到了,可要壞了小女的名聲了?!?/br> “是流言蜚語還是確有其事,不若本相這就隨了將軍一同回府,當著小姐的面解釋清楚便罷,若不然本相恐怕要面請皇上決斷此事了?!?/br> “丞相,”高將軍的聲音不免高了幾分,他是萬萬沒料到此事居然這么快就傳到了南宮瑾的耳朵里,“老夫前些日子偶遇丞相一故人,奈何那人也不知因何緣故頗有些脾氣,老夫一直苦勸良久,本想待她心平氣和些了,再領來與丞相一見,現下,丞相對老夫有些誤會,老夫也顧不得那么多了,只得去求那位貴人,替在下向丞相解釋一二,不知丞相意下如何?” ☆、第222章 禮物 南宮瑾等的就是他這句話,面上卻不動聲色道:“噢?既然是故人,本相倒確實想見一見?!?/br> 高將軍仍不放心,又說:“丞相正值青春正好的年紀,想來對男女之間的情不自禁該當深有體會。小女倔犟,認上一人,便是死也非他莫屬了,女大不中留啊,老夫一不留神,就叫她偷跑了出去,說來慚愧,家門不幸??!老夫生怕她做出蠢事,也曾暗中追尋,奈何她竟以死相逼,老夫這一輩子就這一兒一女,丞相將來為人父恐怕才能體會我如今的心情,我總不能親手逼死我的女兒,可我又是大周的臣子,倆難之下,只有與她斷絕了父女情義,如今她身在何處,老夫也未可知啊?!?/br> 南宮瑾在知道花吟的下落后,一顆心全懸在她身上,對高將軍后面的話已不甚關心,卻又不敢表露,生怕他以花吟相脅,他反受制于他,于是一路與他虛與委蛇,面上倒是相談甚歡。 出了東直門,二人分道揚鑣,南宮瑾站住腳,看著高將軍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一臉的若有所思。隨從上前,南宮瑾展開扇子,在他耳邊低語幾句,隨從面上表情未變,躬身領命。 酉時三刻,相府內,大海眼睜睜的看著南宮瑾換了三套衣服,仍舊左看看右看看不甚滿意的樣子,他說:“大海,你是不是覺得還是之前那件好看?” 大海趕緊回道:“主子身上這件就很好,都說君子溫潤如玉,之前那件顏色太深了,您身上這件月白色的,倒襯的您跟天上的仙人一般了?!?/br> 南宮瑾心情頗好,“真的?” 大海旋即做立誓狀,“奴才要是有半句虛言,天打五雷轟!” 南宮瑾又在銅鏡前照了一照,終于有些滿意的樣子,說:“看來我將你從宮里調回來是對的?!?/br> 這時,有人進來,回稟道:“主子的吩咐奴才已經辦妥了?!?/br> 南宮瑾無甚在意的樣子,說:“別嚇著了她們,也別虧待了他們,告訴她們,明兒個就放她們回去?!?/br> 那人道了聲“是”,折身出去。 大海將一切看在眼里,倒也心里清楚什么事該問什么事不該問,只是書上常說“女為悅己者容”,丞相今兒個如此這般的打扮,難道也是要見心儀的姑娘?會是誰呢?大海略一思襯,心頭噗通一跳。 卻說另一頭,高將軍本來已經和花吟商議妥當了,這次見面,就叫花吟取了南宮瑾的性命,花吟早就做好了赴死的準備,心內反而異常的平靜。 有時候,她不禁在想,若是自己沒有選擇那條向善的路,而是一開始就狠心殺了南宮瑾,是不是就沒有后來這許多事了。 她從來都不是個好人,卻勉強自己做好人,到頭來反將自己弄的四不像。 她現在竟有些看不清自己了,自己到底算是好人,還是壞人? 似乎一直以來,她都是在搖擺不定中徘徊前行,不過,花吟也算是明白了一個道理,做個好人需要日日夜夜年年歲歲的修行,而做個壞人卻只是一念之間。 高將軍再次推門進來的時候,她已然穿好出行的衣裳,頭戴罩帽,隨時可以走人。 高將軍卻說:“今夜的計劃取消,要殺南宮瑾不急于一時?!?/br> 花吟一愣,緩了緩,一面解下披風,一面說:“也好,一切聽從將軍的安排?!?/br> 高將軍卻說:“不過你要如約赴會?!?/br> 花吟用一種“你在開什么玩笑”的眼神看定他,說:“將軍此言何意?” 高將軍沉著臉,沒說真話,而是解釋道:“機會只有一次,務必要做到百密而無一疏,我細想了想,咱們的計劃還有許多錯漏之處,需得從長計議,我想你若到他身邊,只要得到他的信任,有的是機會下手,而不是這一時三刻?!?/br> 花吟不解,“依我看,計劃已然天衣無縫,將軍何故如此說?可是出了什么事?” 高將軍目光有幾分閃躲,說:“一切按我說的辦,老夫做事素來講究萬無一失,若沒有萬全的把握,老夫是不能貿然涉險的,一旦棋差一著,則滿盤皆輸?!?/br> 花吟不語,高將軍也不知她聽進去了還是沒聽進去,須臾,他喊了聲,“拿酒來!”又道:“公主忍辱負重,老夫深感五內,這一杯,老夫代大周的萬千百姓,敬您!” 花吟拿起酒杯的一剎那,有那么些猶豫,但見高將軍已一飲而盡,也就隨性干了這杯。 高將軍說:“公主暫且歇息片刻,老夫這就安排馬車?!?/br> 言畢,高將軍出了門去。 花吟坐在桌前發了會呆,心里卻是千回百轉,高將軍與她商定的暗殺計劃幾乎可以說是天衣無縫,當時他是何其的堅定,生怕她反悔還一再保證會護她家人周全。如今這才過去倆個時辰,他突然就改了主意,怎不叫她起疑? 難道說南宮瑾暗中擄了高將軍的親眷脅迫? 花吟眸光一閃,南宮這人生性多疑,又顧慮重重,絕不會將自己置于被動局面,如此說來倒解釋的通了,只是,真要這樣,高將軍先前在她眼中那高大無私的形象就少不得要崩壞了。之前他生怕她不答應,口口聲聲國家大義,要她棄小家而顧大家,言辭懇切,直說的花吟羞愧難當,無地自容?,F在輪到他的親眷被脅迫,他怎么反倒縮了? 花吟越想越氣,手指劃過豐盈的唇,以及發上的珠翠,她行善多年,終究不如上一世那般的心狠手辣了,如今她已充分做好了殺死南宮瑾的準備,若要叫她放棄,又回到他身邊陽奉陰違,她自問是做不到了。況且時間拖得越久,她自己心頭的這團惡氣,恐怕也會隨之消失殆盡。很奇怪的感覺,她不知是好是壞。 之前她做了錯誤的判斷,總以為自己有這能力引那大魔頭向善,如今看來,自己簡直就是個活體笑話。 南宮瑾為了攪亂大周朝綱,不斷的制造冤假錯案,致使民不聊生,就憑這些,她不知道他是否就要下十八層地獄了。既然一切的根源是因為她當初沒有狠下心腸,如今還是由她來了結這個魔鬼吧,趁更大的浩劫沒有到來之前,殺了他,不管是他拖著自己下了地獄,還是他與她一同變成孤魂野鬼,至少,一切都不算太晚。一了百了,也省的繼續苦惱下去,再做無謂的糾纏了。她越想越暢快,倒仿似回到做鬼的那些歲月,哪有這許多煩心事,見到不順眼的就打,打不過就咬,一切靠拳頭說話,哪要傷這些腦筋。 房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丫鬟小心翼翼的看了她一眼,“公主?” 花吟轉頭看她,“準備妥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