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節
花吟重新將手攏回袖子里,原本背對著他調整情緒,聞言腳下未動,半傾過身子回頭看他,面上笑意燦爛,“我可以認為你是在夸我嗎?” 因為仍在為丞相守孝,她一身白衣,風吹過,白衣翻飛,宛若乘風,那明媚的笑容,仿似蘊含了天地間所有的美好。 鳳君默察覺自己的心又不受控制的劇烈的跳動了起來,他趕緊偏過頭,蹙了眉,對自己生了氣。 花吟見他這般,還當自己哪里說錯了話,訕訕的轉移話題道:“奉之兄今日特意過來尋我可是有其他事?” 鳳君默經她一提醒,這才想起,他來找她,確實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與她商議。他并不急著開口,而是從懷里摸出一樣東西,絹布包著,展開后,是一個月牙形的飛鏢。 花吟伸手就要拿近細看,鳳君默趕緊避開,“鋒利的很?!毖援呁兄偷剿矍?,花吟便就著他的手細細看了起來,一臉凝重。 過了好一會,她抬眸,眨了眨眼,說:“沒淬毒?!?/br> 鳳君默一愣。他沒問她這個啊。 花吟又說:“我不懂暗器的?!泵嫔弦粚蛹t暈。 鳳君默原本一臉的嚴肅莊重,聽她這話,竟氣樂了,“那你還看的這般認真?!?/br> 花吟聳了聳鼻子不說話。 鳳君默這才解釋道:“這是我從西苑獵場找到的,”他頓了頓又補充道:“就在丞相被射殺的不遠處?!?/br> ☆、第172章 金箭 鳳君默將手里的月牙兒飛鏢送到花吟眼前,解釋說:“這是我從西苑獵場找到的,就在丞相被射殺的不遠處?!?/br> 花吟心下一凜,卻又冷靜分析道:“單憑這個又能說明什么?那是獵場,若是誰落下個飛鏢暗器也是有可能的?!?/br> “這個我也考慮過,但是你看這飛鏢,光澤鮮亮,并未經過日曬雨淋生了腐銹,一看就是最近才落下的,而最近的也就是那次冬狩了,因為那是皇家獵場,一般人不得入內,在冬狩之前的很長一段時間內,因為朝中局勢動蕩,皇族貴匱也沒人有心情去那兒狩獵。再者,冬狩那次,我皇伯父因為丞相當眾頂撞龍顏大怒,他……他的確是有心折辱丞相,但盛怒之下還是顧慮到了丞相的顏面,因此才不準文武大臣陪同,也沒讓大內高手跟著,隨身就帶了幾個小太監。他命丞相撿拾獵物不過就是借此發泄怒氣,他是皇帝,若是有心殺一個臣子可以有很多種手段,所以絕不可能是他故意射殺的。而我皇伯父雖然騎射不如我父王,但鳳家的江山是馬背上打下來的,我皇伯父也是個中好手,怎會獵個鹿都能失了準頭?” 花吟斂眉,已然猜出鳳君默的意思,“你是想讓我看看那柄金箭有沒有留下什么痕跡?” 鳳君默點頭,“當時太過混亂,那柄金箭便隨著丞相大人一同被南宮瑾帶回了丞相府,若箭身是被人用暗器打偏了準頭,那箭身肯定會留下痕跡。只是,那柄金箭還在嗎?” “在的,”花吟沒敢說南宮瑾將那金箭一直好好的擺放在自己的臥房內,時刻警醒自己要報這血海深仇。 “如果確實是有人暗算,那到底會是誰呢?”鳳君默苦惱的緊蹙眉頭。西苑獵場有重兵把守,不可能有刺客,就算是刺客,也不會使出這樣的手段,直接刺殺不是更快捷?那就只有一種可能,那人就潛藏在那日一同過來的王侯大臣里。但是……會是誰?鳳君默不由的想到了前段時間震動朝野的前朝余孽案,難道是朝中還殘存余黨,伺機報仇?可這又想不通了,丞相那般的老好人,滿朝文武百官哪個不笑他癡傻,好人好過頭了,居然替前朝余孽求情。就算那些人再恨丞相交出花名冊,那也該回想一下,是他們自己人將自己逼到如今的地步,難道他們更想殺的不該是皇上或者烈親王嗎?為何單單就殺了丞相,還是借皇伯父的手? “是臨時起意吧?”花吟突然說,“若是有預謀的,不可能留下這么重要的證據,況且他又怎會知道丞相會出言頂撞皇上。大抵是丞相知道那人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那人勢必要殺丞相滅口,但又不能死在自己手上讓人猜忌,借皇上的手殺掉丞相只是一個巧合?!?/br> 會是這樣嗎?如果這一世是這樣的緣故,那么上一世呢?烈親王據說當時是醉酒駕馬射箭,頗有些顯擺的意思,但這一世烈親王一開始就被自己給藥倒了,可丞相還是死了。如此,只能說明,想要丞相死的那個人一直還在,無論借誰的手,只要他在,丞相就必死無疑。 花吟駭然,心內已然堅信丞相是死于他人之手的說法。 “你要是有機會,去丞相日常的起居室與書房看看,我猜想或許能找到線索?!彼粗?,“如今我也只能依靠你了?!?/br> 花吟微睜大了眼,心內頗受用,嘴上卻說:“奉之兄哪里的話,我也想盡快找到真兇,總不能叫丞相大人死的不明不白。我想這么重要的暗器,那天混亂那人來不及找回,事后肯定會回來找尋,奉之兄不妨查一查后來還有誰來過西苑獵場。另外,我不知我猜的對不對,丞相大人素來與人無怨,若說逼得人非殺了他不可,那就只有前段時間前朝余孽的事,或許朝廷內部還潛藏著前朝的人,只是丞相緣于某種顧慮沒有說出來?!?/br> 鳳君默望定她,微微一笑,二人這是想到一處了。 眼看著耽擱了不少時候,花吟說:“既如此,奉之兄先走吧,我也收拾了東西回去??斓缎璧脭貋y麻,這事拖不得?!?/br> “我送你?!?/br> “不用,”若是被人瞧見了傳到南宮瑾耳里,她可不好解釋啊。 二人同行了一段路,在岔路口分開,一人上山取行李,一人下山。 鳳君默正心事忡忡的往山下走,突聽的身后響起腳步聲,他回頭,卻見花吟正到面前,眸中閃過一絲狡黠,突然抬起腳往天上一踢,鳳君默一怔,尚未反應過來,只覺得眼前一白,大片大片的積雪砸在了頭頂,落入頸項內,紛紛揚揚,花吟卻連連避開,笑逐顏開。 上山的石階小道兩側多是枯枝敗葉,縱橫交錯,上頭堆滿了積雪。 鳳君默一呆,“你這是干什么?” “這叫一報還一報,”她一面笑一面往后退,聲音脆如林間風鈴。 “我還當你心胸寬闊,原來這般小肚雞腸?!兵P君默假裝生氣,連日來堆積在心的陰霾竟在這一刻煙消云散。 花吟懶懶的展開雙臂,轉了個圈兒,白色的披風,迎風飛展,旋出一個美麗的弧度,“我也當世子爺磊落君子,沒想到也會戲弄人,”她本就美,此刻露出女兒家的情態,竟美的讓人晃眼。 她很快的消失在石階盡頭,腳步歡快,鳳君默不知道,花吟是多么的害怕南宮瑾會和鳳君默成為死敵,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即使是皇上誤殺的,那也是鳳家人做的。如今,她卻知道另有其人,松了一口氣的愉快心情可想而知。 卻說在山間樹叢白雪堆積的某處,樹頂上的白雪突然松動了一下,坍塌出大片的積雪,烏丸猛眼看著鳳君默下山,緊了緊手中的劍,就要往山下去,南宮瑾一合折扇擋住,也不言語。烏丸猛偷瞧了眼主子的臉色,心下暗驚,那張臉他曾經再熟悉不過。那是一張看透世事,透著絕望的臉。 他們來了已經有段時間了,只是隔的遠聽不到二人在說什么,但二人的一舉一動卻清晰的落入二人眼中,一會摟摟抱抱,一會又輕聲細語,十足像個打情罵俏的小情侶。 烏丸猛心里恨得不行,忍不住心內爆了句粗口,“畜生!”想想又不對,改口罵,“渣男!”再一想,那個如果是渣男了,那自己主子成什么了?越想越頭疼,反正不管怎么著,都已經和主子那樣了,還和其他男人勾三搭四,就是“不要臉”!要不是主子喜歡,他早就將她的腦袋擰成麻花了。不是,這都不是重點,重要的是,那鳳君默可是與他們有著血海深仇的人啊,你小子和他那么好,到底是哪邊的?或者說,你丫的根本就是吃里扒外的jian細! “他……”烏丸猛正要將自己的重大發現稟告主子。 南宮瑾一展折扇,變扇為劍,宛若靈蛇出鞘,轉瞬間四周怪樹翠竹盡數折斷,積雪傾瀉而下,好一場傾盆大雪啊。 且說花吟回了廟里,收拾了幾樣東西,便去了了緣師父那辭行。 守門的小尼姑說屋內有女香客正與主持說話,花吟了然,正待避開,那禪門便被從里往外推開了,花吟措不及防與那女香客打了個照面,竟是云裳。 二人都是一愣,云裳一身素衣,神色淡淡,見了她也略點了頭,以往的囂張跋扈不見蹤影。 花吟頓住,還是喊出了聲,“云裳姐……”待要再說些什么,里頭了緣師已然出聲詢問,“外頭可是引善?” “是弟子?!被ㄒ鬓D過身,恭敬的雙手合十道。 云裳略頓了頓,大略有些許的詫異,還是徑自離開了。 花吟到了里間,見師父正坐于榻上閉目養神,也不上前就在下手站著,等著她問話。 “我聽凈空說你這就要下山了?”了緣并未睜眼。 “是?!?/br> 過了好一會了緣師父也沒吭聲,也不叫她走。 花吟因著上輩子的因果素來敬重了緣,也就這般干站著,又過了好一會了緣緩緩睜開眼,看定她,說:“引善,你可還愿意出家?” “師父緣何說道這上頭,自弟子八歲那年拜入師父門下,就是一心虔誠,愿意終生侍奉佛祖的?!?/br> “那好,我這就給你剃度可好?” 花吟驚了一跳,自知了緣師父不是那種喜歡胡亂開玩笑的人,只是,突然來這么一下子…… “這……” “怎地,你說你心早已皈依我佛,你這心中的慌亂與牽掛又是從何而來?” 花吟無可辯駁,只安安靜靜的站著,若是面對旁人她尚能信口開河,詭辯胡扯,但到了緣師父跟前,即使她有七竅玲瓏心,她也不愿將自己的這份心眼兒用在糊弄師父身上。 “引善,若是你現下不肯出家,只怕你往后再想出家就難了?!?/br> “為何?我自己的事自然是我自己做主,現下弟子遲疑只是因為父母尚且在堂,況且我現在還有非做不可的事,若不將那一筆筆孽緣了結了,我只怕入了佛門心也不凈?!?/br> “為師初入佛門時也并不是四大皆空,身是紅塵人豈能一剪剪斷紅塵事,昔年我四處云游也是悟不透一些道理,待我悟透了,也便心無雜念了。所以說佛度有緣人,度的便是教你如何斬斷紅塵,無牽無掛。引善,此一別,只怕你前途坎坷,兇吉難測,為師勸你出家也是參了私心,盼你一生安逸,雖則庵里清苦,卻可保你一世周全?!?/br> 花吟猛的一抬頭,了緣師傅的話她從來都是信的,“師父何意?” “你命數已變,此后數年,紅塵迷障,九死一生,及時止步方能保一世安穩?!?/br> 花吟垂了眼眸,想到自己雖然傾盡全力但丞相大人還是難逃一死,這之后風云變幻,恐怕也不是她一人之力可以阻止,但是她重活一世,若是只圖一己之安,又何必大費周章,做到如今這種地步?這世上的一些事一些人既然已經因為她的插手而發生了改變,那就說明她的努力還是能左右一些事,并不是真的毫無價值。 “師父的話弟子記住了?!?/br> 了緣師父看著她,知她心意已定,便不再說話,而是朝她一揮手。 花吟跪下施了大禮,再起身慢慢后退,尚未出得房門就聽到一聲極低的嘆息,繼而便是一聲接一聲有節奏的木魚聲。 是么?此去以后,兇險萬般,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錯?又是誰會讓她九死一生? 死? 她不怕,她這一世都是偷來的呢,又何懼再死一次。 上一世活的太糊涂,不知何為感恩,何為幸福?如今她活的明白,即使前路坎坷,萬般兇險,她也能苦中作樂,笑看人生。 只要那些她在乎的人好好的活著,幸福的活著,她就滿足了,其他的,她不在乎。 花吟臨出廟庵之前又遇到了云裳,二人也沒說話,錯身而過,花吟少不得就跟送她出門的小尼姑婉轉的問了一句,小尼姑答,“聽說是官家的太太呢,也不知因著什么非要出家,主持不收,說她塵緣未了,只答應留她在廟內修身養性?!?/br> 花吟點點頭,心中千回百轉,暗道:云裳真是變了呢,上一世她可不記得她鬧過要出家。且不說云裳是真心還是一時的情緒,她能在庵里修修性子倒是極好的,了緣師父連自己這種孽障都能馴化,像云裳這種道行的,應該也能教得她從今后收斂性子,好好做人吧。至少,不害人就成了。 花吟下了山又雇了輛馬車,快馬加鞭,這才堪堪在天黑前趕到了相府。 南宮金氏和蘭珠嬤嬤聽說她來了,都很驚喜,但她手上還纏著紗布,二人看到少不得一通追問,花吟只得胡謅,說是前兩天在家里一時興起研制了一種美白柔膚的藥膏,沒得人試用,便自己用了,只是這藥奇特,需得纏了紗布細細養著。因她以前也干過自己在自己身上試藥的事,她這么說,二人倒也信了。蘭珠嗔笑,“你這孩子怎么想一出是一出,手都包成這樣了,這幾日吃飯是怎么解決的?” “拇指扣著湯匙,吃飯還是不成問題的?!?/br> 蘭珠沒好氣的朝她的手拍了一下。 疼,花吟眉頭快速的皺了下,沒敢躲開,面上仍舊傻笑,“那要是沒事了,孩兒去找大哥了,他可是在書房?” “不知道呢,你去看看吧,”蘭珠將她送到門口就折了回來?;仡^見南宮金氏正在出神,一臉的若有所思。 “夫人,您想什么呢?” 南宮金氏抿唇一笑,“聽說那花家還有一個女兒?” “可不是,和三郎一個娘胞里出來的,這倆孩子啊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金童玉女一般?!碧m珠手里也沒閑著,拿起之前做了一半的鞋底子。一看那鞋樣兒就知道給花吟做的。 “是嗎?就不知道性子如何?”南宮金氏興趣滿滿。 “性子倒不如三郎這般喜慶,不過女孩子么,總不能和男孩兒一個樣,倒是標準的大家閨秀做派,整日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琴棋書畫也是樣樣精通。我在花府那幾年統共也沒和她說過幾句話,不過我聽說鎮國公的三小姐倒是與她很是處的來,老人不是常說么,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她既然能和孫三小姐處的來,想來倆人倒是脾性相投,差不離的一般人?!碧m珠嬤嬤倒沒想多,有什么說什么。 “哦,”南宮金氏點點頭。 蘭珠突然意識到什么,看了看南宮金氏的臉色,忙忙改口道:“夫人,你不會……” 南宮金氏微微一笑,算是應了。 “不成啦,她早就許了人家了?!?/br> 南宮金氏一愣,頗有些遺憾,“我以前只顧盯著京城內的名門閨秀瞧,倒叫眼前的給看漏了,許了哪戶人家?” 蘭珠笑嘻嘻的說:“這位您就甭遺憾了,早在幺姑郡就許了人家了,不是什么高門大戶,就是一守城衙役家的獨子,倆家也算是多年鄰居,相交甚好。再說了,咱少爺那脾氣,我看還是找個活潑點的好……” “也不急,老爺才走,瑾兒還在熱孝期,我就是隨便一說,”南宮金氏站起身,向臥房內走去,蘭珠趕緊上去扶。南宮金氏又說:“只是老爺這一走,我真是越來越覺得人世無常,多是悲歡離合。咱們私底下說,雖然大金我們無論付出多少代價都是要回去的,該是我們的仇要報,該是我們的地位也勢必要奪回來,但瑾兒的終生大事也不能耽擱了,誰知道明天會發生什么,還是盡早成個家,生了孩子人有了顧慮才會珍惜自己,我總怕瑾兒經歷太多苦楚,變的性子涼薄狠戾,做出什么不考慮后果的事?!?/br> ** 花吟到南宮瑾院子的時候,丫鬟端著一壺濃茶正要往里送,見她過來面上大喜,忙忙迎了上去,“花大夫可是要找少爺?”花吟嗅到茶香,一聞那味兒就知道是濃茶,說:“大晚上的喝這么濃的茶作甚?換一碗熱牛奶過來?!毖诀呙媛峨y色,站住不動,花吟抬腳就往小廚房走去,只一會功夫,她便捧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鮮牛奶走了出來,快到南宮瑾的起居室前,先是喊了一嗓子,“大哥,我來了?!毖援?,側著身子往門上一拱就進了屋,緊隨其后的丫鬟趕緊自外頭帶了房門,連往內里瞧一眼的勇氣都沒。 因手上傷著,她扶不住碗,只得小步小步的走,到了近前,緩緩放在他桌前。 南宮瑾面無表情,眸底有一絲怒意還透著一股涼意,“你倒真不拿自己當外人?!?/br>