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節
女人只是哭也不說話。 花吟忍了忍,還是說道:“我看你也十分舍不得這孩子,只是因為家境貧苦養不起,要是你實在心有余而力不足還是要丟棄,你還是將孩子送到廟里去吧,至少將來孩子大了,無論是去是留,總歸知道自己父母是誰,理解父母的迫不得已,她也不至于會心生怨恨?!?/br> 真心看了眼花吟沒說話。 回去的路上,真心說:“雖說我們這些出家人天天念著四大皆空,但又有誰能真正做到?一個嬰孩,從嗷嗷待哺一把屎一把尿的養大,投入了太多的感情與精力,待她長大了,親娘找來了,說要領她回去,又有幾人能真正做到無悲無喜,無所謂……” 花吟怔了怔,心情復雜。 真心又道:“到底大家都是人,不是神佛,便是神佛,也要有魔才能襯出神佛。引善,我只聽你說過你師父是月華庵的了緣師太,你自小就打定主意要出家禮佛,你執意出家,定然深諳禪理,那么你告訴我你的禪是什么?” “我的禪?”花吟錯愕, 真心笑,“雖說佛法無邊,但我一直覺得每個人都該有自己的禪,明白了自己的禪,才能用自己的禪來看待這個世界,這樣的說法亦如道家學派的道,我不是個別人說什么我就無所懷疑去信什么的人,我更愿意用自己的理解去看待這萬丈紅塵?!?/br> 花吟覺得這個說法挺新鮮的,不覺拱了拱手,說:“愿聞其詳?!?/br> 真心瞧著她男子的做派,揚聲一笑,繼續說道:“我的禪便是,我從不認為這世上非黑即白,非正既邪,人存一世,亦正亦邪,立場不同,正邪亦不同,在你眼中是魔的或許在旁人眼中既是佛,而你眼中的佛或許在旁人眼中又是魔。所以說,執著的去追求對與錯,并沒有太大的意義,很多時候,我們要做的只不過是試著去理解,并且在這二者之間尋找一個平衡,一個正邪黑白共存的平衡點,亦如這白天黑夜,總要白天黑夜輪流交替,這日子才能繼續下去……” 花吟被真心說的暈頭轉向,若不是她確信自己沒有將自己的過往告訴任何人,且,與真心相處這段時日了解她的為人,她都要懷疑真心這是在拐彎抹角的向她說教了。 二人一路行至半山腰,真心拿了水給她說:“喝口水歇口氣,不急這一時三刻,主持肯定給咱們留了飯了?!?/br> “小師父要是餓了,爺這里有吃的!”突然有人大喊了聲,聲音粗噶。 真心蹙了蹙眉,原本無甚在意,卻在瞄到花吟后,陡然變了臉色。 她一個老姑子,既無財又無貌,自然不擔心什么,只道山下的地痞渣滓逞一時口舌之快。但花吟卻不一樣,即便她出來時臉上抹的黑黃黑黃的,但畢竟是妙齡女子,身段婀娜,是怎么也掩不住的。 說話間,走出來倆個漢子,一個高大粗壯,一個則精瘦矮小,但面相看上去甚是猥瑣jian猾。 真心緩緩移了步子擋在花吟面前,手背在身后拽了她一把,示意她先走,嘴上卻與那倆個漢子周旋了起來。 而倆個漢子顯然是沖花吟來的,粗壯漢子說:“你就是結緣廟新來的小尼姑,會治病救人的?” 真心不等花吟說話,搶著回道:“不是,二位施主這是認錯人了?!?/br> “你這老尼姑!”粗壯漢子一把捉住她的領口,“出家人不打誑語,老子看你這尼姑心也不誠,還是早早的還俗,嫁漢子去吧?!?/br> 言畢用力一扔,真心額頭撞上石頭,旋即鮮血蓋了一臉。 花吟驚呼一聲,就要上前查看,那粗壯漢子卻要捉她。 到底是年輕女子,身形靈活,漢子想立刻就捉了她,也不是那般容易,后來瘦子看的著急也加入到了圍追堵截的行列,終于二人合力將花吟捉了去,花吟拼命掙扎,胡亂中扯了瘦子裹在頭頂的布帽,一眼就看到他頭上的戒疤。 “你頭上有戒疤,你是和尚!”花吟喊的很大聲。 真心聽了去,猛的抬頭看去,旋即說:“你們倆個廣元寺的吧?” 二人臉色同時一變,眸中盡顯殺意,瘦子陰測測的說:“本來我們只想嚇唬嚇唬你們,但既然被你們認了出來,就別怪我們這就送你們去見佛祖了?!?/br> 真心怒不可揭,“同是佛門中人,你們怎么敢!” 粗壯漢子哈哈大笑,“要怪只怪你們這幾個老尼姑不安守本分,本來守住你們那幾畝菜園子過一輩子不就完了,竟然跟我們搶香客,信徒都被你們搶了去,我們那么大的廟吃什么喝什么?等你們去了西天……哎喲……”花吟趁機咬了他一口,旋即從他手中逃脫,因見真心還能條理清楚的爭論,知她傷的并不重,只是看上去可怖,遂拽了她就跑。 粗壯漢子勃然大怒,卻又異常興奮道:“殺了那個老的,那個小的夠勁,留著咱們兄弟先快活快活,再賣了換錢?!?/br> 瘦子眼冒精光,振奮不已。 也沒多大一會,花吟與真心就被逼到了絕境,花吟數次歷經生死存亡,早就錘煉的臨危不亂,正想脫身之法,眼前一花,突然一人飛身而來。 她還當自己眼花了,待她回神,那倆花和尚已然抱住手腳滾做一團。 一人持劍長身玉立,風塵仆仆,面色憔悴,卻風華不減,赫然就是鳳君默。 ☆、第216章 逃避 鳳君默挑斷了那倆人的手筋腳筋后,冷聲問花吟,“放還是殺?” 花吟一時沒從震驚中回過神,倒嚇的那倆個花和尚,即便四肢血流如注,卻匍匐著磕頭如搗蒜,一口一個,“姑奶奶饒命!大俠饒命!” 真心左右看了眼,只得站出來說了不少好話。 花吟無聲的點了點頭,鳳君默朝那粗壯的和尚身上狠狠踹了一腳,“滾!” 那和尚手腳疼的不行,卻又不敢多待,生怕鳳君默改了主意,又要他們的性命,只得真就轱轆著往山下滾了去。 花吟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緒因為鳳君默的突然出現又起漣漪,因一時不知該以何種態度面對鳳君默,又不知說些什么,遂專心致志的替真心巴扎起了傷口。 真心是個聰明人,一眼就瞧出鳳君默與花吟之間不對勁,只裝作稀里糊涂的樣子,跟鳳君默道了幾聲謝,就不再說話了。 這之后,花吟隨同真心上山,鳳君默一路護送,到了廟門前,花吟一顆心都快跳了出來,卻聽身后腳步聲漸行漸遠,鳳君默竟原路返回了。 花吟怔神片刻,真心說:“挺不錯的小伙子?!?/br> 花吟沒搭腔,回了廟里后,用了飯,真心便將途中遇險的事跟主持及倆個師姐說了。 清心靜心氣的不行,當即擼了袖子就要找廣元寺的和尚討說法,主持沉默片刻,說:“這公道自然是要討的,卻也不急于一時,明日真心你隨同我去一趟吧?!?/br> 清心靜心不依,生怕主持和真心都是好說話的主,被廣元寺的和尚欺負了去。 主持說:“你倆個都是火澆油的性子,我哪敢帶了你們,都是不小的歲數了,也該收收脾氣了!我帶了真心去自然是為的她能指認兇手,你二人跟去無益,廟里也需要人照顧?!?/br> 一宿無話,次日真心隨同主持下山,途經半山腰,遠遠瞧見有人在搭屋棚,真心禁不住駐足“咦”了聲。 主持轉而問她,“你認識?” 真心點頭,說:“昨日搭救我們的少俠?!?/br> 主持心中了然,遠遠又看了眼,方舉步朝山下走去。 入夜方回,一切得到圓滿解決,廣元寺的主持絲毫不偏私藏jian,當著她們的面就將事由查的水落石出,并當庭發落主使的僧人,重罰了他們后,隨即趕出了寺院。 做完晚課后,幾個尼姑便早早歇下了,真心與花吟一屋,少不得要提起山下那個年輕人。 花吟這一整天都在惴惴不安中度過,聽到真心說鳳君默在半山腰搭了棚屋,心中更是煩亂,某些已然被她刻意淡忘的記憶,又清晰起來,扯著她千絲萬縷的疼。 就這樣又過了五日,因廟里時常有人來尋醫問藥,花吟原本采摘的草藥早就不夠用了,不得已,她只得出了廟門在山林四周搜集采摘。清心本要陪她一同前往,卻被真心給叫住了。 花吟入了山林,起先還小心翼翼的,后來竟尋到一處草藥豐茂之地,大喜過望之余,倒一門心思的都用在了采藥上,正全神貫注,突覺什么東西自頭頂掉了下來,直接掉在她面前,待花吟瞧清,忍不住驚呼出聲,仰倒在地。 鳳君默上前幾步,用劍端挑開那三角腦袋的五步蛇, “哎!”花吟急急喊了聲,“蛇膽!” 鳳君默回頭看她。 花吟此刻仍舊是尼姑的打扮,喊完后她也察覺到不妥,轉了轉眼珠子,干巴巴的解釋道:“既然已經死了,蛇膽還是不要浪費了?!?/br> 鳳君默遂又用劍挑著那條毒蛇放到她面前。 花吟略顯尷尬的念了聲阿彌陀佛,旋即下手,快準狠的取了它腹腔內的蛇膽,直看的鳳君默目瞪口呆。 花吟也有些不好意思,說:“我師父是鬼醫老邪,他連人都敢拿來做實驗,我是他徒弟,會剝個蛇膽,又有什么好奇怪的?!?/br> “不奇怪,只是你這一身的尼姑打扮,就有些奇怪了?!彼鸬牟患膊恍?,慢悠悠的。 花吟翻了個白眼,過了會,先是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 鳳君默也跟著笑了。 二人席地而坐,鳳君默說:“自從那天你我相見后,你一直在躲我?!?/br> 花吟吸了口氣,有些惆悵,“我躲的不是你,是這萬丈紅塵,世間紛擾?!?/br> 鳳君默被觸動心事,低了頭不說話,手指無意識的拿了根枯枝在地上亂寫亂畫。 “傅新呢?你怎么一個人在這?朝廷如今是何狀況?” “既然想躲,為何又要問?” 花吟啞然,微蹙了眉頭,一臉的苦悶糾結,繼而又將臉埋在雙膝間。 “你要是擔心你的父母家人,盡管放心好了,他們雖被軟禁卻很安全,”鳳君默頓了頓繼續說道:“南宮瑾這人真是可怕,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即使你是他心愛的女子也不曾有半分顧慮,甚至不惜毀了你的名聲,讓你背負罵名,也……”他戛然而止,小心翼翼看了眼她的臉色,面上訕訕。 花吟倒不意外,南宮瑾本就是這樣的人,從本質上來說,他倆屬同一種人,所以他即便做出再惡劣的事,她也不足為怪。 細想想,所謂毀了她的名聲,無非就是鳳君默攜了她私奔,她背負上禍國妖女的罵名罷了。 她倒無所謂了,只是連累了鳳君默,念及此,她抬頭,握住他的手腕,說:“早知道就不該將他的計劃告訴你,我一直自以為聰明,卻不過是中了他的請君入甕之計,如今連累的你背負罵名,也不知這一生還有沒有得機會洗脫罪名了?!?/br> 鳳君默聞言,面上閃過一絲苦笑,“這有什么?相對于貞和帝與其弟媳私通而生下我的罪惡出身,這點罵名又算得了什么?!?/br> 花吟起先還當自己聽錯了,在她反復回味幾遍后,整個人都呆住了。 前塵舊事,紛至沓來,有什么東西似推開了她腦中一直虛掩著的那扇大門,她突然就想明白了,鳳君默此刻生無可戀的表情可不就跟上一世孫三小姐去世后的神色一模一樣。 她之前就懷疑過,一個人曾經那么深愛著一個人,即便是再經歷一世,哪怕相遇的場景會因為某些機緣巧合而改變,但只要吸引彼此的特質存在,應該相愛的人還是會相愛。但是,沒有,他們彼此甚至連一丁點意思都沒有。 而自她和他聯合查丞相被殺的案子她被南宮瑾在逍遙侯府后山擄走后,她靈魂出竅時曾親眼目睹鳳君默離家出走,那會兒他的神色就不對勁了,心事忡忡,糾結痛苦。 如今細想來,倆件事串在一起就解釋得通了,上一世或許鳳君默與孫三因為好感有過一段感情,但是那段感情因為孫三小姐的早逝并不深刻,而鳳君默突變的真實原因則是知曉了自己的出身,驕傲如他,一時無法接受,但又無人傾訴自己的糾結苦悶,只能通過追悼未婚妻來發泄心中的不滿與痛苦。 只是那一世,終究這事沒有被捅破這層窗戶紙,而這一世卻被南宮瑾偶然得知,并通過旁人的嘴給傳的天下皆知。 如今的鳳君默就像是包裹著尊嚴的最后一層皮被南宮瑾給扒了下來,只剩鮮血淋漓。 本來花吟還擔心鳳君默找到她,會將她扯進萬丈紅塵,殊不知,鳳君默才是最想逃避現實的那一個。 自他得知滿天下的人都在謠傳他們鳳家的丑事,議論他的出身,他大伯和他娘的風流韻事,他爹是個窩囊的綠帽子王,他就再也冷靜不下來了,只想逃走,找個沒有人認識他的地方,將自己嚴嚴實實的藏起來。 后來他一路南行來到此處,或許是冥冥中自有天注定,當他聽說這山上的廟庵里來了個精通醫術的活菩薩,他就想會不會是她呢? 本來他也沒抱多大希望,見到她后也不覺欣喜,但當他因擔心她的安危一路護送她到山上,他的心竟奇異般的平靜了下來,兩個多月來,自知曉身世曝光后,一直壓得她喘不過氣來的恥辱感,負罪感,竟隨著落日沉入黑暗漸漸隱匿在心間,他覺得他需要這樣的平靜,因此當時他就決定了,他不要再走了,他要留下來,住在這兒。 雖然無法用言語來形容這樣的平靜從何而來,鳳君默卻清晰的感覺到待在她身邊可以獲得安寧。 因此當他將自己難以啟齒的出身以淡定的語氣說出來后,只覺得有種出了一口氣的放松感。 這之后二人又聊了許多,大都是鳳君默一路走來所見所聞,短短兩月間,大周王朝可謂是政權交替,風云變幻,先是有貞和帝失德在先,后有金國大軍壓境,周太子恰此良機,以皇帝無德無能之名逼貞和帝退位。 豈料周太子這龍椅還未坐熱,福王竟與丞相南宮瑾里應外合,高舉大義之旗,以周太子不忠不孝之名將周太子給趕下了金鑾殿,不過讓眾人萬萬沒想到的事,當初周太子逼父退位,還曉得將其送入后宮頤養天年,而福王自帶領兵馬攻入皇城后,竟當著朝臣的面親手斬殺了周太子。 以前眾人只道福王粗鄙不學無術,自他登基后,始知他豈止是粗鄙,更是殘虐無道,荒yin無恥。朝中大臣,也就丞相南宮瑾的話,他能聽進去一二。其他一概對他有異議的,不是流放就是杖殺,整個大周朝堂如今被攪得烏煙瘴氣。 值得一提的事,福王因為斷臂之仇對鳳君默恨之如骨,自他登基后,舉國上下張貼皇榜緝拿,懸賞萬兩黃金。 而讓鳳君默百思不得其解的事,金國那邊因慧嫻王后傾舉國兵力意圖壓制周國報太子被殺之仇,卻因上京皇城空虛,被一支奇兵突襲,那支奇兵統領自稱金國大皇子耶律瑾,也就一日功夫,上京上下所有官員貴匱悉數被其控制?;蹕雇鹾笠虻渿昝裰锉粩赜诓耸锌?,隨即拓跋王后被迎回朝,也就三日功夫,耶律瑾在上京登基,改年號天興,尊耶律宏為太上皇,拓跋王后為皇太后。因耶律豐達是妖后所生,生而帶原罪,遂貶為庶民,既已亡故,金國便不再追究周國之責,下令退兵。 金國數年來因為王廷無道,周邊小國不斷滋擾,無論是官兵還是百姓早就疲累不堪,迫切的需要休養生息,天興帝此舉,無疑深得民心,百姓高呼萬歲,一面是歌功頌德天興帝皇室正統,順應天命,福隆昌泰。一面又大罵特罵慧嫻王后禍國殃民,永入畜生道,不得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